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宿劍尊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擡頭望向虛空。
在那裏,仿佛頭頂的石磚也阻擋不住他的目光,可以直接看到天邊的落日餘晖。
白發如雪,面孔卻依然年輕俊美的劍尊緩緩地道:“當初,我從你師祖手中接過劍尊之位時,你師祖就說在他之後,昆侖會迎來一個更嚴峻的時代。劍宗既需要一個與他不同的執掌者,也需要一把更利的劍。”
“與前任劍尊不同的執掌者”所指的自然是他這個繼任者,而“一把更利的劍”指的自然是下任劍子。
為了這第一個将殺戮道走到極致、也将昆侖劍宗的聲威帶到極致的前任劍尊一句話,各峰各脈都開始搜羅能夠繼承他的殺戮道的優秀苗子。
——哪怕這意味着他們要從本峰的榮光之下脫離,改弦易轍拜到昆侖巅去。
所有人都很清楚,劍宗內部的争鬥是各峰各脈之間的競争,從來不是跟昆侖巅争。
能出一任劍子,哪怕他不能繼任成為劍尊,本峰的地位也會直線提高。
四司座已經老了,庇護不了自己的子孫多時,那個在秘境裏對北堂寒夜下毒的少女所想的大抵也是同樣的事。跟劍子有了這番聯系,哪怕最後做不成他的道侶,自己這一脈也能依托他的庇護,榮光依舊。
昆侖劍宗的每一任劍尊之間的交接傳承都是秘密,即便身為下任劍宗的執掌者,北堂寒夜也不知道自己的師尊交接時從師祖口中聽到過什麽。
正像此刻世間也不會有第三人知道,兩代劍尊就這麽平靜地在血池前完成了更替。
宿劍尊從天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自己唯一的弟子,看着他年輕的面孔,看着他眉宇間因情而起的郁結。
這令北堂看起來更加真實、更有血肉,更像他這個年紀的年輕人,而不是一把劍。
劍尊問道:“你可還記得,第一次見你師祖的情形?”
“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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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寒夜神色沉郁。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師祖。
彼時師祖已經坐了死關,在昆侖之巅歷任不得飛升的劍尊坐化之處,整個人如冰如雪,沒有一絲生氣,各脈推選的劍子人選被一個個帶到他面前,讓他一個個地審視。
前面來過的那麽多少年跟幼童都沒有令他睜眼,直到北堂寒夜被宿劍尊帶了過來。
那時才四歲的北堂寒夜來到他面前,這個化身冰雪的男人才睜開了眼睛。
這一睜眼,昆侖之巅的氣息就驟然一變。
這個清冷純淨得近乎神聖的修行之地瞬間化成了修羅戰場、無邊血獄。
因為某些緣故而對外界缺乏反應的北堂寒夜被宿劍尊牽着,在這雙分明是純淨的黑色但卻給人感覺比最濃郁的血更紅的眼睛注視下有了反應。
不及宿劍尊腰高的幼童将自己的手從宿劍尊的手掌中抽了出來,抓着劍尊的衣袍躲到了他身後。
“就是他了。”他聽見面前坐着的人說。
那分明是平靜無波瀾的語調,落在年幼的北堂寒夜耳中,卻比外面的風雪還要肅殺。
再然後,他就聽到了師祖給他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訓誡:
“要入殺戮道,就記住永遠不要動情。”
此後他就留在了昆侖巅,沒有再回自己住了三年的那座冰冷雪峰。
漸漸的,也就沒有再想起過總是在那扇緊閉的石門後、即便是一年一次的生辰也吝于出來見他一面的生母。
“情之一字,最難堪破。”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宿劍尊似乎想到了很多人,但他最終只是說道,“以你師祖之才也堪不破,所以最後哪怕已經走到了那道屏障前,也無法邁出那一步,只能坐死關。”
“當初讓你以殺戮入道,一是為了劍宗,二是為師的一些考量,縱然是最好的結果,卻也已經是拿你的人生做了一場豪賭。同你師祖一樣,為師也不希望你重蹈他的覆轍,所以為師提出了一個設想。”
“你修殺戮道,只做劍宗最純粹的那把劍,将劍宗當做你的信仰。你的劍是為劍宗而揮,這樣就永遠不需考慮對錯,永遠不會遲疑。”
“今日你跨過了這一步,見到了那條大道,就說明為師的設想不錯。只要你這樣走下去,就一定能夠跳出樊籠,證道逍遙。”
“可是寒夜,若你心中生了情,為心中所牽挂之人拿起手中的劍去戰鬥,對錯就再難以分明,如果有一天,要你在宗門跟那人之間做個選擇呢?”
聽到這句話,北堂寒夜眉間的沉郁又重了一分。
而宿劍尊沒有停下,望着他又再追問了一句,“又如果有一天,要你在大道跟那人之間做個選擇呢?”
前者會很痛苦,因為他是以劍宗為信仰被教育着長大的。
後者會更痛苦,殺戮道就是殺盡一切,以殺證道,心愛之人自然最終也要成為證道的基石。
“從你走上這條路開始,就注定了你不能有情,何況你也說了,對方說過,秘境裏發生的事就讓它留在秘境裏。”
宿劍尊手中現出了一只淡青色的藥瓶跟一枚散發着劍意的令牌。
他将這兩件事物遞到了自己的弟子面前,淡淡地道,“那你又何須執着?”
獄修羅将那三顆頭顱扔在昆侖巅的同時還放下了這個藥瓶,裏面裝着的是魔域藥叟煉制出來的解藥。當年藥叟練出了三顆解藥,一顆解了“新人笑”,如今另一顆又被獄修羅奪了來解兒子身上的“美人恩”。
北堂寒夜接過了師尊遞過來的兩樣事物,每一件都仿佛重逾千斤。
見他将解藥拿在手中,沒有立刻服下,宿劍尊也沒有催促,而是說道:“為師需要暫時鎮守在這裏,昆侖一應事宜就交給你了。”
“是。”
北堂寒夜收起了淡青色的藥瓶,師尊既已經将答案告訴了他,剩下的選擇就是他的事了。
至于秘境中是誰出手救了他,又是誰取來了這解藥,師尊此刻沒提,那就是還不到提的時候。
他陷在秘境中已久,中間又發生了這麽多事,現在很應該現身穩定局面。
北堂寒夜站起了身,無論如何,他是劍宗最鋒利的那把劍,不管何時,都要斬破前方的黑暗。
他同師尊拜別,離開了地下血池,回到神廟正殿。
見到眼上蒙着黑色布條的劍子一進來,感覺到他身上那種遠超初入渡劫期修士的威壓,所有交談的聲音都停了下來。
而在秘境開啓前幾日就已經來到了青葉山城的昆侖長老迎了上來,率先說了一番恭喜的話:“見過劍子,恭喜劍子破境。”然後又道,“劍子已經見過劍尊了,這次青葉秘境歷練前三名也已經出了結果,需要劍子——”
北堂寒夜沒有說話,只是擡起右手,掌中現出了那塊令牌。
在看清這塊令牌的時候,長老的聲音戛然而止,臉上的神色也變得肅然了起來。
那塊令牌的形狀與殿中神君像手中拿着的那枚陰陽令相似,只不過上面镌刻的不是陰陽太極,而是昆侖。
長老肅容,一整衣袍,然後在他面前虔誠地跪拜了下來。
随着他的動作,殿中其他門派的長老也同樣肅整了神色,跪在了這個年輕人面前。
“恭迎劍尊。”
前一刻,他還是劍子。
而此刻昆侖令在手,他就是北境魁首,昆侖劍尊。
北境多山川雪海,合歡宗亦坐落在連綿山巅,晴日起霧時,一片華麗的宮殿群如同懸浮在雲霧之中,玉舟樓船穿梭,恍若仙境。
此刻金碧輝煌的正殿中,如同星辰子夜的黑色地磚鋪就的地面上,跪着的卻是臉色蒼白俨然重傷未愈,一身素色黑衣将整個人襯得越發沒有血色的合歡宗少主。
原本臉色難看了一路的江雪樓站在他身邊,看着坐在上首臉色極度難看的宮裝麗人。
望着她與地上跪着的青年相似又不同的華豔面孔,他根本找不回發怒的心情,只能試探着勸慰:
“師姐,這不是劫心的錯,他身上還帶着傷,實在受不得這樣的重罰……還請師姐三思。”
楚倚陽跪在地上,垂着眼簾。
盡管他已經有心理準備,回到合歡宗要面對的不是和風細雨的關懷,但這滿殿的山雨欲來還是遠遠超出了他的預計。
“不是他的錯?”應秋水氣到了極點,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因為她的怒火而顫抖起來,她的聲音回蕩在正殿中,質問道,“那是誰的錯?!是我教錯了他,還是如何!”
合歡宗門徒,上至宗主,下至新入門的弟子,修習《合歡訣》,精通各種手段,從來都只有他們拿旁人當成爐鼎的份,什麽時候有過被人當做爐鼎的?!
平日裏在正殿服侍的那些弟子都已經被屏退了,只是她們站在遠處,聽着從殿中傳出大長老怒不可遏的聲音,想起少主歸來時蒼白的模樣,都忍不住交換了擔憂不已的眼神:
“不是說少主先前失蹤,大長老還親自去了青葉山城一趟嗎?現在少主回來不就好了,大長老何至于發這麽大的脾氣……”
“我聽說少主傷得很重,大長老盛怒至此……不知他還能不能撐得住。”
應劫心在合歡宗的存在特殊,他雖然身為合歡宗少主,卻從不與人親近,這讓門中無論男女,都想要打破他的規則。
而當初宗主要為他定下雙修道侶的時候,盡管知道當他的道侶必然是要先扮演一番供養的角色,可合歡宗上下還是願意違反祖師的訓示——能與他雙宿雙栖,就是先做一回爐鼎又怎樣?
殿中,應秋水瞪着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的、仿佛要倔強地沉默抗争到底的青年:“是誰?是誰拿你當了爐鼎?”
跪在地上的人卻沒有回答。
應秋水一顆心被怒火跟難以言喻的痛苦反複灼燒着,同時感到失望透頂。
她握緊了掌下的扶手,感到苦澀難堪——旁人也就罷了,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他……
她的胸膛完全被怒火充斥,盛怒之下重重一掌拍在掌下的扶手上。
玄金打造的扶手應聲而裂,因為憤怒而失控的靈力如同鋒利的刀刃,自座椅下朝着跪在正殿中央的人襲來!
“劫心!”見楚倚陽不避不躲,像是打算幹脆直接死在這一掌之下,江雪樓連忙朝着左前方踏了一步,擋在了他身前,手中灑金折扇一揮,将這一掌的餘威抵消了,“師姐!”
“讓開!”他不擋還好,這一擋,應秋水直接振袖而起,指甲染着紅色丹蔻的如玉手掌中現出了驚神鞭。
她的本命法寶感應到她的怒火,金色的鞭身上生出了黑色的閃電,令合歡宮正殿上方的雲層都開始變色,醞釀起風暴來。
這時,一直跪在地上以符合應劫心人設的沉默應對的楚倚陽終于有了反應。他微微皺起了眉,大乘前期盛怒之下的一鞭下來,這個身體恐怕受不住。
他敲了敲系統:“這就是書裏沒寫出來的隐線劇情嗎?”
8.7的
還有一更,不過感覺好晚,我更我的,你們明天看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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