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果然好景色,與京中光華璀璨之景格外不同,到多了些廣闊曠遠的意思。”趙明聞瞧着四周,不由感嘆道。
“無邊綠翠憑羊牧,一馬飛歌醉碧宵。難得潇灑,”陳香雲縱馬小跑着跟上趙明聞,一面說道,“可塞外景致再好,京中才是故鄉啊。”
趙明聞笑道:“從前我還在居留城時,哥哥們便常常帶我出來跑馬,每次都要趕着回去,要是被阿耶發現了,又要挨一頓罵。其實哪裏是沒發現呢,現在想想,長輩們多半是知道的,只是裝作沒瞧見的樣子,偶爾鬧出格了便抻一抻,省的鬧出些事來。”
她的神情裏透出的是說不清的艱澀和懷念。
陳香雲則道:“到比我好些,先時我阿娘還在的時候,便整日地拘着不讓出去,後頭她沒了,我又開始念書,姑姑們每時每刻都盯着瞧着,偶爾随聖人出去,還要着冠帶冕地行那些個煩人的禮儀,到了後頭,更是連出都出不去了。游春踏青也向來沒我的份,每日便坐在房裏繡啊縫啊的,天天盼着成婚開府。”
這話說得兩人都樂了,趙明聞便道:“這會你可高興了,終日也游不完的。過兩日叫人抱只小犬養着,有你鬧的時候。”
慧娘卻皺眉,狀似苦惱地學着陳香雲道聲音:“只怕到時候,不知誰又要求我‘好慧娘,你快幫一幫我’了。”
陳香雲惱得就要打她,卻被慧娘躲開了,陳香雲的騎術并不好,不過跟着學了幾日,能控住馬,偶爾跑上兩段罷了。鬧了這麽一會,她感到雙腿酸疼無力,手也漲漲地發麻,便忙停下,又跳下了馬。
“可不得了,就這麽一小會,也累的如此難受,竟是我托大了。”陳香雲愁道。
趙明聞細細打量了她一會,見她并無異色,便知不曾傷到,只是有些勞累,于是道:“不過是你不大習慣,快回車上躺一躺,再叫慧娘給你用些傷藥,便沒事了。不然,到了明日,只怕更是難受。”
陳香雲還沒說什麽,慧娘先被她唬了一跳,她格外信服趙明聞的話,忙也從馬上跳下,拉了陳香雲的手,一疊聲地催她回去,餘下的宮女們也忙跟上,唯有鳳引向趙明聞道了聲擾。
趙明聞見幾人離開,方促馬向前而去。她很喜歡馬,上輩子因為公務的關系,也常常日行數十裏,往來奔波不停。後頭趙明聞的身體一日比一日的衰敗下去,就不再碰這些東西,到了最後她入了獄,便是在沒有機會了。
如今突然得了這個空隙,她便有心試試身手是否荒疏,縱馬疾馳往去路。
魏人重騎射,本以為趙明聞一行梁人不曉此事,心下難免鄙夷,此時見趙明聞騎術如此出衆,雖不比魏人如此精擅,卻也是不凡,便不由喝彩起來。
她笑着謝過衆人,忽然又聽到一陣馬蹄聲,趙明聞轉而望去,卻見有一人正從後面來,将将行到她身側時便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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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魏王焯夏。
趙明聞不由一愣,也拿不定主意,卻不好僵在那裏,只得先喚了一聲“可汗”。
焯夏并不答話,反而先示意趙明聞繼續向前,走了一會,人群漸漸被抛到身後,這才聽到他開口。
“草原的生活和大梁很不同,你在這裏的日子是否還住得習慣?好孩子,你只管跟我說我會為你做主。”他說的是漢話,為了方便趙明聞聽懂,甚至有意放緩了語速。
趙明聞改用了胡語:“多謝您的關心,尊貴的可汗,我在這裏一切都很好,人們友善又真誠,在這裏您不必擔心。”
焯夏點了點頭,道:“你的話說的很好。”
他又問道:“你阿帕還好嗎”
趙明聞有些驚訝,但還是選擇了回答:“他很好,只是有些勞累,但我想祖父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焯夏點了點頭,他沒有理會趙明聞有些疑惑的神情,只是繼續說道:“你的阿塔是個英雄,他是萬人長,是真正的勇士,更是必勒格阿勒普,勇敢而賢明的大将軍。”
焯夏平生最敬重的便是勇士,因此他對趙從峥有着天然的好感,即使兩人相互敵對抵制,但仍然不妨礙他對趙從峥的敬佩。因此,他也格外鄙夷那些梁國的文臣,認為他們都是貪婪的懦夫,是無恥的告密者。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焯夏并不讨厭漢人的學問,甚至于是喜愛。
在他手下倚重的大臣當中,不少人都是從梁地來的降臣,焯夏幾乎算得上毫不猜忌地任用着他們,哪怕葉護和不少托杜都因此産生了怨憤。
“天底下是容不下兩個英雄的,就像日月不能一同照在天上。你不要為此擔心,他已經為自己贏得了我們的尊重,你不要為自己擔心,因為你的到來帶給了我們渴望已久的和平。”焯夏道。
但趙明聞并沒有開口,只是沉默着,她似乎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态度來對待這個男人,焯夏仿佛也并未想過要獲得怎樣的回應,他像來時那樣突如其然地離開了,呼號喊叫着帶着簇擁來的男人們馳遠了。
趙明聞注視着他的背影,卻驀然地笑了。
狼王已經老去,他心裏的野望已經被燃盡了,當他試圖追憶往日的時候,他已經逐漸走向落敗。即使焯夏看上去仍然不可侵犯,但那是他的子嗣們并未發覺他的虛弱。
而趙明聞,十分期待那天的到來。
……
此時的京中,卻正發生了一件大事。
初春早寒的天氣,天色尚且暗淡,百官便陸續起身,絡繹前往宮中參朝。天子年老體衰,更加冬日裏添了病,心力不濟,往往少見這樣正式的朝拜,多只召宰輔入侍問政。
民部尚書崔彰的妻子馮氏剛剛送別了丈夫,轉頭便見兒媳牛氏抱着年幼的孫子來向自己請安。
馮氏自然十分歡喜,趕忙将那小兒抱到自己懷中。男孩不過兩三歲的樣子,虎頭虎腦,一副機靈的模樣。
他挨在馮氏懷裏,好奇地用手撥弄着她身上綴下的荷包,玩倦了,又掙紮着要下去,馮氏忙命保母看好這調皮的孩子,這才有空和陪坐在一塊的牛氏說說話。
兩人說說笑笑間,牛氏又借機一一把要做的事交代清楚了,坐了一會,正要起身離開,卻聽見門外喊殺聲漸起,又間夾着凄厲的哭喊聲,牛氏不由驚惶變色,張皇不安地望向婆母。
保母此時已然癱軟在地,泣涕俱下,馮氏亦是驚恐交錯,她猛地望向孫子,快步向前想要将他護到懷裏。
馮氏剛剛摟住了那不知事的孩童,一道人影卻在此時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馮氏半跪在地上擡首去看,來人着甲執兵,卻正是延昌帝任命的諸将軍之一,她不由死死抱住孫子,臉色煞白,渾身顫抖,驚恐地快要昏厥過去。
那将軍卻不搭理她,略打量了一下房間裏頭的陳設,嘆道:“如此奢華,往日吞沒的民脂民膏只怕連自己都數不清了。”
尚不待馮氏分辨,便立時變了臉色,喝道:“來人!用繩子捆了,拖出去!”
底下的士兵俱是滿面憤色,也不給女眷留幾分顏面,不分青紅皂白便捆到了一起,一齊丢到了內廳。
衆人俱是渾身發顫,馮氏尚還鎮定些,牛氏卻已然淚流滿面,不時發出抽噎哭泣聲,被一個兵丁一把扯将過來,往口中塞進了一塊布,死死堵住将要出口的聲音。
不多時,庭院中竟已然堆滿了抄檢出的財物,一一錄冊記了,粗粗算去,便足有百萬之巨,更不提古董文玩之類的物件,衆人心下駭然,趕忙打發人進宮中求見。直到明燭高照,日暮西沉,尚還未搬完。
京中衆人尚且不知發生了什麽變故,聽着城中亂了一日,莫不心驚膽戰。
要員們從早上起便一直未換朝服好預備傳召,延昌帝召見時王成章正抱着年幼的孫女,聽聞傳召,先是一愣,随後很快安撫好了孩子,方起身往宮裏去了。
及到了殿上,卻見已跪倒了十數人,無一不兩股戰戰,垂首拭汗。及到了近前,先見尚書左仆射杜餘慶衣袍盡濕,身前半個茶盅殘片,便知延昌帝已是發作過了。再看延昌帝,果然神色陰沉。
王成章同延昌帝從伴讀時便長處一塊,已是數十年的情誼,皇帝見他來了,總歸緩和不少,到底讓下面的人起了身。
延昌帝高坐堂上,他居高臨下地望着衆人,尚不等衆人喘過氣來,便陡然變色:“剛才不還吵得沸沸揚揚,怎麽如今,到成了啞巴了?竟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貌是情非,朝秦暮楚,阿谀奉承,結黨連群,損公肥私,這就是朕倚仗的肱骨,這就是朕的好臣子!吵了那麽些年,瞧着各個都是平叛安民的能臣、幹臣,現下怎麽到是一個主意也拿不出。朕養你們何用,國朝養你們何用,百姓養你們何用!”
幾人俱是面面相觑,戰戰兢兢,不敢答話。
延昌帝又從堂上踱步下來,行至鄧垣身前,将奏折擲到他的身上,方欲再罵,卻陡然失色。
鄧垣本垂首聽訓,臉上忽然一濕,他瞥見身旁鄭奉敬的神色,滿面驚慌,便不由地擡頭去瞧,正好望見延昌帝倒在了自己身前。
他趕忙去扶,膝行至皇帝身前時延昌帝已經是氣息奄奄,他不由喝道:“傳禦醫來!”侍奉的宮女們這才回神,立時哭聲大作。
王成章猛然望向了汧國公陳與正:“封鎖城門諸坊市大門,駐軍護衛,諸王公主,圍禁府中,無诏不得出——”
“違令者,殺。”他果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