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早上,哈玆教授來查房,“指套先戴着,它能起到外部固定作用,生活上可能會有些不便,這幾天家屬要多受累了,嗯,現在用的是消炎的藥物,過段時間拍個片子,……”
有了哈玆的官方指示,患者阮青受到了家屬陳凱阖極為貼心的照顧,喝水吃飯自不必說,連上廁所家屬都要跟着擠進來,患者忍無可忍地隔門痛斥,“我還有兩根能動的手指!”
家屬委屈的聲音穿門而入,“馬桶的旋鈕在右邊,你能動的手指在左手,讓我進去,我保證閉着眼,轉一下旋鈕就走,好不好?”
患者坐在馬桶上試了試,不論從背後還是身前,都夠不着那個控制旋鈕,只好尴尬地說,“那,那你等會兒再進來,等我喊你。”
上完大號,患者歪着身子用手腕按動旋鈕,沖了兩次水,“進來吧。”
家屬立即推門而入,彎腰旋轉按鈕,響起細碎的水聲,患者低着頭盯着地磚上的花紋,面紅耳赤,拖鞋裏的腳趾都快叩出一套三室一廳,“好了,你快出去。”
“沖洗完了,還要慢慢烘幹嘛,再說,我閉着眼,什麽都看不見!”家屬一副委委屈屈的小媳婦模樣。
阮青擡腳輕輕踢他的小腿,“這裏味道不好,你先出去,床頭櫃上有一瓶噴劑,去噴一下胳膊上的傷,黃哥說那個藥好用。”
“不用噴,一兩天就好了。”陳凱阖心想,多虧了這幾個牙印子,才把他從最底層撈上來,不再是橫眉冷對的模樣,要是換了從前,他能自己加點料,讓傷處顯得更凄慘一點。現在他已經發過誓要用真心對阮青,當然不能再耍這些不入流的,但噴藥是不可能的,打死也不可能的。
“你先出去行不行,你不出去我怎麽辦,一直在這裏坐着嗎?”阮青踢掉拖鞋,使勁踹他小腿,誰願意上廁所脫着褲子遭人圍觀?
陳凱阖被攆出去,病房門一開,黃大拎着晚飯和貓包進來了,看見床頭櫃上的噴劑還未拆封,“凱哥,怎麽沒噴藥,你那胳膊老慘了。”
話剛出口,陳凱阖就沖過去捂他的嘴,這家夥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把噴劑丢進抽屜裏,陳凱阖壓低聲音說,“別多事兒,這是情趣,懂不懂?”黃大睜大眼睛,誰家情趣能這麽慘烈?有幾處都滲血了,要都是這樣的情趣,情人得變仇人了。
阮青從廁所出來,和黃大打了個招呼,然後發現找不到那瓶藥了。“剛才還在櫃子上,怎麽沒了?”
陳凱阖只好拉開抽屜,又取出藥瓶,無可奈何地一頓噴,噴完紅瓶噴白瓶,苦中帶甜的藥味撲鼻而來。剛噴完藥,胳膊濕漉漉的,挽起的袖子也不能翻下來,青青紫紫的牙印暴露在燈光下,有些破皮的地方,還滲着血絲,看着确實确目驚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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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青別開眼,黯然道,“明天還是去門診看一下醫生吧。”
知曉阮青心裏藏着濃濃的歉疚,陳凱阖擡着胳膊湊過來,“這就是看着唬人,其實一點都不疼,不信你摸摸看!”
阮青翹起能動的一根手指,僵硬地劃過傷處,指腹下凹凸不平的觸感告訴他,陳凱阖又在忽悠人。然而那天夜裏的情形還歷歷在目,他用最笨的法子陪自己熬過那場煉獄,又欠了他許多。
神差鬼使地,阮青象哄小孩子一樣,低頭往牙印處吹了吹,涼絲絲的氣息輕輕拂過皮膚,癢得陳凱阖激靈靈打個冷顫,黃大忽然覺得自己就是根大棒槌,傻愣愣地杵在這裏讨人嫌,幹脆蹑手蹑腳地溜了。
陳凱阖情不自禁地想把人抱在懷裏,手剛搭到肩膀,耳邊傳來幾聲哀怨綿長的喵嗚聲——被關在貓包裏忍無可忍的小花開始抗議了,沒眼力價兒的鏟屎的,快放我出去。
小貓咪的魅力是無可抵擋的,阮青立即催促陳凱阖把小花放出來。陳凱阖心裏有個小人在瘋狂地捶胸頓足,痛悔錯過了千載難逢的良機,明面上卻如沐春風,乖乖滴把小花抱出來,放在床上。
小花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然後就被銀色的手套吸引了注意力,一個虎跳直接撲過來,陳凱阖大驚失色,慌忙擡手攔住,“小祖宗,你可太有眼光了,這個不能碰,千萬不能碰!”
阮青扒拉開陳凱阖,湊過臉去和小花貼貼,又頂了頂小花的粉鼻子,小花半推半就地撲通躺在床上,四腳朝天露出軟軟的白肚皮,勾引着阮青把臉埋進去,一頓猛吸。
被冷落在一旁的陳凱阖,看着肆無忌憚玩耍的兩人,忽然覺得有多久沒有看到這樣的場景了?上一次應該還是在清風雅居的時候,這中間已經間隔了多少風風雨雨,以後一定不能再犯傻,他要把最重要的人和事牢牢抓在手心。
幾周後,阮青出院了,需要回家靜養一段時間,哈玆教授的評估結果顯示手術很成功,手部功能恢複得不錯。
出院前夕,陳凱阖請哈玆教授夫婦在金蘭酒店吃頓便飯,阮青作陪。阮青本來是不願意去的,可陳凱阖非拉着他不可,還振振有詞地說,“今天不光是答謝哈玆教授,也是給他們夫婦餞行,他們馬上要啓程,去朝拜雪域的聖山和神廟,相識一場,分別時總得有個響動吧?”
“我不太懂酒桌上的禮儀,去了會很尴尬的。”
“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我閉着眼都能應付,再說所謂的禮儀,你講究它,它也算是個事兒,你不把它放在眼裏,它就連瓣大頭蒜都不冒充不來,一切有我,放心吧。”
席間,陳凱阖一邊和哈玆夫婦觥籌交錯,一邊見縫插針地給阮青的小碟裏夾菜,可謂八面玲珑。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有幾分醉意的哈玆端着酒杯,“坦白講,起初我都被陳總吓到了,以為招惹到了一尊兇神。”
“是嗎?是不是手術前那一夜吓到教授了?”陳凱阖打個哈哈。
“也是也不是,陳總似乎自帶着一種悍匪的氣質……”話音未落,被麗薩截住了話頭,“教授他喝多了就愛亂說話,見笑了。”
“哪裏,教授是赤誠心性,不像我經常不得不彎彎繞繞的。”
哈玆瞪大眼睛,“可是我一直覺得陳總是好人。”此言一出,連阮青都豎起耳朵,想聽聽哈玆的驚人之語。
“你們東方有一句話,我很喜歡——金剛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我領教過陳總的金剛怒目,更見識過陳總的鐵骨柔情,一個把愛人捧在手心裏疼的人,不可能泯滅人性,反而會撐起一片傘,護佑心之所系,從這個意義上來講,陳總是一個大大的好人。”
一直默不作聲的阮青聽了,覺得哈玆說得有幾分道理,是啊,在陳凱阖過往的歲月裏,母親自顧不暇,父親偏疼私生子,羽翼尚未豐滿時,只能蟄伏求生,暗地裏一步步籌謀策劃,才漸漸站穩腳跟,在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裏一路走來,終于修煉成了如今八百個心眼子的模樣。可誰天生就有八百個心眼子呢?恐怕有一半都是吃虧吃出來的。
“教授眼光真是銳利,我以為自己頂着個陳總的名頭,能稍微遮掩幾分草莽匪氣,結果剛打個照面就被看透了。不瞞你說,我也想不谙世事,眼神裏透着清澈的善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是生活就象一襲華美的袍子,裏面爬滿了虱子,這麽多年的摸爬滾打,我就長成了這副惡龍的模樣,也有了一副惡龍的性格,誓死守護屬于我的寶貝,真是讓你們見笑了。”陳凱阖餘光掃過若有所思的阮青,有點擔心是不是哪裏又踩了雷。
冰雪聰明的麗莎笑吟吟接了一句,“在我的家鄉流傳着很多惡龍的傳說,有人說惡龍貪財,睡在亮晶晶的寶石和金幣上,所以守護着他的洞穴不許別人靠近。不過,我聽過一種比較別致的說法,說惡龍在被人類打敗殺死後,長尾緊緊圍着它一直守護的寶藏,人類終于移開惡龍沉重的長尾後,露出的卻是一口水晶棺,裏面躺着一個好似沉沉睡去的青年。”
故事說到這裏嘎然而止,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在酒店門口送走哈玆夫婦,夜風習習,吹在臉上很舒服,倆人打算蹓跶一會兒再回家。陳凱阖臉皮厚,走路時非要扯着阮青的手腕,美其名曰預防倆人走散,阮青臉皮薄,把手揣在兜裏,不跟他同流合污,正拉扯間,背後有人驚喜地大聲喊,“阿青!阿青!”
阮青轉過身,竟然在這裏遇到了久違的孟家輝。孟家輝穿着一件深色短外套,斜挎着板板正正的一個包,腿上細條紋的休閑褲子看着很舒服,阮青心裏五味雜陳,卻揚起一抹笑,“好巧啊,小輝哥,你來這邊出差嗎?”
孟家輝緊走幾步,拍拍他的肩膀,“來這邊開個會。你換號了嗎?怎麽忽然就聯系不上了?我好擔心,一直在找你。”
“手機丢了。”阮青無意解釋那麽多,含糊地敷衍了一句。
“你現在有空嗎?好久不見,咱們坐下來好好唠幾句。”在他鄉遇到阮青的喜悅讓孟家輝忽略了陳凱阖,擡手就想拉阮青進酒店。
陳凱阖斜跨一步,隔開兩人,“原來在孟先生眼裏,我是個死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