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塞北王帳所在, 月正當中,早已燃起了堆堆的篝火,通明地照紅了半片天空, 也照亮了圍聚在一起人們的眼睛。這是同京中截然不同的景致, 少了富麗與雍容, 反倒多出了粗犷的妩媚來。人們齊聚一處, 難得地休憩下來, 言笑晏晏地相互談論着什麽。

魏人的貴族手頭是極其闊綽的, 先不提從梁帝處獲取的和議時答允下的錢糧,便是劫掠羯人所得也算得上一筆了, 況又有邊市開通換來的東西,不需要再憂心冬日的生計,自然樂得全部花出,好尋個開心快活。

價值千金的美酒搬來一壇又一壇, 胡亂地擺放在地上, 堆積起來, 偶爾有不注意的人帶倒了碎在地上,酒香四散,人們卻并不以為惱怒, 反倒越發興奮起來。

篝火上灼烤着牛羊肉,外皮已經焦黃酥脆,滴滴地落下油來, 濺到火種陡然爆開, 發出“噼裏啪啦”的輕響。人們用刀順着紋理切下一片,慢慢品嘗起這樣的美味來, 有心急的等不了涼下來, 剛一切下便塞到了嘴裏, 被燙的連聲驚呼,引得旁人大笑起來。

克保埋頭吃着東西,又悄悄擡眼望一望坐在上首的焯夏,聽着帳外的嘈雜,只覺得無奈極了,偏頭去問坐在坐在身邊的弟弟克仁:“克任去哪了?他喝多了酒,又要鬧事了,我去叫個人瞧着他。”

克仁拉一拉他的袖子,皺眉低聲道:“你別多事,大家都在這,你一個人跑出去算什麽樣子。克任沒腦子,連你也沒有嗎?待會惹得父汗生起氣來,你能攔得住他?”

“我們做兄弟的,少不得也得照看些。”克保慢慢解釋道,他本來并不想提起這件事的,往日裏頭克任沒少給他弄出麻煩事來,只是為着詫額雲珠方才一再忍讓,只是焯夏近日來的脾氣格外的大,難免又會牽扯到自己身上,方才有次一說。

“何況,”克保又說道,“何況王後并不在這裏,克任之前發的瘋你也是瞧見了,他這會又喝醉了,待會撞見了怒上心頭,誰知道又做出什麽事情來。”,

克仁初時還只覺他多是,這會子才覺出事來,不由駭然道:“他難道便沒腦子嗎?王後也敢動手。”

他的話音未完,卻聽帳外忽的炸裂裂嚷了起來,衆人皆是猛然起身,手握腰側刀柄,警惕地将目光投向外面。然而短短一瞬,所有的聲音似乎都在一刻間消失了,焯夏沉聲喝問道:“出了什麽事情?是敵襲麽?”

卻是久久無人答話,焯夏再問一遍,方才有人怯生生地答道:“是克任殿下和王後。”

克保不由立時握緊了拳頭,頓足道:“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陳香雲此時已是咬牙垂淚,滿身是血,她把慧娘緊緊抱在懷裏,腿旁正放着那把金刀,神情哀切地失神跌坐着。

焯夏見狀先往四周略掃了一眼,卻見不遠處正躺着一個人,再定睛一瞧,卻正是克任,已然是出氣多進氣少,奄奄一息了。焯夏帶着酒氣,頭仿佛也越發疼痛起來,見衆人都齊齊望着自己,便皺眉揮手,叫醫士先給慧娘包紮。

他這時方才問陳香雲道:“你說說,這是做什麽呢?”

詫額雲珠見狀,知道陳香雲一時回不了神,便鬥膽插話道:“可汗,公主受了驚吓,讓她且緩一緩才好,我方才卻也一樣瞧見了,便由我來說罷。”

見陳香雲掙紮着要說話,詫額雲珠急忙勸阻道:“好孩子,你先歇息才是,不急這一會呢。”

趙明聞急忙上前扶着陳香雲,攙着她在一旁坐下,又有醫工端了安神的藥過來叫她飲下,方才算完。

那頭詫額雲珠已把話說完了,焯夏卻只點一點頭,不再理會,慢慢走到了陳香雲面前,一巴掌扇了下去,他用的勁極狠,幾乎就在同一刻一道鮮紅的掌印便已經浮了起來,陳香雲低頭捂住臉,卻是連哭都不敢出聲。

眼見焯夏還要動手,趙明聞已搶先推開了他,厲聲道:“可汗好沒理,明明是他動手在先,怎麽倒怪罪到阿姊身上了?天底下再沒有這樣的規矩,你又如何說起?”

趙明聞冷冷地怒視着焯夏。

焯夏也沒有反駁,又望一望陳香雲,點了點頭,方才轉身大步離去。

衆人俱是心裏發冷,詫額雲珠反倒去勸陳香雲,又多說了幾句客氣話,方才走了。趙明聞同撷芳慢慢攙扶着陳香雲回去,方一坐定,趙明聞便忙叫人打了水過來,又取了帕子浸濕了按在陳香雲面上,卻是愁眉緊鎖。

陳香雲卻渾不在意,先取過鏡子來瞧了一瞧,見形狀凄慘,又用胭脂描補了一番,方才放下問道:“慧娘怎麽樣了,可有大礙?”

撷芳正掀簾進來,親去取了藥捧着,聞言便應道:“沒什麽大礙,身上青紫了幾塊,我已瞧過了,旁的地方并沒有傷着,一切都好。她還問公主呢,我也答了,現下已經睡下了,您放心罷。”

陳香雲這才長舒了口氣,趙明聞接過藥來細細替她抹了,一面罵道:“你對自己下手也着實太狠了些,這臉上的傷一時半會卻也好不了,便是見人也沒法見了。”

陳香雲蹙眉道:“你動手輕些,揉來揉去的真當是面皮嗎?”

趙明聞不由急道:“這會子你還在說玩笑話?”

陳香雲只得無奈地瞧了她一眼,推開趙明聞的手,方道:“總得留點證據下來,方才能裝得了可憐。”

她起了身,又重新換了身衣裳,往頭上罩了帷帽,又仔細打量了自己片刻,命道:“把首飾都摘了,我到可汗帳中請罪去。”

趙明聞不由一愣,驚道:“十三娘?”

陳香雲并不看她,只道:“做戲要做全套,走了九十九步,也不差這一哆嗦,我又為何不演到底呢?”趙明聞說不過她,只得任由她去了。

焯夏卻正在帳內喝着酒,席上的東西都撤了出去,侍奉的女奴也不敢在裏頭多待,俱是等在帳門之外,小心聽着焯夏的召喚。見陳香雲嚴妝求見,俱是一愣,面面相觑,良久才有人往帳內去了。

“義安公主在帳外求見,可汗可要請她進來?”

焯夏不耐煩管這麽個事,便一摔桌上的茶碗,直砸到那女孩的額角,頓時鮮血直流。女孩不敢聲張,悄悄退了出去,陳香雲見狀很是歉意,從懷裏掏出一枚璎珞,塞到女孩手上,聊作安撫。

她向來豁得出面子,也不顧衆人的注視,旋即便直跪在了焯夏帳外,身姿挺拔端正,目光沉靜自若,一連跪了數刻,也不曾動彈一番。

烏答有看不過眼,叫人勸了,陳香雲卻只含笑謝了,轉頭仍舊兀自堅持着。

焯夏頭越發疼痛起來,整個人都煩躁不安,取了木匣過來接連吞服了兩三丸藥,又灌了酒,方才覺得舒坦。這時他才又想起陳香雲來,便叫陳香雲近來。

趙明聞安排好慧娘等人也過來陪着,此時便也一道進去了,只略退後了兩步,溫言打發走了幾個侍立的女奴。陳香雲方一進來便瞧見了幾案上的木匣,不動聲色,只垂淚伏地叩首。趙明聞守在帳門處,有布簾和屏風的遮蓋,裏間的人幾乎不能看到她的身影,她小心地屏着呼吸,不敢一點聲響。

焯夏不由斥責起了陳香雲的膽大妄為,言語中頗有悔意。陳香雲撐着身子慢慢站了起來,冷冷地打斷道:“可汗也不必在我面前裝模做樣,當初賜我金刀,不就是為了今日的情形嗎?你我都清楚是怎麽一回事,無非你借我的手罷了,又何必在此白費口舌,做這般假惺惺的樣子出來?”

陳香雲的話委實不客氣,焯夏立時大怒,卻覺胸中一梗,幾乎說不出話來,,他立時便望向了陳香雲,卻不由自主地跌倒在了地上,仍舊不甘地伸手想要借力站起。

陳香雲不理會他,拿走那個幾案上的木匣重新放到懷裏,又往地上倒了一灘水,強壓着焯夏的頭浸到水中,直直沒過了口鼻。焯夏試圖掙紮,然而身體無力動彈不得,逐漸沒有了生氣。

陳香雲先拉起了他的頭看了一看,見已沒有了鼻息,仍是不放心,又壓了回去,片刻方才松開手來。

趙明聞此時也走了進來,陳香雲含笑道:“如此才算了卻了一樁心事呢。”

趙明聞道:“你自己小心,別叫人先看出來。”

陳香雲便應道:“我知道。”

詫額雲珠此時卻已經洗漱過了,正待安睡,半靠在床邊同小女兒說話,忽然聽見帳外一陣走動聲,方疑心地站起想要一探究竟,卻見一道人影猛地紮了進來。

她不由一驚,下意識地要拔刀,卻見來人掀開了帷帽的紗,露出臉來,卻正是陳香雲。

尚不等詫額雲珠詢問什麽,陳香雲便已先一步跪倒在地,仰頭望着她,含淚泣道:“求大妃救我。”

詫額雲珠越發驚疑了起來,趕忙去扶陳香雲,一面又問道:“出什麽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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