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更合并

聖瑪麗安女子中學是頤州有名的女子學校, 出入者非富即貴。當初宋父托關系将宋幼秾送入學校讀書,為的就是讓她能接受最好最新潮的教育。

停學了幾個月, 重新回去念書, 老師欣賞幼秾的才華,同時憐惜她喪父喪母, 在學業大考上并沒有過多為難她。只是簡單布置幾篇全英文章讓她寫, 題目出得也不難,她來學校前就已經寫好。

在葉公館這幾個月, 除了熟悉葉家情況,摸清楚葉懷南的喜好外, 南姒大多數時間都在看書。

倒不是她喜歡看, 而是原身喜歡, 多少有些影響。

她将葉懷南的那些藏書全翻看了一遍,他喜歡讀莎翁,原版的英文下面滿是注釋, 書頁裏夾着幾頁密密麻麻的墨藍字跡,很久之前留下的, 紙都泛黃了。他自己譯的,用詞幽默精準,有專業翻譯家的水準。

後來她也曾翻到幾本法語書, 看不太懂,只知道他也愛在上面寫注釋。透過飛揚飄逸的字跡依舊能感受到他當時看書的興致。

張媽說,四少爺從小極有念書的天分,什麽書都愛看, 在書房一待就是一整天,請來的先生都說他是難得一見的奇才,在外國留學時,本來打算繼續念下去,說要念博士,老爺不準,父子倆溝通很久,不知說了些什麽,反正四少一回來再不提念書的話,直接就從軍了。

南姒來這裏,沒見過其他的上将少将,唯一能對比的就是葉懷南身邊的副官。光從氣勢上來說,別人确實矮了半截,倒不是因為軍銜的落差,而是因為葉懷南天生就有種高位者的威嚴,加上他身上那股子文人的氣質,總給人一種清冷神秘的感覺。

很多時候南姒偷偷看他寫字,斯文,內斂,優雅,偶爾寫到不順暢的地方,擡眸一個淩厲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能毫不猶豫地将鋼筆當做兇器插進敵人大動脈。

南姒想,還是從軍更适合他,這樣的男人,外表再怎麽高冷,骨子裏依舊是嗜血的。

想了一堂課的葉懷南,待下了課,同學圍過來。

宋幼秾人際關系不錯,她成績好,每次考試都拿第一,雖然家境不如旁人,但到底是書香世家,這時候的女學生,對文采斐然的人總有種崇拜感,總覺得那人自帶光輝。

這裏的女孩子入學堂念書,大多可分為兩種。一種是真心喜歡念書深造的,另一種是借念書往自己身上貼金。

如今的名流交際圈,說出去哪家太太沒念過書,縱使丈夫權勢再大,也會惹人瞧不起。各家有頭有臉的正經太太,大多都是聖瑪麗安女子中學出來的。

同學慰問她家中事情,讓她不要太傷心,南姒致以感謝,轉眸望見許曼春走來,當即斂起神色。

許曼春長得一張尖尖瓜子臉,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小耳朵,哪都小,唯獨胸大。她愛打扮,穿着學生裝都要弄出幾分時髦的花樣來,加上精心練過的姿态,看上去确實有幾分精致的風情。

Advertisement

只是這幾分精致,和幼秾一比,就顯得粗糙了。

許曼春将她拉到一旁,開口第一句就是:“同樣都是休學,你就好命了,不用留級,還有那麽多人關心你,我就慘啦,大病一場,病中無人關心,回學校還要重讀。”

她看她緊貼握着自己的手,并不急着掙開,臉上笑道:“你上學期各門不及格,這次又停學幾月養病,留級也是情理之中的。”

許曼春氣嘟嘟地看着她,質問:“你那為何不來看我,我在病中,無聊得要死,虧你自稱是我的好友,竟一次都不曾來探過。”

她說的病,其實就是重感冒。只是因為她自己不喜歡念書,幼秾不在,無人伴她,所以借病停學。

南姒看着她的眼睛,提醒道:“曼春,我父母去世,家裏只剩我一人料理後事,你不也一次沒來探過我嗎?”

許曼春噎住,目中并無愧疚,只是驚訝地看她,小聲嘟嚷:“幼秾,從前你不這樣咄咄逼人的。”

南姒笑着,不動聲色地甩開了她的手。

從宿主的記憶裏,她大致可以得出許曼春和幼秾成為朋友的原因。幼秾這邊不用說,心軟善良認死理,是最容易被人絆住的那種類型。

而對于許曼春而言,學校裏層次太高的人不會捧着她,層次太低的她瞧不上,像幼秾這種綜合條件中等,雖然長得好看成績好但家境不如她,且處處與人為善從不輕易招惹是非,相處起來很簡單。

其實說是朋友,更不如說是調劑品。對于許曼春而言,宋幼秾就是她學校枯燥生活的一個陪伴者。

許曼春從小嬌養,自私慣了,病中嫌幼秾不探她,停學歸來又抛下她留級,她自覺可憐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在不熟悉的班裏,半分優越感都找不到,回頭看宋幼秾,不僅沒有因為父母逝世而自暴自棄,反而更比從前受大家歡迎。

許曼春不服氣,她想,宋幼秾不該是現在這副淡定自若的樣子,該更慘些才是。

“幼秾,你現在回來上學,付得起費用嗎?”許曼春抛出一句,眼神緊緊地盯着南姒。試圖從她臉上探出幾分落魄。

南姒哪裏不知道她的想法,問:“我付不起的話,你會幫我付嗎?”

許曼春立即道:“只要你求我,我可以讓爸爸預支我的零花錢替你墊付,但你需得告訴大家,是我替你付的。”

南姒搖搖頭,“謝謝你曼春,還是不了。”

許曼春不甘心地追上去:“你總有一天要求人的,我又不是外人,我是你的好朋友呀。”

南姒停下腳步。

她真不知道宋幼秾是如何忍受許曼春的,但她是真的忍不了。

“既然是好朋友,又何必說求這個字呢,好像你要看我笑話似的。”

許曼春被戳中心思,當即有些慌亂,口是心非地說:“我沒想看你笑話,我單純想幫你而已,你這個人怎麽這樣,一點都不講道理。”

她話雖這樣說,心裏頭卻又漸漸高興起來。

宋幼秾急了。惱怒成羞就說明她現在确實過得很艱難。

許曼春抱着一種救世主的心态,重新攬上南姒的肩膀,“幼秾,是我不好,過兩天我帶你出去玩散散心好不好?”

離得近了,這會子看到宋幼秾衣領上的補丁,她心中越發滿足。

雖然宋幼秾處處比她強,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讀書再好相貌再好,也注定要做下等人的。

許曼春想,宋幼秾該早早地明白這個道理,不要總是做出一副清高孤傲的樣子,那種品性,不是她這種階層該有的東西。

南姒問:“去哪?”

許曼春笑:“甭管去哪,反正到時候我來接你,你也不用特別打扮,就穿平時的衣裳罷。”

南姒應下。在宋幼秾的記憶裏,回學校後許曼春借關懷之名帶她出去游玩,其實是想讓她難堪,只是那時候宋幼秾傻,以為許曼春是一番好心,是自己太敏感而已。很久之後回過神,才發現許曼春其實就是想羞辱打壓她。

“不用你接,我現在不住宋府了。”

許曼春詫異,而後想到什麽,“你把房子賣了?天吶,你現在過得也太苦了。”

南姒含笑。

等許曼春走之後,通靈玉飄出來,伏在南姒耳邊,“主人,你脾氣有變好咧,竟然沒有當場撕爛她的嘴。”

南姒笑:“偶爾也要耐心一回嘛。”

——

夜晚,葉懷南比平時回來得早。

他剛到客廳,便看見少女倚在沙發裏看書,雙腿攤開本厚重的書,低頭看得入神。

他放輕腳步,不打算驚擾她,準備上樓。

剛走了沒幾步,忽地少女擡起頭望見他,眼眸滿溢歡喜,“小四叔,你回來了呀。”

葉懷南點頭:“嗯,回來了。”

旁邊張媽輕聲道:“小姐還沒吃飯,說是想等少爺回來一起吃。”

少女趕緊出聲打斷,語氣羞澀:“張媽……”

葉懷南停住腳步,轉眸望見少女張着一雙無辜的眼睛,局促不安,像是怕給他添麻煩,但又滿心期待着,兩相猶豫下,最終小心翼翼地打探:“四叔吃過晚飯了嗎?”

其實他已經吃過了,這時候卻吐出一句:“沒有。”

熱飯熱菜擺上桌。

她并沒有像早上那樣坐到對面去,而是大着膽子坐他身邊。坐下去了,既興奮又害怕,時不時地回過頭望他,怕他不喜歡。

葉懷南心頭湧上奇異的感覺。

他不是沒被人奉承過,少女拙劣的讨好技巧連外面那些馬屁精的十分之一功力都不到。

可他一點排斥的想法都沒有,反而很受用。受用之餘,又多了幾分愧疚。

他想起張媽那天同他說,小姐總是悄悄躲起來哭。當時覺得她喪父喪母,偶爾情緒失控也是正常的。

現在想來,是他疏忽了。失去雙親已是慘淡,寄人籬下看人臉色更是雪上加霜。她來這些日子,他對她确實太冷漠。

說是當親侄女,實則還是像個陌生人。她才十五,花一般的年紀,不該活得這般敏感不安。

葉懷南反思過後,覺得自己實在太過敷衍了事。既然許下誓約,就要言出必行。

他主動往她碗裏夾了菜,說:“前陣子四叔忙着軍務上的事,沒時間照顧你,如今得了閑,你有什麽想做的事,四叔陪你。”

她臉上露出淺淺兩個小梨渦,說:“真能陪我嗎?四叔不會覺得麻煩嗎?”

他說:“不會。”

得了他的話,她很是高興,說:“那以後我能天天和四叔一起吃早飯晚飯嗎?”

他猶豫片刻,說:“好,但是夜晚有應酬時,你就別等了。”

她小雞啄米似地點頭。

他忽地想起什麽,抿抿嘴,道:“以後在我面前,不用這樣拘束,放開些,我不吃人。”

她吐吐舌,“知道了。”

自這天之後,葉懷南果然親和不少。

他沒做過家長,第一次發自肺腑地想要做個大家長,免不得鄭重其事。雖然還是有些生硬,但比剛開始時好多了。

日子又過半月,很快到了和許曼春約定的日子。

至約定這天,南姒提前下了車,走了一小段路和許曼春彙合。

許曼春穿着時髦,一身金色的旗袍,脖間手腕戴滿珠寶,乍一看貴氣,多看幾眼,就覺得有種偷穿大人衣服首飾的小孩樣,撐不起行頭。

許曼春見她依舊穿着家常衣裙,兩根黑辮子落在肩頭,沒有過多的修飾,雖然樸素,但落落大方,加上她清純可人的臉龐,有種我見猶憐的楚楚氣質。

許曼春憤懑地收回目光,想到即将要去的地方,心裏頭總算舒暢幾分。

上流社會的交際,可不是光有一張好看的臉就能行,得有身份,有錢有勢。像宋幼秾這種無父無母的窮學生,入了那樣的場合,是要遭人白眼的。

等到了地方,許曼春指着門同她道:“你知道嗎,今天來的可都是些大人物,聽說督軍也會來呢,我千辛萬苦才弄到入場的資格,你可小心些,別丢我的面子。”

南姒擺出幼秾的招牌式柔弱小白花笑容:“好的呢。”

果然如許曼春所言,達官貴人全來了,差不多整個頤州的大人物都在此聚集。許曼春逛一圈,她人微言輕,和人插不上幾句話,只能回來和南姒說話。

南姒正在吃東西。

許曼春見她吃得認真,半點誤入浮華的狼狽模樣都沒有,心頭不滿,道:“你不覺得緊張嗎?”

南姒笑:“為什麽要緊張?”

許曼春差點吞口而出“看你這身打扮不怕別人笑話嗎”,臨到嘴邊又咽下去,說:“因為今天在場的都是些貴人,平民老百姓輕易見不着的那種。”

南姒很給面子地回了句:“嗯。”

許曼春見她不急不忙地還在吃東西,伸手打斷:“你是不是幾天沒吃東西了,我跟你說話呢。”

她聲調頗高,引得周圍人往這邊看。許曼春立即恢複大家閨秀的姿态,微笑着朝別人示好。

就在這時,人群中一陣騷動,許曼春踮腳往前探,望見一個人被擁着走進來,筆挺的軍裝,身形飒爽,神情倨傲冷漠——是新來的督軍葉懷南。

衆人自動讓出條道來,往日不可一世的高官表現得極為謙卑,恨不得伏到地上去,雖是這般殷勤,然而無人敢真的貼過去。隔着半米的距離,怕弄髒他的衣服。

在場所有女子紛紛整理儀容,許曼春也不例外,她從手袋裏掏出口紅抹了抹,餘光瞥到身後幼秾淡定自若地站在原地,并未因大人物的到來而有半分神情變化。

大概是看呆了眼。

許曼春想着她現在的窮苦日子,心中越發得意,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滿溢而出。忽地聽到她朝誰喊了聲“四叔”。

擡頭一看,不知何時,年輕英俊的督軍停在跟前,低頭柔聲對宋幼秾說話:“你跑到這,也不跟我說一聲,跟同學一塊來的麽?等會同我一起回去。”

衆人驚住。

誰也沒想到高高在上的葉督軍竟會如此柔和親昵地同一個女學生講話。

周圍所有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南姒視若無睹,眼裏望着葉懷南,“嗯。”她将切好的蛋糕遞過去,“要吃麽,我剛嘗過,味道不錯。”

她在家裏時,就老是喜歡将愛吃的獻寶一般獻給他,如今到了外面,還是這樣。葉懷南接過她的蛋糕,“老愛吃這些甜食,小心牙疼。”

南姒笑道:“好啦別訓我,你去忙你的。”

葉懷南點頭,轉身離開的時候腳步都輕快不少。

他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她,枯燥的交際場合忽地變得有趣起來,心裏頭軟了一塊,連帶着臉上也揚起微笑。

旁邊阿谀奉承的人見他笑了,心裏頭納悶。

剛才哄了那麽久都不見露個表情,現在見着個女學生,瞬時興高采烈起來。

許曼春遲遲未回過神。

她剛才,是不是看錯了聽錯了?

宋幼秾怎麽可能認識葉督軍?

她瞪大雙眼看向南姒,“你……”

眼前人嫣然一笑,仿佛知道她心裏頭在想什麽似的,淡淡抛下一句:“曼春,忘記告訴你,我現在住葉公館。葉督軍,是我小四叔。”

不多時,在人群的注視下,高傲的督軍大人準備離開,他一改冷漠作風,溫柔地催促剛才打扮樸素的女孩子跟上來。不知道女孩子說了句什麽,督軍堅毅冷峻的面龐竟露出笑容,甚至主動走到前方為她開路。

南姒想起什麽,回身莞爾一笑,朝許曼春揮手示意告別。

許曼春整個人僵如死屍。

——

車裏,葉懷南往後一仰,取下軍帽擱在腿上。

他喝了點酒,此時酒勁上來,有些頭暈。

車裏安靜得很,連她的呼吸聲都幾不可聞。

他睜開眼,想看她是不是在看風景,來不及正看,餘光瞥見她靠在身側。

倒不是在看風景,是在看他。

葉懷南驀地又将眼閉上,說:“若是你喜歡來這種場合,以後我帶你來,正好能多認識些人。”

她乖巧地應下:”嗯。”

數秒後,她像是回過神似的,問:“多認識人做什麽?”

葉懷南:“以後你總是要嫁出去的,趁現在多挑挑。”

她不回話了。

葉懷南咳了咳,雙手抱肩,以更舒服的姿勢坐在後椅上。

過了一會,耳旁聽得衣料窸窣的聲音,大概是她在動作,或許轉回車窗邊看風景了。

正想着,忽地額間一涼,有什麽觸上來,柔柔地貼着他的額頭,輕俏一句:“四叔,你好燙呀。”

交叉的手臂也碰到柔軟的東西,是她的身體。

他不安地挪了挪,少女并沒有遠離的意思,反而将另一只手也搭了上來。

這下好了,連他的臉都被她捧在手心。

“臉也好燙呀。”

她很嬌小,輕盈得半邊身子都貼他身上,依然讓人感受不到半點分量。

葉懷南猛地一下睜開眼,想脫離這種不安的氛圍,還沒開口,視野裏闖入她那張天真爛漫的臉,盈潤杏眼飽含擔憂。

他所有的斥責頓時咽回肚裏。

“喝了酒的緣故,過一會就好了。”他說完,忍不住又加上一句:“別擔心。”

她端坐回去,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四叔沒事就好。”

葉懷南重新戴上軍帽,壓低帽檐,遮住了臉,這才無聲地長嘆一聲。

回了葉公館,張媽見他們一起回來,驚奇笑道:“這下好了,以後少爺出入各樣場合,正好讓小姐作陪。”

這幾個月,宋幼秾為人如何,張媽全看在眼裏。這小姑娘性子安靜,懂事聽話,出得廳堂下得廚房,對家裏的傭人體貼尊重,沒有半點小姐架子脾氣。

難得的是,她對少爺知恩圖報,什麽事都以少爺為先,就光這點,張媽就喜歡得不得了。

張媽想,少爺老大不小了,要是能早點娶親,說不定她還能幫着伺候小少爺。

南姒笑盈盈接她的話:“我可不敢丢四叔的臉,他要真帶我去那些重要場合,只怕會被人笑。”

葉懷南走在她身後,“有四叔在,誰敢笑你,只要你願意,以後只管跟我去。”

她邊走邊回頭,捂嘴嗤嗤笑看他。

燈下她的影子細細長長,葉懷南擡頭,看她纖細身姿透出青澀的曼妙,清純性感,嬌憨迷人。

這一瞬間,他想,世上所有最可愛的詞都能用在她身上。

洗完澡葉懷南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不由地開心肖想幼秾穿旗袍的樣子。

一個女人,若是能将旗袍穿得窈窕唯妙,才稱得上是美人。

他想了半天描不出來,忽地門邊傳來敲門聲。

葉懷南雙手壓在腦後,沉聲問:“誰?”

糯糯綿綿的聲音傳來:“小四叔,是我。”

他微愣半刻,本來不該讓她進屋的,鬼使神差地就說了句:“門沒鎖,進來吧。”

門緩緩打開,她穿着新做的淡粉色絲綢吊帶,沒有披外衣,瘦白的手臂,圓潤的肩頭,曲線優美的脖頸,領口微敞,精致的鎖骨下露出少女尚未成熟的身形。

葉懷南屏住呼吸立馬将視線移開。

他壓住胸腔過快的心跳,冷冷道:“怎麽了?”

她站在門邊并不進來,害羞地對他說:“小四叔,你今天還沒對我說晚安。”

他敷衍快速地道了句晚安。

她并不滿意,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起來:“英文版和法語版的也要聽一遍。”

他下意識說:“我又不是留聲機。”話雖這麽說,幾秒後還是乖乖張嘴,耐心地滿足了她的要求。

她颔首一笑,:“四叔真好。”

葉懷南喉頭一動,咳了幾聲,将被子往上拉,正經道:“快去睡吧。”

她沒有動。

葉懷南忍不住看過去。

就在視線觸及的一瞬間,她調皮地朝他吹口氣,嘴唇微攏,動作太快,看不清是吹泡泡那樣還是親嘴那樣,就已經将門帶上。

葉懷南臉一紅,熄了燈躺進被裏。

這個時候閉眼,忽地輕而易舉描出了她穿旗袍的樣子。

然後臉更紅了。

——

自那日宴會後,許曼春好幾天沒去學校。她無端地在家裏發脾氣,鬧了好些天,緩過勁正好在許家宴會上遇到舊友吳家少爺吳似鴻。

吳似鴻追求她有段時間了,許曼春心裏歡喜,但一直吊着沒答應。

許曼春學習不行,但釣男人還是有一套。

她家境殷實,年輕漂亮,身材好,除了性子有點不讨人喜歡,其他都好。吳似鴻就喜歡她這樣帶點潑辣的女孩子,富有挑戰力。

這天吳似鴻又約她,許曼春怏怏道:“你是不是只能約到我?別人瞧不上的,我可不要。”

她想起宋幼秾。

事後她有托人去打聽過,什麽都沒探出來,葉家的事,豈是別人想探就能探到的,裏裏外外封死,不帶一點透風的。只知道如今宋幼秾确實住在葉公館,至于如何搖身一變成為葉督軍的侄女,誰也不知道。

轉瞬間,宋幼秾就成了高貴的葉家小姐,許曼春簡直氣得快要發瘋。

她同吳似鴻道:“我有個朋友,平時最是守禮封建,你若是能讓她為你着迷,我便服氣,從今往後你要怎樣,我都随你。”

論玩女人,吳似鴻自認沒輸給過誰。

許曼春的提議,新鮮又有趣,吳似鴻看着她,只覺得這女孩洋氣得很,思想開放,很合他意。當即便應下了。

許曼春很是高興,她大方地表示:“我替你牽線。”

轉天許曼春就去上學了。

所有和許曼春相熟的人都收到舞會邀約,地點定在吳家。

許曼春特地跑來跟南姒說:“幼秾,你一定要來哦,這次所有的同學都會去,你作為我的好朋友,可不能掉鏈子。”

南姒看了看制作精良的請柬。

就是這一張請柬,讓吳似鴻走進了宋幼秾的生命。

讓她嘗到愛情的甜蜜和其後痛心疾首的背板。

通靈玉飄出來:“主人,去不去啊?”

南姒慵懶地撫摸玉镯,“去,怎麽不去,不但要去,而且還要風風光光地前去赴宴。”

葉懷南一回到家,就看到傭人往裏搬箱子。

“怎麽了?”

張媽道:“少爺給小姐做的衣裳到了,小姐正高興地一件件試呢。”

話音剛落,樓梯口站了個人,揚聲道:“四叔。”

葉懷南擡頭。

樓梯上的少女淺笑芬芳,穿着青花喬琪紗旗袍,開叉處露出雪白婉媚,高跟鞋踩着紅木地板,一步步往下走,淡淡的色彩,淡淡的妝容,卻形成一副古典豔麗的美人圖。

她挨近了,他才看清楚她耳垂墜着玲珑小巧的紅寶石,那雙戴着碧綠玉镯的皓腕輕輕地來晃他的手臂,“我這樣好看嗎?”

他低下頭,正好望見她開襟盤紐處的扣子松了一顆,沒有急着回答,示意她注意胸口處的盤襟。

她雙手背在身後,挺起胸脯,下巴微昂,竟是請他效勞。

不知何時,張媽帶領傭人離開,客廳只剩他們二人。

葉懷南深呼一口氣,冷着臉上手。

她在他面前轉圈,似是要将自己的玲珑有致全部凸顯給他,又問:“四叔,你還沒回答我呢。”

葉懷南不假思索:“好看。”他指了指旗袍下端,“就是叉太高,不适合你。”

半開的旗袍一直延伸,他幾乎能看到她白嫩的大腿。

那天夜裏他的想象此刻全都成真,她穿着旗袍在他面前晃蕩,細柔的腰修長的腿以及形狀可愛的胸。

要命。

葉懷南想。

真是要了老命。

“好看就行,我那還有叉更高的,四叔要看嗎?”

她猛地上前,胸幾乎貼過來,葉懷南倒吸一口冷氣,搖頭:“不看了,就這樣,不用換,挺好。”

“四叔,我要去參加同學的舞會,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葉懷南趕緊趁她說話的空隙往沙發一坐,雙腿疊在一起,拿起今日的報紙,假裝看新聞,嘴裏道:“你們小年輕聚會的場合,我去不合适。”

她跟着坐過去,并未挨着,坐他對面。單腿一擡起,搭在另一條腿上,開叉處往上湧,露出大片白嫩如蓮藕的肌膚,一說話,腰肢微扭,那腿越發不安分。

“四叔要是不去,我就只能找其他的男同學做舞伴了。”

她輕輕怨怨的一句,聽得葉懷南耳朵癢癢的。他放下報紙,目光從她大腿處一掠而過。

她穿成這樣與別的男同學跳舞,只怕舞步剛起,男同學就已經酥麻。

“不行。”

她撅嘴,“為什麽?”

葉懷南沒有說為什麽,他沉吟片刻後說:“好吧,我陪你去,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南姒懶懶地伏在沙發扶手上,一雙漂亮的眼又媚又俏,“謝謝四叔。”

至舞會當日。

許曼青早早地在吳家候着,她指揮傭人擺盤幹活,姿态俨然若吳家少奶奶。

雖然是場小型舞會,但依吳似鴻喜好奢侈的性子,處處昭顯吳家財力,請了樂隊和歌星,誓讓客人賓至如歸。

花園裏傭人搬花籃拉彩帶,陸續有車駛入吳家。

許曼青穿着荷葉西式百褶裙,一雙高跟踩在花園前鋪就的洋磚上,同旁邊穿西裝打領結的吳似鴻笑道:“今天勾不勾得住宋幼秾,就看你的本事了。”

吳似鴻嘴角含笑地擡起她的手親了親,“你不妒忌就好。接下來看我的。”

人都到齊了,就差宋幼秾。

許曼青用腳尖踢了踢吳似鴻,讓他去大門等。吳似鴻剛到門邊,前頭一輛美國汽車駛來,車一停,立即有人前去開門。

袅袅走下個美人,皮膚白得發光,梳黑髻挽在腦後,令人驚豔。

吳似鴻想起許曼春評價的那句話:“人群中你一眼就能看到她。”

說的就是宋幼秾了。

吳似鴻愣愣地看着,上前準備招待客人,車裏卻又下來個人。

西裝馬甲三件套,身姿偉岸,氣勢逼人。

是葉懷南。

這一場舞會,因葉懷南的到來,而變得鄭重起來。

誰也沒想到堂堂的督軍會陪宋幼秾參加同學間的舞會。

許曼青幾乎咬碎了牙,恨恨地盯着人群中央的宋幼秾。

吳似鴻有些驚慌,問:“現在怎麽辦?”

許曼青回頭剜他一眼:“什麽怎麽辦,一切照計劃進行呀,她人就在那,你還不快些上去邀她跳舞。”

開場的第一支舞,一般都是主人起舞。

吳似鴻平時氣焰嚣張,做什麽都自信滿滿,如今到了葉懷南跟前,立即就慫了下去,畏手畏腳地看向宋幼秾:“宋……宋小姐……我能請你跳支舞嗎?”

宋幼秾不回答他,一雙水汪汪的眼看向葉懷南。

葉懷南替她回答:“不能。”

他說不能,吳似鴻自然不敢反駁,一時想不出其他話,賠笑道:“那……那祝你們玩得開心。”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溜走,仿佛多待一刻,就會被誰一槍蹦了。

此時音樂聲起。

南姒點點葉懷南的手背,“四叔,我想跳舞。”

葉懷南怔住,“我……”

發愣的一瞬間,她已經牽起他的手往自己腰間搭,言笑晏晏:“我不怎麽會跳舞,四叔看着我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