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時光洪流幻化成風,撕扯着天地顏色,在他臉側呼嘯而過。

北堂寒夜立在風中,沒有絲毫裝飾的白衣朝着身後翻飛,一點顏色以他為中心,向着整個天地鋪展。

顏色之後,是聲音。

這是一片戰場,殘破的旌旗跟燒成黑色的焦土裝點在各處,沖天的吶喊聲從平原的另一端響起,千軍萬馬自地平線之後沖鋒而來。

看到令旗上的“齊”字,再看這片染上顏色的平原,北堂寒夜忽然想起這個地方自己來過。

半甲子之前,他還是昆侖劍子,在軒轅皇朝的土地上燃起戰火時,他入世體驗,隐藏身份做過一任國師。

彼時還是齊王的帝王跟太子争奪皇位,北堂寒夜選擇了齊王陣營——

就是現在正朝這個方向沖殺過來的軍團。

烏發白衣的劍尊站在原地,乾坤劍已經握在了手中。

當年凡人的軍隊都威脅不了他,何況是如今蜃龍從時間裏截取碎片制造出來的幻境産物。

破風聲響起,一支箭矢旋轉着從對面激射而來,射向打算大開殺戒的人。

而就在此時,身後馬蹄疾馳接近,一杆黑色玄鐵槍自後方伸來,妙到毫厘地一擋,将這支箭矢挑飛了出去。

戰馬嘶鳴,騎在馬上的人一勒缰繩,勒得戰馬在他面前揚蹄停住。

白衣劍尊擡頭,看着騎在馬上的人,從他逆光的輪廓中看出了熟悉的影子。

這個身披肅殺的黑色甲胄,頭戴饕餮紋頭盔也掩不住驚豔面孔的人對他一挑眉:“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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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堂寒夜沉默了片刻,才開口叫他:“太子殿下。”

他很清楚,對自己說話的應當是半甲子前,軒轅皇朝的太子。

但此刻被按在太子的位置上,在幻境裏重演這段兄弟阋牆歷史的,卻是合歡宗少主應劫心。

——沒想到追着那團輝光進來,在這裏見到的第一個熟人,竟然是他。

對面的軍隊還在不斷接近,騎在馬上的人伸手一拉,就把站在地上的人扯了上來。

白衣劍尊順着他的力道,落在他的馬背上,戰馬旋即奔跑起來,轉瞬沖入了齊王的大軍。

北堂寒夜垂下視線,看着眼前肅殺的黑色甲胄。

既然這個幻境裏混有熟人,那就不能直接殺光了。

不知整個戰場上的人都差點淪為他的劍下亡魂,以手中玄鐵槍挑飛了沿途無數敵軍的人還在沖鋒中問道:“國師怎麽來了?方才怎麽不躲?”

北堂寒夜見慣他一身紅衣,如今他做着武将打扮,而且因為陷入幻境失去記憶,成為了沒有修為的凡人,似乎連性格也有了變化,很是令人不習慣。

不過對方卻像是沒有指望他回答,而是用一種帶着興味的語氣問道,“難道是想通了,明白孤才是天命所歸,才是你該輔佐的正确人選嗎?”

他馭使着戰馬,身後還帶着一個人,卻輕輕松松就在齊王的軍團裏殺了個幾進幾出,把他們攪得陣腳大亂,然後才笑了一聲,用真氣将聲音向着戰場傳了出去,“國師來助我也!”

平原上,跟齊王的軍隊拼得正火熱的将士聽到太子的聲音,見到太子的汗血寶馬一騎絕塵,果然帶着國師從對方的陣營中回來,頓時發出雷動歡呼。

軍隊士氣大增,一口氣将齊王的人打了回去,鳴金收兵。

而他們的主帥已經馬蹄疾馳,踏起一路煙塵,一騎當先地回到了軍營中。

追着自己要尋的人而來,卻暫時沒有感應到輝光的北堂寒夜跟他同騎回來,受到了極大的歡迎。

兩人下馬,兩名親兵接過太子抛來的鐵槍,又來牽馬。

一身黑色甲胄的太子擡手拍了拍自己的坐騎,然後轉過身來,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國師請。”

白衣烏發的劍尊看着這張熟悉的驚豔面孔,神情中卻帶着從前的應劫心絕不可能有的爽朗豪氣,心中生出了強烈的倒錯感,略一點頭,才跟着他向軍中走去。

真正的太子武藝平庸,不擅長行軍布陣,除去正統之名外,并不得人心,因此在當年與齊王對陣時落了下風,成了齊王的刀下亡魂。

可楚倚陽卻不同。

他有着精湛的武藝,還有帶兵打仗的本事,在沖鋒的時候勇猛無比,帶領的軍隊就像一把尖刀,可以破開世上任何的銅牆鐵壁。

他治下甚嚴,軍中紀律極好,一路走來可以看得出這些将士對他是發自內心地臣服。

北堂寒夜跟在他身後,想到在這個幻境裏,不管是誰被安排在齊王的位置上,想要在這場戰役中勝過他,都不是容易的事。

兩人原本在向着帥帳走去,楚倚陽一邊走,一邊對親兵囑咐該如何接待他從戰場上接回來的國師,然而卻聽見前方傳來的喧嘩聲。

他停下腳步,朝着動靜傳來的方向看去:“發生什麽事?”

親衛立刻道:“屬下這就去看看。”

北堂寒夜跟着停下,不動聲色。

作為沒有被這個幻境吞噬的人,他仍舊保有全部的記憶跟修為,哪怕站在這裏,也可以輕易地探知前方的一切。

原來軍營在平原上駐紮,附近有個村落,便會派人去村裏采買。

兩日前,前去采買的幾個士兵侮辱了村裏的民女,民女不堪受辱而自盡,現在是人家的老父帶着女兒的屍體,告到了軍營。

前去探聽的親兵很快回來,将來龍去脈禀明,摘下頭盔的楚倚陽越聽眉頭越是蹙起。

北堂寒夜冷眼旁觀,原本的太子性情不佳,在這種時候多半會選擇直接殺掉提出問題的人。而金鈴公子的性情……也不怎麽好,他會做的選擇多半也是如此。

“……就是這般。”

親兵在彙報完之後捏了一把汗,偷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國師,想着偏偏是在國師來的時候出了這樣的事,不知道殿下會如何大發雷霆。

“過去。”然而他說完,殿下就冷靜地開口道,“讓他們把參與這件事的人都押過來。”

北堂寒夜見他說完,一挑那雙潋滟眼眸看向自己,詢問道,“國師可要一起?”

白衣劍尊不緊不慢地道:“好。”

太子親自過問,幾個犯事的人很快就被押了過來。

那失了獨女的老漢看着他們,見這幾人雖然被押着跪下,臉上卻沒有絲毫悔色,氣得渾身發抖。

伴随着“元帥到——”的通報,楚倚陽跟北堂寒夜來到了此處。

見太子親至,在場所有的人都下跪行禮,楚倚陽看過地上蒙着白布的屍體,又看向這跪成一排的幾人。

失去愛女的老漢見到穿着黑色盔甲、身上血腥氣未消的太子殿下,原本想申冤,可卻被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見太子殿下的戰靴來到面前,那幾個低着頭的纨绔子弟心中都有些打鼓,不過轉念又一想,太子殿下現在正需要他們的父兄支持,他們只不過是玩死了一個民女,這有什麽?

在一片安靜之中,衆人就只聽見“噌”的一聲,利刃出鞘。

楚倚陽的動作極快,寒光一閃,手起刀落,這幾個纨绔子弟的頭就落在了地上,帶着血向前滾去。

殘陽下,幹草上沾的血跡鮮紅一片。

萬萬沒想到太子殿下一句話都不說就斬殺了幾人,衆人噤若寒蟬,見到太子殿下的盔甲上濺到了這幾人的血,手中寶刀更添森冷。

楚倚陽拎着刀,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語氣平靜地道:“行軍打仗,不遵軍令,殺無赦。”然後又再看向一旁的老漢,又吩咐道,“給這老丈一筆錢,讓他好好安葬女兒。”

衆人無敢不應。

楚倚陽将染血的刀扔給了親衛,這才看向北堂寒夜,同他相比,後者的一身白衣更加纖塵不染。

他笑了笑:“一身血氣,不好沖撞了國師,孤先去洗漱,換身衣服。”

國師到來,太子陣營士氣大振。

然而也有人心中有疑惑:“國師跟齊王向來走得近,這次怎麽來了殿下這裏?”

“不知道,國師這樣的人在想什麽,哪是我們能猜測的。”

北堂寒夜在特意收拾出來的營帳中等待,聽見周圍的私語,并不在意。

要破這個幻境,如果不能把這裏的人全都殺了,那就要令淪陷在幻境中的人做出正确的抉擇。

比如楚倚陽,假如蜃龍的幻境要他按照歷史去手足相殘,他這般強,要殺死對手幾乎沒有懸念。

可如果他沒有殺,掙脫了規則的意志,那就有機會脫離出去。

而在他脫離的瞬間,幻境動蕩,或許自己就能夠感應到輝光所在。

北堂寒夜想着,聽到營帳外來人,說太子殿下請他過去,于是起身出了帳篷,跟着這個親衛來到了主帳。

門外守衛的士兵掀開簾子,北堂寒夜一進去,就見到站在裏面的人。

果然,金鈴公子依舊是金鈴公子,脫下甲胄之後,他私服的顏色依舊是紅色的。

一襲紅衣如火的青年背對着他,站在兵器架前,正在把剛清理過的刀放回架上。他的長發披散着,上面還帶着水汽,一轉過來便對北堂寒夜露出了一個笑容。

“國師來了。”

他向着旁邊走去,對北堂寒夜道,“孤已經命人備下了酒菜,國師既來,不如同飲一杯。”

“不必。”北堂寒夜站在原地未動,明明美人如玉,卻更像一把鋒利的劍,“我對太子殿下說幾句話就走。”

紅衣公子揚了揚眉,倒也沒有強求,自行走到桌前取了酒壺,回到榻前。

剛剛打完一場勝仗,又斬了違反軍令的人,即便是在這位國師面前,楚倚陽也是極其放松的。

“國師要對孤說什麽?”

他往床榻上一倚,一邊自斟自酌,一邊曲起一腿,腳踝上那串黃金打成的飾物就從衣袍底下露了出來,若隐若現。

白衣劍尊的目光落在上面,驟然停住。

Q:到底什麽樣的情況下,楚哥會在北堂面前露餡?

A:失憶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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