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當天清晨, 葉懷南匆匆離開葉公館。連招呼都來不及打,慌忙收拾幾件衣服就逃了。
三四天後, 他才回過勁冷靜下來。
他向來不喜歡逃避事情, 直面問題,從根源上解決, 才是一個男人該有的态度。
葉懷南百般思慮後, 終于替自己找到解決方式。
到他這個年紀,是該真正有個女人在身邊陪着了。擁有正常的男女生活, 就不會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過節的熱鬧日子,家家張燈結彩, 唯獨葉公館, 冷冷清清。
葉懷南已經半月沒有回家。
張媽照舊去拿報紙, 忽地看到晚報頭條,是關于葉懷南和當紅歌星的暧昧,上面還附有歌廳的跳舞照。
張媽拿着報紙準備藏起來, 正巧遇見回來拿東西的副官,忙地拉到角落, 指着報紙上的消息問:“少爺的事,是真的?”
副官皺眉搖頭,“我也不清楚。”
張媽問:“你日日跟在少爺面前, 怎會不清楚。這一連半月沒回來過,将小姐一個人丢在家裏,也沒句交待,外面的女人不幹淨, 你得替少爺看着點。”
說完她嘆口氣,嘟囔:“少爺以前從不這樣,別說和這種歌星跳舞,就是人往他面前湊近半分,他都嫌棄的。”
她愁,副官更愁。
督軍一改往日作風,不但出入各種風月場合,而且還挑着最豔最漂亮的女人作陪。男人嘛,喜歡美色很正常,他跟了督軍這麽久,知道督軍有多潔身自好。現在肯放松,也算是好事。
但問題是,督軍叫了人,又不理人,人要往他身上靠,他當即就把人推地上。別人戰戰兢兢問他哪裏不滿意,他冷冷回一句:“哪都不滿意。”
哪有半點尋歡作樂的意願?完全是奔着結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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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這個歌星,還算有點本事,和督軍跳過舞,喝過咖啡,看着像是有戲。
副官想得出神,忽地聽見張媽喊:“小姐。”
回頭一瞧,是幼秾小姐。
她雙手抱肩,站在樓梯上,一頭卷卷的黑發,潮濕深綠旗袍,軟洋洋凹着腰,嘴裏輕撚話問他:“回來替四叔拿衣服的麽?他最近哪去了,還好麽?”
張媽戳戳副官的背,眼神示意讓他不要亂說話。副官擠出笑容笑道:“嗳,一切都好,最近事多,督軍忙得抽不開身。”
她垂目剔指甲,抛出句無精打采的話:“好,我知道了。”
副官賠笑,見她小小的臉蛋愁眉不展,忍不住開口安慰:“等督軍這陣子忙完,肯定會立馬趕回來陪小姐。”
她笑了笑,仿佛識破他的好意,轉身往回走。走了幾步,忽地回頭道:“對了,你和他說,他交的女友很漂亮,有空就帶回來,也好讓我提前瞧瞧未來四嬸。”
張媽和副官面面相觑。
等副官回了別館,正好碰見客廳裏當紅歌星劉婉如在唱歌,旁邊沙發上葉懷南閉眼仰頭,也不知道是醒是睡。
副官輕聲喊了句:“督軍。”拿着衣服準備讓傭人挂好。
葉懷南這時睜開眼,問:“拿回來了?”
副官點頭:“照督軍吩咐,一件沒少。”
當初得到吩咐讓他去葉公館拿衣服,他是有些納悶的,督軍怎麽就非要穿舊衣呢,別館裏也備着各式新衣服,按道理沒必要回去拿的。
今兒回去一趟,撞上幼秾小姐,幼秾小姐又吩咐他傳遞那樣的話,到底說還是不說?
副官很是糾結。
正當他猶豫着怎麽開口時,葉懷南主動問:“碰到幼秾小姐了嗎?她在家嗎?有沒有外客?”
副官點頭:“碰到了,家裏沒外客,幼秾小姐……”
葉懷南本不該繼續問,可他就是忍不住:“她怎麽了?”
副官将宋幼秾和他說的話重複一遍。
葉懷南聽完,眉頭皺得更深。倒是旁邊的劉小姐聽了這話,面上一紅,停下歌聲,蓮步輕移走到沙發坐下,并不挨着,她知道葉懷南不喜歡唐突無禮的親近。
她說:“是家裏那位侄小姐嗎?我在方公子的舞會上見過她,真是位漂亮的姑娘,在場那麽多女孩子,沒有比她更顯眼出色的。”
他倒像是沒聽見她說話,雙指抵着額頭,神色陰郁。數秒後回過神,掐着她的字眼問:“方公子?哪位方公子?”
劉小姐道:“方春山,方家的小兒子,聽說與幼秾小姐是同學,兩人好得很呢……”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随葉懷南的神情而壓得低沉,最後全吞回肚裏,一個字都不敢再往外冒。
葉懷南靠着沙發扶手,手套壓住半邊臉。忽地他問:“我多久沒回葉公館了?”
副官回答:“半個多月。”
他接口道:“不對,是二十一天。”
話出口,他自己一驚。
記得太清楚,好像每夜在夢裏撥着指頭數日子一樣。
劉小姐小心翼翼問,“督軍要回去看看嗎?”
葉懷南擡眸看她。
劉小姐羞澀地低下頭。
他盯着她的唇。
劉小姐生了兩片小巧精致的紅唇。唇角薄薄,唇中心圓潤飽滿,塗了大紅色的口紅,淺淺一笑,既天真又誘人。
和幼秾一樣。只是幼秾不愛塗口紅。
少女天生櫻桃紅似的朱唇,無需任何點綴。
葉懷南抽起紙巾,大力擦去劉小姐唇上的口紅。
劉小姐愣住,心頭既好奇又興奮。好奇他為何會有如此舉動,興奮他肯主動與她靠近。
葉懷南起身,不耐地丢下句:“明天,我去接你,一起回葉公館吃頓飯。”
劉小姐欣喜若狂。這是承認她的女友地位了。
她癡癡地看他。原以為他冷心冷肺,怎麽也捂不熱。她幾乎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再靠近一步,就是外頭尋常男女交往之前的試探,也沒有這麽拘謹冷漠的。
她大着膽子期待:“今夜,要我留下麽?”
葉懷南頭也不回,邁着軍靴往裏走,聲音淡漠:“小張,送劉小姐回去。”
劉小姐怨怨地嘆口氣。
督軍果然老古板,如今這樣傳統守舊的男人,不多見了。
是夜,葉懷南輾轉反側。
這二十一天來,他從未有過好覺。有了困意,不敢睡,怕再夢見那樣的情形,連打盹都要小心,怕一不留神又夢見她。
他是真的恨自己。
第二天回葉公館,劉小姐緊張,葉懷南比她更緊張。
自那夜驚慌失措的春夢後,這是他第一次見幼秾。
他像個犯下滔天大罪的罪人,靜靜等候着随時會來的裁決,而她就是他的審判官。
車子駛進大門,還沒下車,隔着車窗就望見少女在噴泉處等候。
她穿着白色蕾絲花邊旗袍,淺綠色小高跟,祖母綠耳墜子,清純動人,柔柔弱弱。
車門被拉開,劉小姐先下去,葉懷南坐在裏面,忽地沒了勇氣下車。
劉小姐朝他招手,“督軍,快下來呀。”
少女走上前,低腰靠在車門邊,梨渦甜美,笑:“四叔。”
葉懷南從另一側車門下去。
全程沒敢看她一眼。
吃飯的時候,劉小姐往他碗裏夾菜,她立馬喊張媽:“給四叔換個碗重新盛飯。”
劉小姐錯愕,擡眸望見少女淡漠的眼神。
如冰山般的寒冷,與葉懷南如出一轍。
等吃完飯,大家到客廳閑聊,劉小姐說:“我給你們唱首歌吧。”
少女說:“劉小姐的歌喉,我上次在春山家欣賞過了,不必再聽一次。”
春山二字一出,沉默寡言的葉懷南忽地擡起頭,如刀般的視線剜過去,似要将方春山從她腦海中徹底剜掉。
他終于肯看她,她盯着他,眼裏有氣,神情認真,嚴肅同他道:“四叔,你的女友,我不喜歡。”
他賭氣一般回道:“我沒有過問你的戀情,你也不該過問我的。”
她站起來,恨恨地瞪他一眼,跺腳轉身往樓上跑。
劉小姐尴尬得臉都紅了,心裏頭想着剛才葉懷南的那句話維護,又覺得甜滋滋。猶豫半刻後,出于禮節,柔柔問:“我是不是哪裏做的不好,惹幼秾小姐不開心了?”
葉懷南不耐煩地往外走,“她就這性子,被寵壞了。”
劉小姐自以為幽默地回一句:“是呀,都是被督軍寵的。”
被他寵的。
葉懷南停下腳步。
他無奈地回頭,剛好望及少女隐于黑暗中的背影。
一年前,他何曾想過,他下定決心要好好照顧的小女孩,竟會成為他心頭最大的煩惱。
她像藤蔓,一點點将他緊緊纏繞。
回過神,已經無路可退。
葉懷南嘆口氣,“走吧。”
從葉公館回去後,葉懷南再也沒見過劉小姐,他發現自己無論換多少個女人,也無濟于事。
看都不想看,更別提肌膚之親。
夜晚副官照他的吩咐,從葉公館拿換洗衣物回來。
葉懷南忍了五六天沒問宋幼秾的情況,這會子假裝偶然想起,尋常口吻問:“幼秾小姐……”
副官根本不用聽他說完,就知道他要問什麽。
幼秾小姐在家嗎?
她請外客了嗎?
有沒有好好念書?
有沒有按時吃飯睡覺?
聽得耳朵都生繭了,每次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個問題。副官想,督軍幹嘛不直接回葉公館呢,像以前那樣親自看着幼秾小姐不更放心嗎?非要到外頭住,也沒見在別館做出什麽男人該做的事,閃閃躲躲的,跟偷情似的。而且還是偷情未遂的那種。
副官張嘴道:“小姐最近幾天沒去上學。”
葉懷南一愣,下意識問:“她和小男友吵架了?”
副官猶豫道:“不知道……但張媽說……”
他蹙眉問:“說什麽?”
“說小姐好幾天沒吃飯,待在屋裏不肯出去見人,人都瘦了一大圈……”
葉懷南愣住,緩過神,心裏頭像是有把小刀細細地割着。
肯定是方春山那個小子。
他又氣又惱,手指扣進沙發,只恨不得現在就将方春山千刀萬剮。
那可是他捧在手心的小姑娘,怎能被人如此對待。
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能傷她的心。
葉懷南穿起外套,“走,開車去方家。”
——
方春山一臉懵逼。
方老爺壓着他的頭,不問青紅皂白就讓他向葉懷南賠罪。
方春山管不了那麽多,他直接無視葉懷南鐵青陰沉的面色,高興地問:“是幼秾讓督軍來的麽?她肯與我和好了麽?”
葉懷南一怔。
“你說什麽?”
方春山納納道:“自那日舞會撞見督軍後,第二日她便不肯再與我往來,我如何求她,她都不肯。督軍,求求你,那天是我唐突,你要打要罵都行,我是真心喜歡幼秾,求你不要拆散我倆。”
方老爺一巴掌打向方春山脖頸,“怎麽說話的!”
方老爺尬笑着準備替兒子賠罪,一回頭哪還有葉懷南的影子。
車裏。
副官問:“督軍,還要再轉一圈嗎?”
葉懷南看着窗外漸漸黯淡的夜景,心頭郁結遲遲無法消減。
他想着方春山的話,既高興又惆悵。
高興她聽他的話。
惆悵她是否因為他的霸道而被迫結束戀情。
他自己的問題還沒有解決,轉瞬又憂心她的。
她是不是真的很喜歡那小子?所以才會茶飯不思為伊消得人憔悴?
葉懷南閉上沉重的眼皮,忽地覺得自己一下子老去十來歲,一點點小事,就能讓他累得心力交瘁。
汽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轉了好幾圈,他遲遲拿不定主意,是回別館,還是回葉公館。
她那樣傷心。
他該回去看看她。
腕表指向一點,這麽晚,她應該睡了。
他松口氣,吩咐:“回葉公館。”
葉懷南打算悄悄地瞧一眼,瞧完就走。看她到底瘦成什麽模樣,要是實在太過分,他就松口大方地讓她去談愛。
如果有這個必要的話。
進門的時候,他動作很輕,沒有驚動任何傭人,從客廳往樓梯上去,餘光瞥見沙發上一個瘦小的人影。
他心頭一跳。
黑暗中,她蜷縮成一團,嬰兒似的睡姿,茶幾上半瓶紅酒,大概是醉倒的。
他皺緊眉頭,責怨張媽未盡職責,竟任由她蓋着薄薄的毯子在客廳沙發睡,一覺醒來肯定要凍感冒的。
葉懷南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往樓上去。
動作那樣輕,像是呵護珍貴的寶物,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穩重。
她靠在他的胸膛前,烏黑的小卷發似海藻般彎彎舒展,少女輕盈的身姿像羽毛似的,仿佛他稍稍一松開,她就會飄走。
她的房門沒關,腳輕輕一踢,随之大開。
這是他第一次進她的閨房。
從前不是沒站在門邊等過她,只是從不曾踏入過。
走廊沒開燈,屋裏燈不敢開,只能借着窗外皎潔的月光,摸黑将她送到床上。
他替她蓋上絨被,掖好被角。
朦胧月光照下來,她淨白的面龐仿若林間精靈般美好純潔,只是不知道她夢見了什麽,眉尖若蹙,朱紅的唇緊緊死咬,落寞無助。
葉懷南不受控住地伸出手。
想要為她舒展眉頭,指腹碰上去,溫熱滑膩的肌膚有魔力一般,黏着他的手,他停頓片刻,遲遲未拿開手。
觸過她的眼,長長的睫毛在他手心掠過,撓癢癢似的,從手心一直癢到心間。
他量着她的臉,巴掌大的小臉吹彈可破,唇邊淺紅的酒漬格外顯眼。
那個禁忌的夢再度湧上腦海,夢裏她的唇,也是這樣鮮豔欲滴。
春夢中的每個細節,清晰地撲過來。抓住他每一根神經,精準狠決地發起攻勢。
這一刻,多日來睡眠不足的困倦帶出壓抑已久的欲望,一絲絲虛無缥缈的欲望,足以摧毀他所有意志。
他脆弱得不堪一擊,俯身上去,輕輕地舔了舔她唇角殘留的酒漬。
甜。
醉人的甜,瞬間占據他所有感官。
過去一個月他試圖釋放的男人本能,瞬間全部爆發,僅僅因為一個快速得不能稱之為吻的親吻舔舐。
想吻熱她冰涼的小唇。
想搓揉她軟嫩的雪白。
想摩挲她細柔的身體。
他想……
少女忽地一個翻身。
葉懷南及時拉回差點淪陷的自制力。
他心頭驚悸,汗毛豎立,如同被針紮了一下,渾身都有些麻木。
他清楚地明白剛才一閃而過的欲望代表什麽。
葉懷南癱在床沿邊,揪住自己的頭發,憎恨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忽地身上一緊。
不知何時,少女竟已清醒,她從後面抱住他,輕輕地喊:“四叔,終于等到你回家了。”
他急忙掙脫。
少女力氣大得吓人,抱着不肯放,聲音裏帶了哭腔:“不要走,我不要四叔走。”
她哪裏搏得過一個訓練有素的軍人,最終沒能束縛他。
他應該走的。
應該頭也不回立即就走。
可他卻犯下致命的錯誤——轉身望了她一眼。
這一眼,萬般柔情湧上心頭,所有道德枷鎖抛之腦後。
少女伏在床上,傷心地哭泣,哭得他心慌意亂,哭得他腦海一片空白,哭得他什麽顧不了,毫不猶豫邁上前抱住她。
她仰頭,一張梨花帶雨的臉蛋,渴望地盯着他:“四叔,我知道錯了,從今往後,我一定乖乖聽話,再也不談戀愛。”
他撫上她的後腦勺,一下下溫柔地觸摸,急急撫慰:“你沒錯,是四叔錯了。”
她搖頭:“不,四叔不會錯,在幼秾心裏,四叔永遠是對的。”
他心裏更加愧疚,摟緊她的肩膀,想要作出補償:“你不是很喜歡那個男孩子嗎?四叔準了,不再攔你,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只要你開心就行。”
少女卻因他的這句話哭得更厲害。
他慌張地替她擦拭淚水,不知所措地安慰:“是四叔不好,四叔不該提起方春山,幼秾別急,他并不怪你,明日四叔就帶他來,好不好?”
她小小的手反抱住他,“我不要方春山,我不喜歡他。”
葉懷南一愣,伸手拂開她額前被沾濕的碎發,問:“那你想要什麽?”
她不假思索:“要四叔。”
葉懷南驀地松開懷抱。
她忙地加一句:“四叔這樣的。”
葉懷南吐口長氣,怕她着涼,扯過被子蓋在她肩上。她不安分地摟緊他:“想要四叔像剛才那樣抱着我。”
她眼角猶挂着淚珠,他無可奈何地重新抱住她。
少女滿足地靠在他心口處,因為哭泣而發顫的聲音軟糯哀傷:“我什麽都沒有,就只剩四叔了,四叔以後不能再離開我。”
他為她撫順烏發,愛憐地說道:“好。在找到能夠将你放心托付的人之前,四叔絕不離開你。”
她挨着他的心口處蹭了蹭,嬌嗔:“以後我不談戀愛,四叔也不準談戀愛。我不喜歡你身上有別的女人的香水味。”
他低下頭嗅了嗅,“有嗎?”
她點點頭:“有。”
他苦澀地笑道:“那我将這些天在外面穿過的衣服都燒掉。”
少女躺下來,躺在他的膝間,天真無邪地抱住他的手往被子裏放。
他神色一滞,“幼秾,快放開。”
她笑起來,剛被淚水沖洗過的眼眸明亮似星,“我怕睡一覺起來,四叔又不見了,我得铐着你,這樣就不怕你走啦。”
他解釋:“我不走,真不走。”
少女搖頭,小孩子般玩鬧的語氣:“我等了你一個月,天天夜裏都等你,可是你從來沒有回來過,你欠我很多很多個晚安和早安,今天就當是還債,你必須将自己抵押在這。”
他怔住。
回過神只想狠狠抽自己。
恨自己自私,只顧排解內心的苦悶,忽視了她的心情。
她早已習慣依賴他,他突然的離去,勢必會引起她的不安。
她不是為了方家那小子,而是為了等他。他才是讓她傷心的罪魁禍首。
葉懷南內心複雜不堪,不再抵抗,彎下腰将手臂伸過去,好讓她安心抱着睡覺。
他不該讓自己的錯誤影響到她。
他是她的四叔。
只是她的四叔而已。
他自己的事,他能解決。
一個月不行,就兩個月,兩個月不行就三個月。經年累月,總有一天,他能抹掉內心那份不該有的悸動。在這之前,他應該接受自己內心深處的一切譴責和厭惡。
他低下頭,另一只手撫上嘴唇。上面仿佛還殘留着意亂情迷時的吻。
一個不該有的吻。
葉懷南眼神一黯,背過腦袋,痛苦萬分地擦拭薄唇,擦得唇都麻木了。
少女閉眼柔柔地說:“晚安。”
久違的問候。
他回過神,輕聲呢喃,說她喜歡的語言,用晚安給她唱催眠曲。
——“晚安。”
——“good night.”
——“bonne nuit.”
……
黑夜中,通靈玉的元魂飄過來,它緊挨着南姒的臉龐,小聲提醒:“主人,葉懷南的好感,達成70愛戀值了。”
她躺着沒有動。
通靈玉問:“為什麽不進一步?主人平日不會這麽含蓄。”
她終于舍得回應它,幽幽的元魂之音仿若上古樂器:“我是要給他幸福,又不是要給他陰影。總得留給他緩沖的時間,不能硬上。”
通靈玉哇地一聲,內心感嘆:不容易。
神尊大人竟然也有說不能硬上的時候。
……
葉公館又恢複往日的平靜。
所有人夢寐以求的葉家舞會不再舉行,頤州晚報上不再出現葉懷南的名字,葉家叔侄緩緩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偶爾只有重大場合時,才得以見到兩人的身影。
葉懷南推掉不必要的應酬,盡可能地陪伴宋幼秾,給她所需要的關心。
兩年的時間,她長高了五厘米。他替她量身高的時候,很是欣慰,她卻悶悶不樂,“再大些,就沒得長了,我才剛到你胸口,想要再高些。”
他們換了運動衫準備去花園散步,他低下腰替她綁緊鞋帶,笑道:“長得矮些又有什麽緊,外頭那些高高大大的女人,哪一個有你好看?”
她這才高興起來,作勢往前跑,一邊跑一邊沖他道:“四叔來追我呀。”
他沒跑幾步就追上她,兩人并肩而立,她氣喘籲籲,“不玩了,我要去坐秋千。”
他說:“多走走,好不容易熬過陰雨天,鍛煉一下身體也是好的。”
她只能重新提起勁小跑。
沒多久,葉懷南發現身邊人不見身影,往後一看,她蹲着,好似扭傷了腳。
葉懷南着急,當即将她背起來往屋裏去,她拍拍他的背,前一秒因痛楚扭成一團的臉瞬時高興起來,“嗳,腿都不痛了!我要蕩秋千,四叔快背我去。”
她抱緊他的脖子,生怕他反悔将她摔下去,整個人緊緊貼着。
葉懷南無奈嘆氣。
拿她沒辦法。
她一蕩秋千,笑靥如花,高喊着:“四叔再快點。”
他寵溺地搖搖頭,“還不夠啊?小心摔着。”
她兩條腿在空氣裏交叉晃蕩,“不夠,還要再快點,再高點。”
玩得正開心,忽地張媽焦急跑來,“小姐,你有客人。”
她好奇問:“客人?我沒有請客人呀。”
客廳。
周志明和妻子李春華興奮地打量周圍擺設。
樣樣奢華,件件昂貴。
不愧是督軍府,就是有氣派。
李春華拉過丈夫,悄聲道:“早知道你姐夫有這麽個拜把子兄弟,我們哪裏還用得着東躲西藏?你妹妹也真是的,攀上這麽個大人物,竟從來不告訴你的。她要告訴你,我們早就來投奔她了。
兩人正說着話,忽地望見視野內出現個美若天仙的小姑娘,旁邊還有個俊美優雅的男人。
男人穿着運動衫,透出迫人的威嚴,仿若守護神一般,牢牢跟在少女身邊。
周志明腦筋轉得極快,當即兩行淚掉下來,哭着朝少女而去:“幼秾,我是舅舅呀,舅舅找你找得好苦,皇天不負有心人,今天終于讓我找着你了。”
南姒立即想起眼前這兩人是誰。
宋幼秾的舅舅和舅媽。多年未曾聯系,一聯系就要了宋幼秾的家産和她的命。
周志明四處奔波,居無定所,做點坑蒙拐騙的生意,在外地惹了事,待不下去,攜妻子李春華逃到頤州,正好打聽出自己同父異母的便宜妹妹也在頤州,便想着上門投奔了。
宋幼秾小時候見過周志明,他身上又有早年間與宋家往來的信物,剛遭受失戀背叛打擊的她正好需要親情的慰藉,毫不猶豫接納了周志明和李春華。
沒想到,她将人家當親人,人家将她當羊宰。
南姒回味宿主的記憶,感嘆做人不能太蠢太善良,否則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她往後退一步,不必她閃躲,旁邊葉懷南已經擋住周志明的親情攻勢:“你是幼秾舅舅?我怎麽從沒聽說她還有個舅舅?”
周志明生怕自己不被承認,連忙掏出十年前的照片。
他唯一一次嘗試新鮮玩意,沒想到十年後能派上這麽大的用場。上面明明白白照着他和宋家全家的合影,包括七歲的小幼秾。
這一下,就算宋幼秾想不承認,那也不行。
這個舅舅,她認定了。
周志明笑着看向少女:“幼秾,快喊舅舅。”
少女往葉懷南身後躲。
葉懷南見他拿出照片自證身份,不好再說什麽,問:“請問閣下來此,有何要事?”
周志明指着他身後的小姑娘,“我來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