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鄭愁予并未立刻答話,他先沉吟片刻,方才慢慢答道:“從前到是依稀見過。”
趙明聞點一點頭,又道:“梁魏和議,重開榷場一事是勢在必行了,只是兩方之中仍有怨言,倘若一拖再拖,難免橫生波瀾,于我等并無太大的關系,對百姓而言卻又是多一日的擔驚受怕。梁地有阿翁照看,且不必多慮,魏人這裏便只能想着從喀木處下手,他是魏王信用的大臣,又是祭司——”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鄭先生,若能請動喀木從中說項,此事能有幾分可能?”
鄭愁予想了想,卻說道:“只怕不成。”
他緊接着道:“喀木雖然地位尊崇,但到底已經年老,手上的事情近年來已經陸續移交出去了,何況他一直游離在外,同魏人九姓并不和睦。而焯夏雖為狼主,卻也只是統管速沁珂索缇佳一部,他們是并不同梁朝一般的,諸部的埃斤雖然對焯夏俯首稱臣,實際上在內部施行自己的命令,只有名義上的順從。”
鄭愁予搖搖頭:“如此,難啊。”
趙明聞皺眉道:“倘若如此,先時所想只怕要全盤推翻。不瞞您說,我本想借此機會往梁地販馬,騎兵機動,步卒笨拙,只看此次路上便知一二,兩地雖和議,我大梁卻不得不防,何況尚有羌人、羯族等作亂。”
她不由嘆道:“如今聽您這麽一說,只怕要另作準備了。”
除此之外,趙明聞心裏又有一番計較。
先不說今歲□□橫起,又有幾場大仗,到有一半的郡縣裹挾了進去,民生慘淡。又有旱災洪澇,飛蝗暴雪,糧食收成大副減少,正倉、義倉、常平倉都見了底,往年存下的陳米更是全盡了,饒是如此,也是流民餓殍滿地,百姓四處逃難。
趙安時便在災民中招攬青壯男子投軍,以添補從前損耗的七萬軍馬,但從未經過訓練的士兵不過是烏合之衆。而邊地的蓄力有限,沒有足夠的馬匹和糧食兵甲,極大削弱了邊軍的戰鬥力,一旦魏人暴起,攻打五原、定襄諸郡,梁軍勢必落入下風,後果不堪設想。
南地并不是馬匹的主要場地,民間雖也有馱馬等存在,千裏迢迢運過來,卻又是一番耗損,幾番權衡,便只有在草原販馬這一選擇。
青壯年尚有投軍一條路可選,單身一個,了無牽挂。然而婦孺老人卻無路可退,好不容易跟到了北境,也是謀生無處,忍饑挨餓。趙安時等人雖然有意接濟,卻也有心無力。
塞上的冬日越發寒冷,雖然依着地利的緣故,士兵們能獲得的皮料要更多一些,但仍然要賣出大部分以添補家用。皮襖雖然暖和,卻仍然無法抵禦這樣刺骨的涼意,顯得過于輕薄。
趙安時索性便托以游商的名義,往草原收購羊毛,交予閑居的婦女們制成氈毯,兩相便宜的同時又供給士兵們作禦寒用。京中的貴人們多嫌此物腥膻,制作又粗陋,并不喜歡,然而邊民只喜其溫暖,并不計較。往日兩地商貿不通,百姓仍以耕種為生,羊毛無法大量獲得,因此并沒有大規模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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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聞此次,一是想早日商量通市的諸事宜,二便是為了定下收購羊毛的協議,至于馬匹,尚且可以往後放一放。
應平生正捧了茶進來,先奉到趙明聞身前,又将剩下一碗遞給趙明彰,她跪坐到鄭愁予身後,垂首安靜聽着。
聽到趙明聞這麽一說,她先望一眼鄭愁予,他點了點頭,這才向趙明聞道:“女雖不才,卻也有幾分計較,說予公主聽。”
趙明聞道:“但說無妨,此處都是自己人。”
“平生路上時便聽人說過,魏國祭司,非只喀木一人,而又有一女祭司名烏答有者,何不去求一求她呢?”應平生道。
趙明聞挑了挑眉,問道:“我一路上只聽衆人皆道喀木,到并未聽過這位烏答有女祭司的名字,喀木位尊尚不能如願,何況她呢?”
應平生并不慌忙,反而一一敘道:“魏人二祭司,行職卻并不相同,喀木掌祭祀,儀式皆由其代行。烏答有則是先大祭司的女兒,通曉醫術,魏人無文字,先大祭司造字,此先歷史皆由口口相傳留存,烏答有便是此代歷史的記傳者。喀木位尊,卻不過是焯夏抛出來的傀儡,所謂權利亦不過随魏王之意施行。烏答有卻絕非如此,九姓諸埃斤都曾在她的帳中聽訓。”
趙明聞輕輕掃了鄭愁予一眼,老頭神情滿意,她知道這多半就是鄭愁予未說出口的話,放縱了應平生,也不過是有意顯示出她的聰慧迅捷來,索性便如了他的願。
她便笑道:“好女郎!應娘子可願到我身邊做個女官?”
應平生立時跪拜道:“願為公主驅馳。”
趙明聞點一點頭,又去扶她起來,一面向鄭愁予說道:“今日到是我叨擾了,既如此,我便先行一步。”
她又對着應平生道:“今日好好歇一歇,明日到我帳中來,認一認你撷芳姐姐。”
應平生應了,掀了簾子送她出去,趙明彰默不作聲地跟在趙明聞身後,也朝應平生點了點頭。趙明聞似乎毫不意外,便一路帶着趙明彰同昌儀一道走遠了。
烏答有的帳子卻并不在此處,她喜歡安靜,便将帳子安置在了人群之外,趙明聞并不認得路,昌儀也是兩眼一抹黑,本想再回去找珍珠,卻被趙明彰扯住了袖子。
趙明聞有些驚訝地擡眼去望,卻見趙明彰又扯了扯她的袖子,露出了困惑不解的表情,似乎并不知道趙明聞為什麽不接着走下去。
他的肌膚呈現出天然的蜜色,頭發微卷而豐茂,亂蓬蓬地半紮着堆在肩膀上,眉目淩厲深刻,眼睫很長,眼睛卻很幹淨,呈現出琥珀一樣的色澤,光線折變時又變成深沉的蒼綠色。趙明彰的個子很高,但很瘦,那些被他胡吃海塞下去的食物好像完全消失了一樣。
趙明聞問道:“你認得路嗎?”
趙明彰有些困惑和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走……走……”
趙明聞相信了他,卻仍然徘徊,她掃視着自己的着裝大半,思考着這副形容是否周到。停頓間趙明彰已經往前走了兩步,見她仍不動作,有些疑惑地回頭,用那雙蜜糖般的眼瞳盯着趙明聞,無聲地催促。
趙明聞無奈,只得默默跟上他的腳步。
趙明彰帶兩人徑直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又拐進了旁邊隔出的空隙,又走了一會,再次轉彎。他正熟練地在複雜的道路中穿行,或許不能說是道路,只能說是被壓平的草地形成的通道。
趙明彰的動作格外熟練,趙明聞卻并不打算深究,只要這樣的秘密沒有威脅到自己,她向來是懶得理會的。
她跟在趙明彰身後,視線便不由地移向了趙明彰的背影。
唔。她想到,還是有點瘦啊,這小孩吃了那麽多肉,怎麽還是沒長胖?該問問鄭老頭的,他既然能把自己養的那麽結實,說不定也能把趙明彰養好了。應平生以後不都是要跟着,不急這一會,先記着吧。
她又掃了一眼趙明彰,卻見他腰背僵直,幾乎同手同腳地邁起步來。,趙明聞若有所思,這才把視線收回來。
趙明彰不由松了口氣,三人又繼續往前走了幾步,眼前豁然開朗。一個氈廬正立在草地上,羊圈裏蓄着羊,有灰煙正從頂上冒出,依稀有孩子打鬧的歡笑聲傳來。
趙明聞不由有一些驚訝,她望向趙明彰,趙明彰點了點頭:“是這裏。”
趙明聞微垂眼眸,先理一理自己身上的衣裳,再繼續往前。帳子門口坐着兩個孩子,正頭對頭挨着一塊擲石子游戲見趙明聞來了,也并不驚訝,往裏面喊道:“烏答有阿娜,有人來找你,是那個啞巴哥哥,還有梁國的公主。”
說話間便有一個老人掀簾出來了,頭發已經全部灰白了,滿面皺紋,雙手粗糙,唯有眼神格外沉靜。倘若僅僅以她的外表,趙明聞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應平生口中所說的女祭司。
烏答有朝三人笑了笑,往帳篷裏指了指,道:“先進來吧,外面風大。”
帳子裏并不寬敞,挨挨擠擠地堆放着不少雜物,普通的好像平常人家的居所,不少物件上已經包上了無法擦去的烏黑油垢,但其餘的地方卻擦洗地很幹淨。
烏答有邀請三人圍着爐子坐下,先給他們倒了一杯奶茶:“一路走來,渴了吧,先喝點茶,休息休息。”
趙明聞恭敬接過,道了聲謝,趙明彰和昌儀兩人也跟着接下了,她淺淺地啜飲一口,這才把杯子放下。
烏答有不急着問話,她先撥了撥火堆,又往裏頭添了些燃料,再把水壺放在上面熬煮着,等這些事情做完,她才轉向了趙明聞。
她深深地注視着三人,這才問道:“那麽告訴我,梁國來的公主,您屈尊來到我這個老人身邊是要做些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