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入水的人身上有着他熟悉的氣息。

這世間能夠這樣靠近他的人,也就只有在此時此刻的山洞之中,與他共度了将近一個月的楚倚陽。

北堂寒夜沒有稍動,蒙在黑色布條下的眼睛也沒有睜開。

他這一生習慣于跟各種東西對抗,跟孤獨、跟寒冷、跟恐懼、跟殺戮、跟情毒。何況妖力暴走的時候,從楚倚陽身上而起的并不是情火,而是痛楚。

楚倚陽是在通道裏走到一半的時候,感覺到不按道理出牌的夔龍妖丹又再次複蘇的。

仿佛是對殺死了自己、取走了它妖丹的人類的詛咒,痛苦永遠在人沒有防備的時候到來。

初時的疼痛尚且能忍,楚倚陽加快了腳步,從山洞後的通道出來,想要回山洞裏找北堂寒夜,然而卻看到身着中衣的他正在水池中央入定。

水池中央的深度有兩人高,他的肩膀以下浸在水中,顯然是在借着池水的冷,入更深層次的定。

美人白衣烏發,只有唇色是紅的,被濕透的冰冷禁欲變成了另一種誘惑。

修殺戮道的劍修是世間最難撼動的存在,楚倚陽本不應該在他入定的時候來試圖喚醒,但暴烈的妖丹還是催促着他毫不遲疑地下了水。

因為靠近北堂寒夜,熟悉的、仿佛已經認主的氣息讓妖丹更加暴動。

磅礴的妖力在楚倚陽的丹田跟經脈裏流竄得狂暴,令他連邁步的動作都難以自制地帶上了顫抖。

來到水池中央,楚倚陽貼上了池中的人,在他已經熟悉、可是此刻卻來勢洶洶顯得格外狂暴的痛楚中感到池水冰冷,而被自己觸碰到的人比這池水更冷。

他就像是一塊冰、一把劍,在入定中全然不管外物,心中也沒有漣漪。

楚倚陽沒有辦法憑借聲音來喚醒他,痛到有些模糊的視野裏只能見到北堂寒夜唇上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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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提醒自己不該打破他的入定,更不該在對方修行的時候貼上來的,可是他太痛了。

他用上了“美人恩”的暗示之力,低聲道:“睜眼,看我……”

水池當中,原本如同冰雕美人一般的劍子被亂了心神,他的眉心皺起,唇色變得比先前更加殷紅了幾分。

原本在少年下水的那一刻就自行生出,卻被他強行壓制下去的情火反噬一般地燃燒起來,通過血契之間的連接,又傳到了楚倚陽身上。

兩手搭着面前的人的肩膀、幾乎整個潛在水中,像只妖豔的水鬼一樣要将他從入定關中拉出來的少年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通過口鼻進入肺腑,瞬間變得滾燙。

因血契而起的情火蓋過了他的痛楚,也将他在痛楚中保持着那點清醒剝奪了去。

他望着面前的人,再次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潛入了水中。

水面波動,層層的漣漪下是白色的衣跟烏黑的發。

滴水入池的聲音在閉着眼睛跟情火欲毒對抗的人耳中加倍放大,池水的冷也降不下溫,白色單衣下的肌膚染上顏色,如同雪中桃花層層綻開。

北堂寒夜的眉心蹙得更緊了。

山洞的空間仿佛無限度地擴大,讓滴水的聲音落在他耳中,空洞而響亮,猶如放肆的嘲笑。

透明的水滴順着他的唇珠滑下來,黑色布條後的眼睫在顫抖。

哪怕知道睜開眼睛以後看到的也只是翻滾的無邊黑霧,他也在竭力地抵抗,抵抗着少年那聲“睜眼”。

他維持着入定的清醒,試圖證明自己可以抵擋另一人的影響,然而兩人之間存在的血契卻已經在他面上的冷靜分崩離析之前,就已經将他真實的動搖傳到了另一人那裏。

“嘩啦”一聲,潛入水中的楚倚陽再一次浮了出來。

濕漉漉的黑發像蛇一樣貼在少年臉側,他的睫毛上都是水,壓低了原本的弧度,眼中映出劍子完美卻清冷的臉。

他貼了上來,像是在為他無視自己的親近而委屈,伸出右手要去撫上他眼前蒙着的黑布。

然而,在他的指尖離那布條還有幾寸的時候,他的手腕就被抓住了。

劍子周身籠罩的寒冰被打破,終于被從入定中徹底拖了出來,維持了這樣低頭“望”向懷中人的姿勢片刻,一把将影響自己的人攬了過來,吻了下去。

山洞之中,自水池起溫度驟然降低。

水面結冰,少年打了個寒顫,在水中越發緊地貼近了身前唯一的熱源。

山腹通道的另一頭,一道淡金色的半月弧弦打在山壁上。

轟然一聲,土石碎塊落了下來,露出了一個半人高的入口。

“瑩瑩快進去!”山腹位置上,一男一女兩道身影出現在僅可供半個腳掌站立的狹窄山道上。

穿着藍色錦衣的天琴宗少主在身後的山壁上,打出了一個可以容身的洞,讓身旁的粉衣少女先躲進去。

少女沒有立刻動作,而是維持着握住他的手在山道上穩定自己的姿勢,低頭朝着下方看去。

只見在下方的峽谷中,大大小小成千上萬的妖獸如同洪流般奔跑而過,仿佛在躲避身後什麽恐怖的事物。

天琴宗少主又再催促了一次,她這才收回目光,要朝着他開辟出來的洞口鑽去。

可是就在這時,從這個被打開的洞口中彌漫出了一股仿佛能将人的血液都凍結的寒意,其中更有一股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恐怖妖氣。

瑩瑩動作一下子僵在原地,臉上浮現出了驚恐之色。

在她身旁,原本催促她躲進去的天琴宗少主更是一把拉住了她,臉色蒼白了幾分。

他們本就是因為下方的獸潮跟其他人失散,所以兩個人才想找個地方先躲起來,可是沒有想到這随手一擊打開的無名山腹,裏面都盤踞着這麽可怕的妖獸。

“走……”瑩瑩聲音發顫地道,“快走!”趁裏面的妖獸沒有出來,趕緊走!

天琴宗少主沒敢說話,怕驚動裏面盤踞的恐怖存在,連忙催動起僅剩的靈力,就帶着她從被自己打開的一個小小缺口的山腹離開。

今年的青葉秘境如此可怕,距離秘境入口再次開啓還有一個月時間,他都很懷疑他們能不能活着離開了。

秘境中央,天級夔龍龐大的屍身在那一日的戰鬥中留下的巨坑裏。

它的妖丹已經被取走,但是殺死它的人卻像是不屑于取走這一身富含妖力的血肉精華,于是吸引了無數進入秘境的修士,想來這裏奪得夔龍身上的一部分。

同樣的,這屍身也吸引了秘境中的強大妖獸。

大坑邊緣散落着破損的法寶跟妖獸、修士的屍體,此刻在這裏徘徊的就剩下四只妖獸。

從體型如同小山的熊到輕巧如貓的狐,彼此牽制,相互對峙,都想要獨占夔龍的血肉精華,使得自己突破進階,成為青葉秘境的新任霸主。

那些由中央向着四野奔流擴散而去的獸潮,正是畏懼于這四只頂級妖獸的實力,本能地想要避開他們的戰鬥範圍,不被波及。

清場之後,在中央秘境剩下的這四個下任霸主的争奪者,他們沒有對峙太久,在數聲尖嘯之後,就迅速地戰在了一起!

秘境中央,靈氣動蕩,天氣異變再起。

此間本來已經停了快一個月的暴雨,又再次下了起來。

“我們北境不愧是被稱為北澤的地方,連秘境裏都這麽大雨。”

從妖獸鬥争跟獸潮爆發中死裏逃生的修士遠離了中央區域,聽着外面伴随暴雨雷鳴而傳來的陣陣咆哮,心有餘悸地想着妖獸果然跟人類不一樣,能連續戰鬥七天七夜,都還不力竭。

這樣想來,連昆侖劍宗擊殺天級夔龍都要付出這麽大的代價,也就不奇怪了。

山洞的火堆旁,一個少女掰着手中的幹樹枝,把掰下來的部分扔進火堆裏,望着面前的火光出神地道:“聽說昆侖劍宗七大司座裏,活着的就只剩下兩個,不知道劍子現在又在哪裏。”

山洞裏的大部分人此前都在青葉山城中見過北堂寒夜踏空而來,引起了一場暴風雪,然後一劍将血河老祖釘穿,無論如何也覺得他不該就這樣死在與天級夔龍的一戰中。

傅月舒獨自坐在山洞的角落裏。

在進入秘境不久之後,她就與同門失散,然後跟途中遇上的幾個合歡宗女弟子一起行動。

因為她是少主未來的道侶的緣故,合歡宗的這幾個少女對她的态度都很好,只不過之後她跟她們又在獸潮中失散,才跟現在山洞裏這群人走到了一起。

山洞夜話,獨自坐在角落裏的她顯出幾分格格不入的沉默來。

“難說。”聽少女提到北堂寒夜,便有其他門派的男弟子搖頭,“他再厲害也還沒有渡劫,七大司座都隕落了四位。”

後面的未竟之語再明顯不過,已經在渡劫期浸淫多年,甚至有兩位是在渡劫大圓滿的劍宗司座都隕落了,他就算活不下來又有什麽奇怪的?

傅月舒聽着這些火堆畔的私語,沉默地垂着眼簾,忽然聽身旁的人向着自己低聲問道:“傅師妹,你的未婚道侶在青葉秘境開啓之前就不見了蹤影,若是他跟劍子一樣回不來了,你待如何?”

她擡頭,朝着身旁的人看去,見到向自己問話的少女臉上帶着毫不作僞的擔憂,不似門中三師姐她們那樣總是想要看她好戲,于是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知道。”

那只曾經戴在她的發間,在邪修想要把她抓走的時候爆發出巨大的威力,将她周圍的邪道惡人全數擊殺的白玉釵已經化作齑粉,一絲半毫都拼湊不回來。

傅月舒隐隐有種感覺,在他送自己這枚白玉釵的時候,仿佛就已經預見到了她在青葉山城中會遇上怎樣的危機。

這是他送予她的護身法寶,也像是他送予她的最後告別,白玉釵化作齑粉,他們之間那根緣分的紅線,或許也已經斷了。

秘境邊緣,另一個山洞裏,火堆旁響起翻書的聲音。

翻着翻着,聲音忽然停了下來,看書的人幽幽地道:“白天刷不到,晚上逃不掉。”

楚倚陽身上披的外袍換了一件,他放下手中的書,封皮上赫然寫着《元公甫雜記》。

這是從北堂寒夜的儲物袋裏拿出的書籍,楚倚陽雖然恢複了修為,但是只恢複了一點點,在妖丹煉化之前都不能修行,所以從北堂寒夜這裏要了書看。

北堂寒夜向他敞開了儲物袋。

他們之間有着“美人恩”跟血契的雙重聯系,楚倚陽可以直接打開一切有他精神印記的東西,甚至是他的乾坤劍。

身為劍修,北堂寒夜儲物袋裏的收藏都是劍譜,對楚倚陽來說很無趣,就只有這本記載了幽冥情況的雜記讓他還有興趣。

畢竟青葉山城之下有着一個陰陽翻覆眼,而徐妄此刻還在幽冥。

但他沒想到深夜看書,連看這個都能看到食物篇。

元公甫真是充滿了冒險精神,在這本雜記裏花了足足一個篇章來介紹陰間的食物好能怎。

而楚倚陽在過去的一個多月裏,除了水池邊長出來的漿果,就只吃了烤蛇。蛇肉可以吃一次,也可以吃第二次,但吃到第三次就膩了,果子也是一樣的。

北堂寒夜在旁睜開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他聽見少年說道:“等從這裏出去,我要吃頓好的。”

入V第3更。

下章結束山洞部分。

快樂,再去看一遍大威天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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