第17章

第 17 章

北堂寒夜的視覺跟神識雖然為眼上的封禁所隔,但是從楚倚陽醒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聽見衣袍從少年身上滑落下來的聲音,他開口問道:“做噩夢了?”

此刻的他褪去情火欲毒的侵擾,又是那個不染纖塵、劍心無垢的劍子了。

楚倚陽看他坐在這個粗陋的山洞裏,仿佛都将這裏變成了他在昆侖巅之上的金臺玉闕。

像他這樣生下來就修劍,早早就進入了極高境界的絕世天才,夢這種東西自然是與他沒有什麽關系的。因此楚倚陽說了一聲“沒事”,低頭看向自己身上蓋着的這件衣服。

山洞裏除了他們兩個沒有第三個人,這件衣袍定然是北堂給他蓋上的,從上面只有昆侖劍子才用的千瓣蓮紋樣來看,這件衣服也是他的。

以兩人如今的關系,再配上北堂寒夜拿自己的衣服給他蓋上的舉動,無端添了幾分旖旎。

北堂寒夜身上有儲物袋這件事,之前楚倚陽就知道了。

他把滑到腰間的外袍抓起來,披上了肩,把自己包裹起來。

裏面有換洗的衣物這不奇怪,但卻不能指望儲物袋的主人現在清醒了,能從裏面拿出什麽食物來。

看北堂寒夜的樣子,顯然是剛從入定中清醒,定是一醒來就打坐修行,看來身上的傷勢已經沒有大礙。後面他們再雙修,對他來說就是實打實為渡劫做準備,北境很快就要迎來他們最年輕的劍尊。

北堂寒夜沒有事,而且很快就能帶着這個世界回到既定軌道上,這個認知讓楚倚陽感到一陣開心。

這開心的感覺多少沖淡了方才噩夢裏帶來的陰霾,他于是打算起身去洞中的水池裏洗漱一下。

妖丹的發動總是很沒有規律,不知道現在距離下一次發動還有多長時間,他依舊決定速戰速決。

只不過北堂寒夜對他先前給出的答案并不滿意,他想知道這個來歷成謎、對着很多應當在意的事情都表現得不怎麽在乎的少年究竟夢到了什麽,才能讓他在醒來之前那樣用力地掙紮。

他坐在原地沒有動,只是“望”着楚倚陽所在的方向,對他說道:“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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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想要他過來,問清他究竟在夢中見到了什麽的念頭生自本心,所以北堂寒夜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不自覺地帶上了血契之力。

這兩個字如同套索一樣落到楚倚陽身上,令他感到周身被猛地加上了一層禁锢,然後被無形之力牽引着,改變了他先前想要去的方向,朝着坐在地上的人走去。

過長的衣袍拖在地上發出細碎的聲響,伴随着少年腳上那串金鈴搖動,慢慢地朝他靠近。

下一刻,北堂寒夜就感到一個熟悉的重量落到了自己的懷裏,然後那兩只屬于少年人的手臂也從衣袍中探了出來,如同在情酣時那樣環上了自己的肩頸。

北堂寒夜微微一怔。

大抵是二人的相識順序上出了些颠倒,還未曾了解彼此的身份來歷,就做了世間最親密的道侶才能做的事情,所以少年的貼近并沒有讓他心生抗拒不喜。

相反,懷中人讓他想起了自己幼年時養過的貓。

他不是生來就是昆侖劍子,也不是生來就修的殺戮道。

幼年時期住在昆侖之巅的宮殿裏,長夜月冷風清,一只跟他同樣年幼的小貓能夠給一樣被母親遺棄的孩子一些慰藉。

貓的心跳能夠使人平靜,在他還是個會為噩夢驚擾的孩童的年紀,幼貓的心跳令他安穩,就像此刻懷中少年的心跳一樣。

他們貼得那麽近,北堂寒夜聽他的心跳聽得很清晰,在他入殺戮道之後一刻都沒有平息過的殺戮之心在這一刻竟然都被安撫得平靜下來。

山洞中一時間靜得只剩下洞頂的滴水落下的聲音,先前把他喚過來,想要問他在夢中見到了什麽令他恐懼的念頭,如今都變得不重要了。

楚倚陽身上披的是他的衣袍,聞起來也是他的氣息,像這樣沒有修為的生靈,就算在秘境裏化了人形也生存不下去。

他不應該待在這裏。

此念一生,北堂寒夜忽然看清了自己心裏那個藏得更深的念頭——

天底下他最應該待的地方,應該是自己身邊才對。

于是殺戮之心平靜下來,但在他的胸膛裏,卻有別的燃燒了起來。

……

人境,青葉山城。

幾日前,城中來了一位至強者,他的劍代替了原本的水系法寶鎮壓在了地下的玄陰脈,城中的靈氣恢複,城中的凡人都感到好受了起來,幾乎被毀于一旦的青葉山城開始了穩步重建。

而各門各派的掌門跟長老所擔心的事情也沒有發生,秘境似乎在那之後,裏面的一切就變得順利起來。

時近正午,烈日照耀着城頭,城頭如今在巡視的是真正的修士。

城外仍舊是荒漠,當日劍子莅臨留下的那一場暴風雪花了三日時間才徹底消融,城內城外都恢複了原本的顏色。

修士的精神比凡人強大,身體也比凡人強健,所以在這樣的烈日下看着黃沙一片,并不會使他們感到難受,只是在蒸騰着暑氣、讓荒漠中的一切看起來都變了形的黃沙中,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城頭上的修士眯起了眼睛,朝着那個方向遙遙地看去,見到來人是個青衫落拓的琴師。

他的頭發很亂,腦後用來挽發的像是随手從哪裏折下來的枯枝,他身下騎着的毛驢也很瘦,一路走來風塵仆仆,一人一驢都像是被灰塵染舊。

可是盡管他不修邊幅,青衫都被黃沙打得變了顏色,他卻顯得很幹淨。

就好像天地間沒有比他更幹淨的人了。

他騎着毛驢慢悠悠地往前走,身後忽然傳來小童的叫聲。

城頭上的修士一愣,這才看到他不是一個人。

騎驢的琴師身後還跟着一個同樣穿着青色衣衫的小童。

小琴童抱着一張比他更高的琴,努力地不要讓琴尾拖到地上,又要在荒漠中跟上毛驢,因此顯出十分吃力的模樣來。

他騎在毛驢上的主人卻是沒有半點要幫忙的意思,在聽到他的聲音時,只轉頭對他笑着說了什麽。

琴師看上去有一定年紀了,可是正像他身上那落拓與幹淨的矛盾一樣,他給人的感覺又還很年輕。

他的眼角有着細紋,一笑的時候就像春水被微風蕩開的漣漪,明明像是已經在塵世中打滾多年,可是這雙眼睛又很亮,像是沒有看過太多世間的污濁。

這樣一個矛盾的人,哪怕他身上的氣息尋常,身邊又還帶着一個小童,城頭上的修士也沒有掉以輕心。

他們知道先前城中發生過什麽事,也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被從駐守的地方被調到這裏來,所以完全沒有把這個人當成是個普通琴師,很快就把荒漠中的異動傳遞了下去,讓其他人提高警覺。

然而他們做好了十足的準備,等着這對主仆縮地成寸轉瞬就來到城下,可是人家跟他的小琴童就真的慢吞吞地走了半天才來到青葉山城巍峨的城牆下,一點也沒有展現出城頭的人所想的神仙手段。

落拓琴師與他的琴童來到緊閉的城門之下,仰起了頭看面前這座巍峨巨城。

小琴童抱着琴,揚起了圓圓的小臉,望着這扇有十幾個他那麽高的城門,幼圓的眼睛裏露出了驚嘆之意:

“這是青葉山城?”

“對。”他的主人騎在毛驢背上,溫和地答道,“這裏就是青葉山城。”

“喂,下面的!”兩人頭頂忽然傳來巡城修士的聲音,主仆二人将頭擡高了幾分,看向上面,見那修士探出了身子,對着他們喊話道:“你們是來做什麽的?現在城封了,外人不讓進,要是凡人的話就要繞道到隔壁那座城去。”

他說着将手往幾百裏外一指,指向了另一座同樣伫立在荒漠中,但沒有青葉山城這麽大,也沒有這裏名聲這麽響亮的邊陲城鎮。

盡管他們覺得這個落拓琴師不可能是修士,畢竟天下沒有哪個修士是這樣行走的,但站在城頭朝他們開口的中年修士還是多加了一句:“如果是修士的話,要進城就要出示身份。”

每一個修士都有自己門派的信物,是他們出入各方修行之地的通行證明。

那長得精致漂亮、臉上卻被黃沙染得黃一道黑一道的小琴童看向琴師:“他們要看你的身份證明,你有嗎?”

“從前有的。”胡子拉碴的琴師說道,“不過出來的時候被收回去了。”

那就等于沒有了。

小琴童“啊”了一聲。沒有證明的話,他們就進不去,這怎麽辦?

“那就這樣。”

他聽見頭頂飄來主人的聲音,然後懷中一輕,是他一路抱着走來的琴被騎在毛驢上的人一把拿了去。

然後,那只從指甲到手背沒有一分不幹淨不完美的右手就在琴上一揮而過。

碧色琴音如浪,從城門蕩開,瞬間漫過整座大城。

地下血池,于重重輕紗前靜守的宿劍尊睜開眼睛,而紅衣勝血的宮裝麗人從客棧中消失,下一秒就現身于城牆上,臂間輕紗飛舞。

青衫琴師單手抱着琴擡頭,目光與她相遇,仿佛被頭頂的烈日刺了一下,刺得他恍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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