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聽到門被拉開的聲音,于是轉過身來的穆勒後悔了。
他從記事起就不知道多少次見過各種各樣的人穿過巴伐利亞的民族裙——可能是過節時梳起了麻花辮的、臉又圓又紅的鄰居姐姐,可能是聖誕集市上賣熱騰騰紅酒的紮着頭巾的胖奶奶,可能是很多慕尼黑餐廳裏行走匆匆的服務員,可能是他還在讀高中時學校裏高矮胖瘦金發黑發各種模樣的女同學。總之,這不是他陌生的衣服,不是他覺得世界上最奢華漂亮的裙子,民族服飾給人帶來的感情更多是熟稔和親切。他覺得所有人都可以裝進這條裙子裏,所有人裝進來之後好像也就都那樣,高冷漂亮的會變得普通點、不再那麽遙不可及;不夠漂亮的也會變得光彩些,不再那麽畏縮。
就連他自己,一個二十多歲年輕男人,穿上後都有種奇特的親切感,不至于太變态也不至于太好看,沒胸沒屁股肩膀寬寬地裹在俏皮的紅白束腰裙裏,讓人一看就想發笑。
但加迪爾完全不一樣。
以至于此時他像是被定在了地板上,眼珠子連着大腦,像是從冰櫃裏剛凍了三小時拿出來一樣完全僵住了,稍微轉轉就會往外面掉冰渣子。加迪爾沒注意到他的傻瓜視線,因為他正低着頭面露苦惱地雙手繞在後面試圖系腰帶,未果。
他看起來完全就是個……就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
加迪爾的身體當然是非常很好看的,穆勒一直知道,但僅僅只是知道而已,是一種理性認知,就像知道誰的成績好一樣,而不是一種感性的概念——畢竟男運動員又不是模特,吃的是美貌飯,經常穿緊身衣熱辣走秀或者拍性感大片。他對他的喜歡也并不來自于雪白的大腿和翹屁股,而是先喜歡了,才開始注意到對方有那麽多漂亮的身體部位,并為這種覺察而隐秘地滾燙和羞恥着。
直到現在對方真的穿上了為了展示身體美而設計的衣服裏,這種漂亮才忽然那麽鮮明、也那麽不講理地砸到了他的頭上。視覺的沖擊完全是繞過腦子的,穆勒呆呆地看着他比白襯裙還白的胸口,鎖骨下面有一顆粉紅的小痣,腰被束在裙子裏,盡管還沒系緊,可已經顯得非常纖細了,瞬間讓他顯得毫無緣由的楚楚可憐起來。雪白的腿從裙子下面伸出來,裙子穿在他身上有點短,所以泛着粉紅的膝蓋也露了出來,連着線條飽滿流暢的小腿。他墊着腳踩在地上,剛落下去,腳趾可能被地毯刺到了,就蜷縮了兩下,也變成了粉紅色。
漂亮到極致的臉本來就會雌雄莫辨,金發從耳後掉了不少下來,擋在漂亮的嘴唇旁邊,晃動的樣子讓穆勒想起一些店鋪進門時候的珠簾,人過去了,簾子卻好像還在心底裏搖擺。
上帝造他的時候怎麽就這麽用心呢?
加迪爾實在是自己搞不定那麽複雜的腰帶扣,他放棄了。于是他轉過身來扶着門框站好,自然地開口:“托馬斯,幫幫忙,我不會穿……”
穆勒像被下了奪魂咒一樣迷茫地向他走去,指尖跳動着快要爆發的岩漿,微微痙攣。他幾乎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往哪裏放,眼睛又該往哪裏放,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穩穩當當地站在地球上,他真的感覺自己是橫過來的,直到過了好幾秒才意識到橫過來的只有他的頭。他像個笨拙的鳥一樣歪着腦袋,手直發抖,可這裏又沒有樹幹和蟲子要他去啄。
加迪爾也有點奇怪怎麽要弄這麽久,而且穆勒竟然一直安安靜靜的,沒發表任何笑話,這一點都不像他。他下意識地手反過來往後伸去去摸摸人在幹嘛呢,穆勒的視線裏驟然出現一只陶瓷似的手、還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上下摸了摸,一瞬間幾乎感覺心髒都停跳了。
“啊,還在這兒。”加迪爾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在逗我玩,往衣服上畫烏龜什麽的……”
“……我在你心裏就是這種讨厭鬼嗎?”穆勒強裝鎮定地開口,聲音高高低低的很不自然,還差點破音,像是有人強行在拉一根斷了弦的小提琴。被加迪爾這麽一吓,他額頭上汗都出來了,但手下的功夫卻又快了點。于是他就這麽看着衣服越收越緊,最後終于結束于一個利索的蝴蝶結、平平整整地裹住了腰,在束腰下漂亮地蓬出一個弧度,像童話裏那些小裙子一樣。
可加迪爾又不是小女孩,而且他腦子裏盡管不知道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但反正肯定一點都不童話。而且他剛剛一直無意識地屏住呼吸,這一會兒才像剛想起來似的喘了口氣,頓時感覺自己完全被裹進了加迪爾的氣味裏,他們好像從來沒有在站着的時候離得這麽近。或者也許有過,但只是短暫而自然的、平平常常的勾肩搭背,下一秒就會開始看着彼此笑出聲、在草坪上歪歪扭扭地走來走去踢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的手指就輕輕搭在加迪爾的腰上,一低頭就可以親吻對方散發着清香的頭發和有着貝殼光澤的裸露肩背。
空氣安靜到讓他無法忍受,像寂靜的教堂裏無限等待下一秒鐘聲響起,卻怎麽也等不來,于是他近乎惶惶地伸出了手。
“加迪爾……”
“嗯?好了嗎?那我……”
他的聲音像手機沒電似的驟然黑了屏,因為一雙手從他身後環了過來、交疊起放在他的肋骨下面,穆勒輕輕抱住了他。
這又是什麽花樣。
加迪爾沒掙紮,只是一動不動地等了一會兒,感受到身後人強烈起伏的胸膛和越來越用力的呼吸,不懂他在發什麽瘋,伸出手來拍了拍穆勒的手背示意放開:“怎麽啦?”
穆勒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喉嚨裏擠出含含糊糊的話:“你怎麽這麽漂亮啊。”
他的語言系統有點癱瘓,什麽詞都造不出,什麽話都講不明,只剩下了說好看。
這算什麽理由啊?加迪爾哭笑不得,想轉過來,卻轉不動,對方抱得緊着呢。
“你好歹讓我照照鏡子吧?”他無奈地嘆氣。
于是他照到了鏡子。比起穆勒的反應,他看自己卻很平平,沒什麽感覺。加迪爾從來都不迷戀自己,照着鏡子當然不可能自卑,但也沒什麽暈眩與得意。他唯一感到意外的就是自己穿起裙子來一點也不滑稽,竟然真的挺像個女生。可能是因為肩背相對單薄點,裙子的袖子遮了點肩膀,再加上頭發長在耳朵下面,平時還沒感覺,穿上裙子就顯得比普通男生的短發和寸頭柔和多了。
他迅速而平凡地接受了這件衣服,除了腰帶系得有點緊勒得人不舒服以外,其他都挺普通的,腿上光光的感覺像是穿着修道院的那種棉布睡袍,莫名很輕快。于是加迪爾點了點頭:
“好吧,那我明天就和你一起這麽穿吧。”
“不要。”剛剛還一門心思撺掇人的穆勒現在反而劇烈後悔了,臉色奇怪地撇着嘴:“我剛剛開玩笑的!怎麽能讓你和我一起倒黴呢,算了算了,就我自己一個人受罰吧……”
加迪爾都想笑了:“哪有你這麽耍人玩的呀。好啊,你就單純騙我穿裙子給你看是吧?”
那當然不是的,但是現在看完後,我就不想要別人也看到了。如果是平時,穆勒現在一定可以腦筋急轉彎,飛速地想出一個體面、合理或者幽默的理由應付過去,但他現在腦子比臉還燙,整個人比起發高燒時候聰明不到哪裏去,所以完全扯不出為什麽自己前後态度一下子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只能小孩子耍無賴一樣:“反正我就是後悔了。”
他越是這樣,加迪爾就越擔心。他感覺對方今晚的情緒多少有點大起大落,被這個确實有點社會壓力的賭約搞得精神不大好。因為腦子沒往情情愛愛的方面想,所以他難得完全猜錯了方向,滿心覺得穆勒反悔是出于對他的保護。
這有什麽的。
在加迪爾眼裏,裙子真的就是衣服,不帶有那麽強烈的性別符號。他不像很多變裝男士一樣,覺得穿了就多迷人,亦不像普羅大衆一樣,覺得穿了就羞恥。穆勒這麽在意,他反而就更意識到自己有必要支持朋友,不讓他落入被所有人都嘲笑、連他自己都受不了的可憐境地。
“我真的沒關系的,別擔心我。”加迪爾真心地眨着眼睛和他說:“別擔心,大家也不會欺負我的。明天我們早上我們一起穿,端端盤子和酒杯,然後就過去了,別太當真了——好嗎?好的。現在你快回去睡覺吧。晚安托馬斯,明早見。”
加迪爾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就把人給丢了出去。
穆勒:……
“我真後悔了呀!”他徒勞無功地沖着門嚷嚷。
拉姆起床時感覺今天客廳裏格外亮,光線簡直有點刺眼睛。他眯着眼看了一下發現是因為朝南的玻璃牆前的窗簾被打開了,再一看,有個漂亮的金發小美女正穿着裙子在沙發旁走來走去,好像是在煮咖啡。
嗯?????
他一時間有點心髒驟停,第一反應是低頭檢查自己衣服穿沒穿好,穿好了;第二反應是飛速掃描室友們的屋門,不不不不,這不可能是誰帶來女伴進來;第三反應是屋裏有沒有架起攝像頭,是不是什麽奇怪的整蠱節目,這女的到底長什麽樣來着,再看一眼……
一看,腦子就又卡殼了。
這不是……這不是加迪爾嗎!
“啊,菲利普,你起來了。”穿着裙子的加迪爾輕盈地在地毯上往前跨了一步,裙擺漂亮地顫抖着,這姿态真像一頭小鹿或是一只貓咪。他仰起頭來看着他,眼睛也是像小動物一樣純澈不含雜質的樣子,和平時仿佛沒什麽區別,認真又平和。可套在這身衣服裏,立刻怎麽看怎麽都像是在可憐巴巴地撒嬌,又或者是小得意地請求表揚:
“我今天起得早了點,就幫你煮了咖啡——”
就連睫毛好像都忽然變得柔軟甜蜜了,自然眨眼的樣子也像在放電。
拉姆反應了整整半分鐘,或者更久,才找到了自己的語言模塊:“……加迪爾,你怎麽穿着裙子。”
他第一反應就是穆勒個混蛋又幹了壞事。不過加迪爾看穿了他在想什麽,一口否定掉,有點不好意思地撒謊:“因為,嗯,看了托馬斯,所以感覺蠻好玩的,我就打算和他一起穿了。”
拉姆露出了十分頭疼的“你看我會信嗎”的表情。加迪爾稍微有點緊張他的反應,如果被隊長看成是玩過頭的話,那可就不大好了。但對方好像莫名很不自在的樣子,只是扭過頭去咳嗽了兩下,就随意帶過了這個話題。
這是已經默認接受了嗎?這麽簡單就接受了嗎?加迪爾眨了眨眼睛,感覺拉姆真是太體貼了。
但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他體會到的更多就是莫名其妙了,顯然拉姆這種極端鎮定派是極少數,隊裏剩下的人腦子加起來都沒他一個聰明冷靜。胡梅爾斯起床的時候看到他,呆呆地把手裏的杯子扔了,腳被砸了都一動不動的,宛如是個雕塑。到餐廳的時候還很早,工作人員們在瞠目結舌、圍觀五分鐘後甚至很熱心地給他安排了一條圍裙方便等會兒幹活(…),然後大夥慢慢地就都來了,反應如出一轍。
所有人見到他的時候都會捂住嘴瞳孔地震,像格策這樣的還會尖叫(加迪爾!你怎麽穿成這樣就出來了!);所有人都臉通紅地一直在看他,還有人在偷偷拍照;更重要的是,所有人好像都忽然喪失了和他正常對視與說話的功能,和他對視後就會立刻無法控制地移開視線,然後不管他說什麽他們都嗯嗯啊啊地點頭答應,宛如大腦語言功能忽然失靈。
“Toni,我問你要是培根還是烤腸。”
克羅斯手裏的叉子一下子戳進飲料杯裏,讷讷地點了點頭說好的。
加迪爾:……所以要吃哪個?
他的服務員生涯完全陷入了停滞,迷茫得讓人不知道該幹嘛。
但是穆勒的待遇完全和他不一樣。大夥面對他的時候還是挺正常的,非常不留情地嘲笑,非常不留情地使喚,空氣非常快樂……總之,和加迪爾預估中完全不一樣。他以為自己是來幫穆勒分擔壓力的,可甚至沒人敢正眼看他。甚至加迪爾主動去幫穆勒幹活時,還會被大夥拉住讓他坐下吃飯,端盤子倒水別做了,別把手燙壞了(?)
費解的感覺再度湧上心頭,世界杯的生活怎麽總是每一天都這麽複雜,他真的不明白。克洛澤可能是不忍心看他一副沒活幹反而以為自己被排擠了的樣子,嘆着氣站起來把自己的外套披到他身上,拎着衣袖十分紳士地幫他穿了一下。他看着小美人滿臉懵地在自己的懷裏轉了半圈,平平無奇的國家隊人手一件的運動服外套頓時像oversize男友裝,弄得像什麽愛情電影慢鏡頭,餘光裏一群小地鼠往他們這兒探頭探腦看,不由得在心裏感慨真是作孽啊。
“謝謝你,米洛,但是我不冷。”加迪爾困惑地皺了皺眉頭,平時這麽冷淡的表情現在做起來,也像是在嬌聲嬌氣。
克洛澤輕輕捏了捏鼻梁,雪白的肩背和手臂都被黑色的外套蓋住了,他這才感覺自在點,恢複了一些平時的老大爺式淡定,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怎麽會呢,屋裏冷氣開太大了,你別凍着,多穿點好。”
克洛澤畢竟是隊裏大佬,沒人會無禮地拒絕他的關心,加迪爾也一樣。不管這從天而降的父愛“米洛覺得你冷”是哪來的,老老實實地接着就完事了,像一只小倉鼠一樣莫名其妙在盛夏被塞進充滿克洛澤氣味的毯子裏。不過被披上衣服後,加迪爾确實感覺大家和他相處得自然了一些——真是奇了怪了,他們平時是沒見過他的胳膊還是沒見過他的脖子,怎麽在裙子上就是見不得人的了呢。
如果就這麽結束的話,也許只是拘謹和莫名其妙……可随着遲到的諾伊爾出場,氛圍又徹底變了。
他是今天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看着加迪爾時不僅一點不害臊,反而兩眼越看越放光,宛如在看美夢成真(…)看着看着,他還試圖上手把克洛澤的外套扒了,好完完整整看看女裝加迪爾是個什麽樣。被大夥憤怒的噓聲給噓停了之後他也沒不好意思,往椅子上一放,依然那麽大一個,伸出手來正好夠到加迪爾的腰,自然而然地攬着他往自己腿上坐。
“你幹嘛呀!”格策憤怒尖叫,幾乎要拍桌而起。
“加迪爾都沒地方坐,你們多過分啊。”諾伊爾滿臉無辜地環着小美人,腿一掂加迪爾就直接滑到了他的腹肌上,雪白漂亮的小腿在空氣中晃了兩下,穿着圓頭皮鞋的腳直接懸空了。格策這才發現自己竹馬的腳塞進可愛鞋子裏後好像都變小了,啊地一下捂住眼睛又坐了下去,個笨比完全忘記了自己剛剛要幹嘛。
加迪爾無所謂地踢了兩下腳,感覺坐得還挺舒服的,就是看起來不體面:“我不想坐你腿上……”
“不是懲罰嗎?”諾伊爾笑眯眯地說:“你就當替托馬斯挨罰了吧,誰讓你這麽心疼他,還要和他一起穿裙子。偏心的加迪爾就是要被人欺負的。”
穆勒差點把香腸往他頭上倒,立刻裙子一撩冷笑:“不早說啊曼努,原來你想我坐你大腿上啊!來來來來,讓我坐讓我坐——”
諾伊爾才不上當,滿臉無辜:“有加迪爾誰還要你,你腿毛都沒刮,我都刮了。”
“草!”穆勒差點沒豎中指。
這下好多人都沒忍住哈哈哈笑了起來。
門神先生沒把玩笑開太過火,抱了一會兒心滿意足了,偏頭蹭了蹭加迪爾的頭發就把人給放了下去。大夥敢怒不敢言,羨慕得不行,嫉妒得不行,也被加迪爾裹着外套、懶洋洋地靠在諾伊爾懷裏的樣子弄得臉上能煎蛋。裙擺散開,像是一朵豔麗的花一樣紮在所有人的視野裏,閉上眼睛也看得到,移開視線也看得到。
他平時是那麽保守、板正到讓人懷疑是不是x冷淡的地步,現在卻這麽極端出格、滿臉無知無覺無所謂地穿着束腰的裙子,腰好像能折來折去一般精巧,坐在高大隊友的懷裏任由他掂着腿,雪白的手心捧着對方拿給他的紅蘋果在吃,汁水把他的嘴唇塗得鮮紅水亮。白色花邊底的襯裙跟着微微晃動,小腿挂在黑色的褲子布料上,色感宛如像上釉的白瓷,這樣漂亮的腳踝,捏一下會碎嗎?在光線裏流動的不只是布料的花紋,還有諸多鮮活又晦澀,無聲又吵鬧的幻想。
加迪爾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如何被凝視着,桌邊的很多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如何凝視着他。哪怕他自己并沒有這樣的意思,哪怕看他的人本來也沒有這樣的意思,可人從來都不能控制自己的感官,和感官帶來的反應。他正在偏過頭來認真聽別人說話,金發乖巧地落在雪白的脖頸上,鎖骨下有一顆粉紅的小痣,乍一看很像甜蜜的mini愛心紋身。
該死,好想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