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
距離魔域深淵邊上那場風波,已經過去了一月有餘。
關于昆侖劍尊走火入魔,陷入殺障,而且還身負魔修血脈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
整個四境的修士茶餘飯後的話題,都繞不開這個轟動北境的事件。
原因無他,一是劍宗繼任大典結束還沒有多久,所有人都還記得這位神子的風光。
當日大典,何其耀眼。
哪裏想到他轉眼就跌落神壇,而且還被打入深淵,生死不明。
哪怕是昆侖這樣的仙門,也是疲于應對這場風波。
幸好前任劍尊還在青葉山城坐鎮,昆侖事務還有可以指望的人。
而他們繞不開的“再者”,就是合歡宗大長老前一刻才親手把走火入魔的劍尊打下去,下一刻金鈴公子居然就跟着跳下去了。
本來合歡宗在除魔衛道這件事上居功至偉,若是昆侖劍宗因此被拉下了,這個北境第二大宗門說不定可以上位取而代之,可偏偏金鈴公子這麽一跳,事情頓時就變了味。
一個普通人能嗅到不同尋常,一群普通人湊在一起,能夠還原真相。
之前北堂劍尊——不,北堂寒夜發出昆侖令要找人,難不成這昆侖令裏要找的就是金鈴公子?
若真是這樣,那就說明了很多事啊!
為什麽合歡宗大長老會悍然出手?
那是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對,只是合歡宗大長老反對,才被強行拆散的吧。
她既是金鈴公子的師父,又是他的親姨,行事向來殺伐決斷。
認為是耽于情愛影響了金鈴公子的修行,甚至令他在秘境中重傷、修為境界倒退,于是勒令他跟當時還是劍子的北堂劍尊分開。
至于為什麽北堂劍尊會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是金鈴公子……那也不奇怪,合歡宗有那麽多的密藥,難保不是一劑灌下去就洗掉了他的記憶。
衆人把種種線索一拼湊,越想越覺得真相就是這樣:
“礙于師命,金鈴公子一直不能跟意中人見面,也不能暴露身份。”
“何止啊,他還要延續原本的婚約不能退呢。”
“可是當看着師父把自己心愛的人打下深淵絕地,他如何能忍得了?”
“忍不了啊,這不是也跟着跳下去了?”
撇去昆侖劍宗包庇魔修血脈,肆意妄為到讓這麽危險的存在坐上劍尊之位不說,單論這兩個主角的愛情,真是四境三海這麽多年來最曲折動人的故事了。
哪怕是修士,對這種原本生在神壇上、如花隔雲端的人堕入紅塵的糾葛,也絲毫沒有抵抗力。
順應廣大人民的喜好,酒樓茶館裏甚至迅速地流行起了一批話本,全是對這段愛情的重新審視,全新解構,挖出了許許多多連當事人都不知道的戀情回溯細節。
無論是跟金鈴公子有過婚約的天山弟子傅月舒,還是在金鈴公子身邊出現過的鬼王宗少主、魔域城主——甚至瑤池少主,都成了故事裏的配角。
有時候,前任昆侖劍尊要跟天山弟子搶,有時候要跟鬼王宗少主搶,有時候要跟魔域城主搶,還有的時候甚至要同時跟他們四個搶!
——情節之激烈,劇情之狗血,是讓楚倚陽本人看了都要大開眼界的程度。
不過四境人民百無禁忌,就是仗着裏面最核心的兩個主角都已經死了,不會爬上來跟他們對峙。
魔域深淵那種地方,掉下去是決計沒有活路的。
否則當時見自己的弟子跳下去,合歡宗大長老也不會眼睜睜看着,更不會在想跟着跳下去的時候被人攔住了。
也正是因為看着自己的弟子當面跳下去,給她帶來的打擊太大,合歡宗大長老離開魔域深淵之後就在合歡宗閉門不出,他們才敢這麽明目張膽地寫話本。
否則落入她耳中,不光是那些寫話本的,就是他們這些聽話本的,也擺脫不了合歡宗的報複。
合歡宗,正殿。
距離深淵之變已經過了數十日,而應秋水回到合歡宗,上了碧海青天沒有再露面,也已經數十日。
坐在宗主的位置上,在這個時節處理着越發繁多的事務,應滄海的神色中也帶上了疲憊。
她揮退了左右,從座中起身,朝着碧海青天的方向看去。
劫心跳了深淵絕地,她們斷了跟他所有的感應,不知他如今是死是活。
而原本為着他來合歡宗,情願待在碧海青天的鬼王宗少主也沒有再回來,現在在上面的就只有眼睜睜看着他跳下去的長姐。
應滄海眼中的憂郁之色更深了。
光影變幻間,她的眼眸都呈現出了一種深黑近墨的藍。
她在原地化作清光,上了碧海青天,落在一如既往清冷荒蕪的宮殿中。
金紅衣裙落在枯黃野草上,順着荒草中的小徑,她走向了記憶中的房間。
長姐果然在這裏。
應滄海一進來,就見到了她在簾幕後走動的身影。
鮮紅的衣裙拖曳在冰冷的地面上,她赤着腳,如同幽靈在這個宮殿中游蕩。
這一幕,跟當初她承受着孕育一個孩子帶來的倒錯折磨,幾乎神智崩潰、走火入魔,不得不以凡人身軀在碧海青天度過了懷胎十月,在這裏生下了劫心時的場景重疊。
那個時候她也是像現在這樣,光着腳四處游蕩,好像只有從這個軀殼裏逃離,才不會感受到那種令她整個人都要崩潰的痛苦。
應滄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還好,等到劫心漸漸長大,又認在自己膝下,跟無法接受為了救回好友而跟對方有了肌膚之親,還懷上了身孕這件事的長姐分割開來,長姐總算恢複成從前的樣子。
她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看到她這個樣子,卻沒想到喪子之痛會令她又再次陷回了心魔中。
應滄海在原地站了片刻,等簾幕後的人察覺自己到來之後才出聲:“長姐。”她向她走去,邊走邊輕聲道,“你已經把自己關在這裏很久了,你——”
有着憂郁眼眸的美人擡手掀起了簾幕,看向站在後面的人。
如煙如霧的光芒中,背對着她站在那裏的應秋水緩緩地轉身。
她的容顏依舊美麗,但是散落的長發卻化成了雪色。
襯着紅衣,驚心動魄。
姐妹二人的目光仿佛隔着數十載的光陰相遇,兩人都沒有說話。
應滄海攥緊了手中的簾幕,過了一會兒才松開。
她走過去,一如當年地抱住了她。
隔了很久,青絲盡化白雪的應秋水才像魂魄入殼,自言自語般地道:“我錯了嗎?”
“不。”應滄海抱緊了她,難過地道,“你沒有錯。”
這些事,從來都是天意弄人,從來不是她一個人的錯。
魔域,深淵。
深淵邊上又來了新的守衛,在謹慎地探索了幾日,搜尋跳下去的兩人蹤跡之後,一無所獲的守衛也就漸漸放棄了搜索。
魔域中人生來就知道,這裏是一片死地。
這片深淵深不見底,扔一顆石子下去聽不到回聲,而且這片死地形成的原因特殊,整個區域都禁魔。
不管是修為多高的魔修或者魔獸,掉下去都是凡胎肉.體。
只要落入其中,就沒有生還的可能。
他們原本擔心的是激活了殺障的北堂寒夜掉下去,深淵會不會再起什麽異變。
不過連着數十日都是風平浪靜,深淵邊上的守衛就再一次放下了心。
深淵之下,無風無光。
這裏像是黑暗的最深處,擡頭仰望不到深淵之上的星月,腳下踩着的地面是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生物形成的腐殖層,柔軟地散發着死亡的氣息。
但這裏卻不是完全沒有聲音。
黑暗中有微微的鈴聲,還有腳步聲。
就好像有兩個人,在這個令魔修也談之色變的地方行走。
“第四十一天了。”系統說,“你這樣跟着跳下來,劇情都打亂了,你想好要怎麽做沒有?”
“船到橋頭自然直。”一片黑暗中,楚倚陽看着自己視野裏亮起的地圖,沿着深淵底部朝着魔域的方向走,“總會有辦法的。”
在他跟系統說話的時候,身後幽微的鈴聲就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當日跳下深淵,他動用了自己的本命加護,腳踝上的金鈴碎成了幾截。
出自合歡宗的頂級法寶金光加在北堂的身上,減緩了他的降勢,讓楚倚陽在空中追上了他。
北堂寒夜喚醒的黑紅霧氣也在這個時候從他身上脫離,化作了羽翼,将楚倚陽輕柔地包圍。
或許就是這樣雙重的加護,讓他們掉入這個無盡深淵之後,只是受了沖擊昏迷過去,并沒有死。
只不過等到一醒來,楚倚陽就發現這個深淵絕地果然禁锢了所有的力量。
他們兩個都變成了凡人。
他身上的法寶、儲物袋全都不能用了,可北堂寒夜滑向瘋狂的趨勢卻沒有停下。
他在這裏是個沒有力量的瘋子,等出了外面,就會變成整個四境三海的噩夢。
按照原著劇情,這個問題得見了獄修羅才能解決。
眼下哪怕同是凡人,楚倚陽也不想面對一個陷入殺戮瘋狂的北堂。
幸好,在這種絕境裏,楚倚陽發現自己的傀儡手套竟然還能夠用。
他于是用傀儡絲束縛了北堂的心髒,将他定格在了瘋狂與清醒邊緣,心碎了但又沒完全碎的狀态。
傀儡術一發動,被他喚醒的黑紅霧氣重新凝聚在了他身後。
他的眼睛仍舊保持着一黑一紅,那滴血淚凝結在他的眼下,如同一個标記。
他仿佛被凍結在了時光之中,成為了一個傀儡美人。
楚倚陽在他們落下的地方找到了金鈴的一截,看着身旁目光沒有焦距、也沒有動作的北堂,幹脆把剩下的這一截塞到了他手裏。
現在,只要北堂跟在他身後走,楚倚陽就能聽見鈴聲。
在深淵之下的黑暗中走起路來,也不至于安靜得要把人逼瘋。
給大狗勾他最喜歡的鈴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