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趙明聞不由露出震驚的神色, 但很快又抑住了,仍舊垂眸思考着,慢慢說道:“這事情你有幾分把握?”

于賀搖頭道:“一分把握也沒有, 這事情往日旁人便是說給我聽, 也只會當做笑談, 誰又能想到過了那麽些年, 何家還有複國之志?甚至為了這麽個皇位, 便連道義也都忘幹淨了, 竟然公然勾結起外族來。”

趙明聞的聲音平淡,她對此并不奇怪, 扶着木幾坐了下來,冷冷道:“何氏一直以來不都是這個樣子?末帝連自家江山都能拱手相讓,召天兵開門迎敵,事後反倒怪罪到女人頭上。安定公主倒是好氣節, 寧死不肯退, 最後不也死在末帝手上巴巴地表忠心去了, 也難怪如今能做出如此舉措。”

她嘆道:“根本還在世家身上,舊的門閥還沒死,新的便又起來了。吃裏扒外的東西, 也不想想叛了舊主,誰還敢用他。魏人的胃口又豈是能輕易填滿的,只怕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活活喪了自家性命, 便連那數百年清譽也一樣保不住。”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趙明聞想道。

本朝之初, 太|祖謀奪天下, 問鼎中原, 他幾乎算的上半個草莽出身,便也少了對世家的敬畏,倘若不是世家們倒戈得快,他早已對其下手,但出于對統治穩定的擔心,還是被勸解下來了。這本來沒有什麽,他手上握着兵權,大肆打壓門閥也不敢有人出言忤逆,然而他死得突然,一病倒了,一灘事便全留給了新帝。

可偏偏皇帝體弱,做不到像他父親那樣事事躬親,便只能把皇權下放到氏族子弟手中,然而他雖然多病,活得卻久,等到太子即位時,這便成了慣有的舊例了。

直到鹹安帝時,皇帝們才開始試圖重新掌握那部分權利,這無疑又再次觸動了世家的利益,他們本就對皇家有所不滿,如此一來,沖突便爆發了。

當有人不遵守游戲規則甚至是試圖重訂一個規則時,其餘的人便會去懷念上一個主持者的好,趙明聞甚至懷疑他們從未放棄過扶立何家後人,從而攝取更多的利益的想法。

如此思考,這一連串事情中的異樣也就不難解釋了。

兩人此時都默契地停下了話語,沒有繼續往下說,趙明聞便站起了身,她又瞧了瞧于賀,見她精神已經好了很多,眉宇間也沒有先時的愁緒,便嘆了一聲,略一致意道:“這事便到此為止罷,我今日來這裏,也不過是看看阿姊可好些,卻沒想耗了那麽久,竟是耽擱阿姊休息了。時候也已經不早了,我便且先回去了,若有什麽事情只管來找我,我總在那裏的。”

于賀朝她笑了笑,神态溫和,先前有過的那些或蹙眉或悵嘆的神色都不在了,兩人相交似乎又客氣起來。

于賀道:“你能來瞧我,我總是高興的。這裏東西都很完備。何況要到王帳所在了,也不過幾天的功夫,又怎麽多麻煩你呢,便是有一二錯漏處,都被我這心裏的興奮勁蓋住了,哪裏能發現。”

這樣說着,兩人便共攜着便往外走去,于純鈞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迷迷糊糊地已經快睡着了,此時也被驚醒,揉一揉眼睛也要起身去送,卻被趙明聞制止了。于賀也朝她擺了擺手,于純鈞便乖覺地留下了。

等到了帳外,趙明聞方才又轉向了于賀:“想明白了?”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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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賀垂首不語,半晌方苦笑道:“說什麽明不明白的,我如今這樣也只能糊塗活着了,何況又有純鈞陪着我,很快又能再見到阿耶阿娘,還有什麽不滿足呢?至于保成……”

她搖了搖頭:“我看不透他,蛇鼠一窩,叫他自己同脫斡裏勒鬥去吧,我也只當沒有這個孩子。”

于賀向趙明聞莊重一拜,認真地說道:“明聞,不管你怎麽分說,活命之恩,我總記在心裏,先前沒能道謝,今日便把禮補上。你囑托的事情,也請放心,我定不負所托。”

于賀天生聰慧,便是從先前趙明聞所說只言片語中也能明白趙明聞處境的不易,便是在這樣艱難的時刻,趙明聞卻仍舊願意花費心力去幫自己脫難,常言道“論跡不論心”,于賀自然十分感念。

趙明聞欣喜道:“阿姊願意助我,便是再好不過了。”

兩人又站了一會,方才一一惜別。風越發大了,先前跟在趙明聞身邊的玉秀早被打發回去取禦寒的衣裳,此時卻仍未回來,趙明聞索性借了于賀一盞燈籠,自回自己帳中去了。

走出了于賀的視線,趙明聞沿着幾個帳篷隔出的小路慢走着,又轉過一個彎,眼前便突然出現了一道黑影,她卻并不驚惶,仍舊走着路,只是唇舌嗡合着,低低地問道:“吉叔,如何?”

那是個身量中等,面容普通的男人,身上的衣裳也是灰撲撲的,補丁摞着補丁,張口時嘴裏還有一陣蒜味傳來,他也壓低聲音回應道:“放心,她說得和咱們之前截獲的消息都對的上,看起來沒有騙我們的意思,應當是可信的。只是我也打不了包票,我看着再叫人跟幾日才能放心。于家那裏也叫崇韬去看着了,這倒好辦,他那還有原來侯爺送過去的人,一起看着,不會出錯。”

吉叔,便是逢吉,是趙安時年青時收養的一個孩子,天生聽力靈敏。就是遠在三十餘丈之遠的地方竊竊私語,也能清晰分明。

然而為着這個,他也遭逢了厄運,父母在的時候還好,父母一死,便為幾個哥哥不容了,合謀乘夜綁住了手腳套在袋子了扔到了江中。幸虧他警覺,哥哥們心裏也存了遲疑,并沒有綁死,掙紮着出了水,卻無力再游到岸邊,只得抱了浮木,仍由飄着,正好被趙安時所救。

為着這件事,他也就隐藏了名姓,因為大難不死,索性便叫了逢吉。趙安時也不忌諱他這個本領,本想叫他習武,也能盡其才能,然而逢吉幼時貧困,身體怎麽補都健壯不起來,武藝上也缺些靈醒,便只在趙府中做了個親衛。

逢吉不想耽擱了其它人,他這個本事總叫人心裏嘀咕,便是夫妻也會有隔閡,也就一直不同旁人有什麽往來。誰知趙明聞回京後卻同他關系最好,做了個忘年交,時常招貓逗狗,下河摸魚的,後頭趙從峥戰死,趙明聞往魏國和親,他心裏不舍,便也請求同往。

趙明聞微微點頭,她本就不疑于賀說的話,只是出于審慎的态度方才請了逢吉一辯真假,如今聞言更是放下心來,便道:“如此自然再好不過,聖人那裏也得通了消息,先叫阿翁過了目,由他那裏往上遞送。衛家三叔那裏也得知道,再讓往衛公那裏去,也好叫他們早做準備。”

她繼而又道:“多謝了,吉叔。”

逢吉沒有說話,只是目光溫和地望望趙明聞,往兩個帳篷之間的縫隙裏一站,又等着趙明聞走遠了,方才收回目光,又是轉了幾彎,這才消失不見。

趙明聞又往前繼續走着,半途便瞧見了匆忙跑來的玉秀,玉秀的懷裏抱着一個大包袱,跑得很快,臉也紅潤潤的,手裏頭捏着的燈籠左右晃蕩着,光也就搖擺着照着四周。

玉秀是埋着頭跑的,裙擺都被踢開了,直到快要撞到趙明聞時才突然停了下來,她驚喜地擡起頭,喚道:“宛珠!”

趙明聞愛撫地拂一拂她的額發,尚不及說什麽,玉秀已經慌慌張張地抖開了鬥篷給她披上身,趙明聞也就半蹲下方便她的動作。等到穿好了,玉秀才松了口氣,拍了拍手。

“好了!”玉秀道。

趙明聞便同玉秀一道往帳中去,一面問她道:“怎麽來那麽晚?叫我等了好半天。”

玉秀一邊走一邊不時跳躍一下,腳步很輕快,像一只活潑的小鹿那樣,她悄悄嘟囔道:“撷芳姐姐不在呀,我找不到東西,用的時間就久了。”

趙明聞便吓她:“小心撷芳回來,頭一個便收拾你。”

玉秀撅起了嘴,一會又忽然笑了起來,她生的可愛,兩頰豐盈,笑起來便像糖一般粘稠甜蜜,到草原上來這幾日曬黑了些,越發如抹了蜜一般,叫人可喜可愛。

她狀似神秘地湊到趙明聞耳邊,悄悄地告訴她,像說一個天大的秘密一樣說道:“宛珠,你肯定猜不到,我剛剛瞧見誰了!”

趙明聞也裝出好奇地樣子問她道:“是誰?好玉秀,快告訴我,我可猜不出來。”

玉秀先道:“你先猜嘛。”

很快她便忍不住了,揭曉了答案,說道:“是那個長得很漂亮的郎君,眼睛像你之前養的那只小犬的那一個。”

趙明聞一愣,又問道:“是哪一個?”

玉秀奇怪地望着她:“就是吃飯很多的那一個,你之前不還見過他嗎?那個羌人。”

“喏!”玉秀把手指向了前方,向趙明聞道:“就是那一個。”

趙明聞跟着他指出的方向去望,卻正好瞧見了趙明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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