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燈光璀璨照着光鮮锃亮的打蠟地板, 輕緩的藍調音樂覆蓋空氣,葉懷南不由自主邁開了步子。

她的左手順勢搭上來, 擱在他的肩膀上, 一張嬌豔的美人面颔首含笑,空閑的右手等着誰的貼合。

他不再猶豫, 伸手握住她的, 調整姿勢,摟緊了腰。

跳的慢步四拍狐步舞, 如今社交場合最時髦的交際舞。

他驚訝于她的舞姿,自信大方, 不疾不徐, 因為穿着旗袍的緣故, 腿部動作并不能施展太大,雖是如此,妩媚未減半分, 反而多了一份從容的優雅。

每一步都跳得極為唯美,從未與人有過如此默契十足的時候。

他想, 若是每個交際場合都有她相伴,定要羨煞旁人。那些以太太舞姿為榮的将領們,以後怕再不能以此打趣他這個單身漢了。

一曲畢, 掌聲熱烈,為這支舞,衆人驚嘆許久。

鐵血堅硬的軍閥竟會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在場的大多是學生,雖然家境頗佳, 但到底沒見過什麽大場面,除了對權力的敬畏,還有從衆的恐懼,總以為掌頤州一方生死的督軍是殺人不眨眼的人物。

卻不想如此斯文精致。連西洋舞都跳得這麽好。

南姒将酒遞給他,語氣懊惱:“早知道我就不邀四叔一塊跳了。”

他接過酒杯,望見她盈盈素靥,如玉的素手搭在下巴處,紅潤的嘴唇好像在跟愛人使性子微微撅起,不由地問:“怎麽啦?我跳得不好嗎?”

她眼波一轉,神情嚴肅,一副愁思的小模樣:“就是跳得太好,惹得旁人都瞧你,你看看周圍的女學生,眼珠子都要趴出來了。”

葉懷南一愣,轉而擡頭掃了掃,大家立即驚慌失措地假裝看旁邊風景。

他低頭輕聲道:“我走到哪都是這樣,等你跟四叔多出來幾趟,就習慣了。”

他認真正經的語氣逗得她發笑,半點沒有炫耀的口吻,老氣橫秋,像是個七十歲的老學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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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姒放下酒杯,正好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子上前邀舞。

第一支由督軍領舞跳了,理所應當,第二支舞開始,就該無所謂了。

如果說剛才所有女孩子的心思都在葉懷南身上,那麽剛才在場所有男孩子的眼神就全在南姒身上。

吳似鴻盯着那個不怕死的男孩子,心想,如果他能成功開頭邀請宋小姐跳舞,那麽其他人也就有機會了。

宋幼秾的美,一支舞,表現得淋漓盡致,這種美是足以令人剖心剖腹肝腦塗地的,他忽地慶幸自己對許曼春的追求,得以遇見宋幼秾這樣的美人。

吳似鴻盯着那個直率的男孩子,所有男性同他的注意力一樣,但很快,随着男孩子的退場,衆人視線晦暗。

南姒拒絕了邀舞的請求。

葉懷南說:“你若是想跳,不必顧忌我,和你同年紀的男孩子交往,并不過分,只要對方規矩守禮,一支舞大可應下。”

南姒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軟軟道:“我就想陪着四叔。”

葉懷南目光一怔,不敢回應她熱忱的眼神,移開視線,低頭抿一口酒。

他喝酒,南姒也喝酒,兩人動作出奇地一致,就連最後擡眸的小動作也一模一樣。

許曼春推了推吳似鴻,“你光看着作甚,做點什麽呀,這是你的舞會。”

吳似鴻看得出神,猛地被她一推搡,不太高興,說:“該做的我都做了,對了,不是說要為我牽線嗎,你現在上前将我介紹給她不就行了嗎?”

許曼春氣噎,數秒後,她推推耳後的卷發,“那你随我來。”

她上前,一雙眼直勾勾地望着葉懷南,嘴裏的話卻是向着南姒說:“幼秾,剛才跳得可真好,嗳,不介紹介紹麽?”

南姒見是她,笑道:“有什麽好介紹的。”

許曼春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她哪裏想得到宋幼秾竟會這樣待自己,從前那個唯唯諾諾的宋幼秾,最是以她為首,怎地攀上個好親戚,轉眼就忘了昔日好友?

她氣雖氣,面上不敢表現出來,眼巴巴地望着葉懷南,希望他能注意自己,喊了句:“葉督軍。”

葉懷南眼都沒往她臉上瞟,點點頭就算回應了。

吳似鴻也跟着喊了句,在背後戳戳許曼春,提醒她別忘記正事。

許曼春鎮定神色,繼續笑道:“你不介紹,那我來介紹個人給你認識,喏,吳家二少爺,今日的東家。”

吳似鴻忙地上前,殷勤地伸出手,“宋小姐,我是吳似鴻,口天吳,似是而非的似,鴻運當頭的鴻,很高興認識你。”

葉懷南這時候轉過眼來。

吳似鴻懸在半空的手硬生生被逼得縮回去。

南姒梨渦淺笑。

對于許曼春和吳似鴻而言,氣氛一度很是尴尬。

正當吳似鴻準備再做些什麽時,忽地門口有人湧入,他還沒看清楚,腦門就被拍了一巴掌:“臭小子,你宴請葉督軍也不和人說一聲,弄這麽寒碜的舞會招待督軍你不要命了。”

吳似鴻一看,家裏那些老輩大佬們全都回來了,中間還跟着其他幾個位高權重的叔叔伯伯,一個個風塵仆仆,大概都是半路聞聽消息趕來的。

吳家當家老爺恭維道:“督軍駕臨吳府,吳家蓬荜生輝,小兒不懂事,多有得罪之處,還請督軍海涵。”

葉懷南淡淡地點頭。

他從小養尊處優慣了,再怎麽被人奉承,內心也毫無波瀾。

南姒歪頭想,即使現在吳家所有的人都跪他面前,只怕他眼都不會眨一下。

吳家老爺見葉懷南刀槍不入,立即将主意打到南姒身上,笑:“小姐玩得可還開心?您若是待着悶,我讓家裏那幾個丫頭出來陪您可好?”

吳似鴻下意識要插嘴,“我也能陪……”

話說到一半,被吳老爺狠狠瞪回去,滿是警告意味。

葉懷南說:“你想和她們玩就去吧,我等你。”

南姒這時候自然而然地挽上他的胳膊,“我累了,想回家。”

葉懷南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後來意識到她說的是葉公館,驀地有些怔忪。

他第一次從她嘴裏聽到家這個字眼。短暫的驚訝後,取而代之的是滿足感。

她說家的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總算稱得上一個合格的看護人。

“嗯,我們回家。”

一場舞會,南姒成功邁入年輕名流的視野裏,從那之後,邀約不斷,受盡追捧。

因她的美貌,更因她的督軍侄女身份。

那些邀約,她看不上眼,沒一次去的。

夜晚南姒躺在席夢思上,試着葉懷南送來的珍珠項鏈,色澤圓潤的珍珠大小均勻,圓圓一圈正好修飾她修長的脖頸。

他漸漸地也會送她女孩子喜歡的東西了。

意大利小皮鞋,法國長筒絲襪,美國香水,女孩子該購置的物件,應有盡有,全都是上好的。

她享受這樣的生活,怡然自得。只是少了點什麽。

南姒來了興致,從床上爬起來,穿上白色蕾絲旗袍,趿一雙拖鞋,腳步輕盈地走到書房邊。

裏頭葉懷南正襟危坐,專心致志地寫着什麽。

這個男人,比她想象中的更為堅毅。她忽然有些理解,為什麽通靈玉說大多數任務者都跪在葉懷南身上了。

來這裏近半年,他一次都沒有對她有過非分之舉。就連看她的眼神,也是正經得不能再正經。

南姒悄悄問通靈玉:“葉懷南現在對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通靈玉查看後告訴她:“六十。”

只是尋常喜歡的程度,且這份喜歡,不一定是男女之情的那種。

它說:“主人,其實給葉懷南當一輩子的侄女也挺好。”

南姒垂目撫摸玉镯:“大恩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既然要給他幸福,當然是自己來實施最穩妥。”

為确保萬無一失,通靈玉弱弱問:“主人,你知道凡界定義的幸福含義吧?”

南姒自信道:“我當然知道。”

通靈玉松口氣。

她又加了句極有抱負的話:“我要讓他幸福得欲仙欲死。”

通靈玉一抽。

等等……這話好像有哪裏不對……哎……算了,神尊大人說什麽都是對的。

通靈玉擔憂地看了眼屋裏的男人,嘆息地搖搖頭。

葉懷南忽地擡頭,看向門邊,昏暗的走廊燈光下空無一人。

他一愣,覺得自己剛才好像看到了幻影。餘光裏明明出現她穿白色旗袍的模樣,一擡頭,什麽都沒了。

葉懷南揉揉眼睛。

大概是累了。

最近狀态不對。

老是念着一個人。

葉懷南怔怔地想,或許做家長就是這樣,無時無刻都不放心,得将人兜心窩裏揣着,才稍稍覺得好受些。

——

許曼春陰魂不散。

南姒逗她就跟逗貓似的,每天上學最大的樂趣就是作弄許曼春。

蠢而不自知的人,最是好玩。

這天許曼春求她:“我一次都沒去過你的新家,要不你請我去玩罷。”

南姒問:“我請了你,是不是吳家少爺也會跟來?”

許曼春一愣,繼而道:“他可以不來。”

南姒笑,“不,讓他一塊來。”

許曼春聽她這麽說,當即來了興頭,喜滋滋地說:“其實吳家少爺人長得俊,家境優渥,是頤州有名的美男子,你可以試着和他多來往。”

上次舞會後,吳似鴻變換陣營,跟她說不再延續之前的賭約。

她知道吳似鴻忌憚葉督軍,不敢再有玩弄宋幼秾的心。她雖然惱吳似鴻沒骨氣,但是轉念一想,若是她能繼續幫助吳似鴻奪取宋幼秾的芳心,宋幼秾說不定會感激她。

那樣好的夫婿,她就送給她了。幼秾總要回禮的。

葉督軍就很好。

許曼春肖想着督軍夫人的位置,看着南姒的眼神都變得不一樣。

兩個人并肩作戰總好過一個人,有吳似鴻這個得力助手在,她便能早日坐上葉家女主人的位子。

南姒回去同葉懷南說:“小四叔,這周末,我要請幾個同學來做客。”

她從來沒帶朋友回來過,葉懷南很樂意看到她帶人回家招待,道:“到時候讓張媽布置一下,你第一次邀人做客,得鄭重些,四叔帶你去做新裙子。”

南姒笑道:“我的衣服都快将房間堆滿了。”

他說:“那就将衣帽間改造擴建,一間不夠就兩間,兩間不夠就三間,葉家這麽多房間,全拿來給你放衣服都行。”

南姒接茬:“全拿來給我放衣服,那我睡哪,睡四叔那麽?”

彼時他坐在窗邊看書,南姒站起來挨在他身邊,他一只手搭在書上,一只手自然下垂,手背處碰到繡花蕾絲,隔着薄薄的布料,依稀能感受到旗袍下溫熱的肌膚。

風裏有她的香味。

清可絕塵的金玉桂。

他随口說的一句喜歡桂花香,自那之後,她就只熏金玉桂。

葉懷南假裝不經意地收回手臂,她卻忽地彎下腰,旗袍上的流蘇胸針往下墜,一晃一晃的,蕩得人心都酥了。

他瞥開眼,手裏的書再也看不進去,“小姑娘不能開這種玩笑,外人聽見要說你不檢點的。”

她伸手替他拂去随風降落沾衣的秋葉,嘴裏糯糯道:“可你是我小四叔呀,我才不管外人怎麽說。”

她繼續說請客的事,“對了,請的客人裏,有位男同學。”

葉懷南一怔。

擡眸望見她笑臉盈盈,依舊半彎着腰,似是在等他的回應。

他斂起神色,道:“男同學就男同學,四叔又不會攔着你。”

她喃喃道:“男同學長得俊,別人都說我和他郎才女貌,四叔替我瞧瞧,看到底怎麽樣。”

葉懷南心裏不是滋味。

這種感覺他從來沒有過,像是巨大的歡喜一下子落空,人站在虛無的草原上望不見邊際,迷茫又錯亂。

他不知道怎麽排解,連聲音都悶了三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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