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穆勒一直坐在加迪爾的房間裏等他回來,所有人都說加迪爾下午就提前回去休息了,穆勒想想也是,穿着裙子被煩了一整天,他一定累壞了。
在等待的過程裏,他心神不寧地想了很多事情,最多的是如何向對方坦白之前自己犯的錯,并道歉。其實第一次偷溜進屋時是真的加迪爾把鑰匙忘在了party上,他就來送還給他。但是進屋的時候對方已經睡着了,像只昏沉沉的倦怠小鳥。于是還東西變成了親吻。親吻到最後變成了眼淚。穆勒在哭自己是個懦夫和混球,更哭自己明明這麽讨厭自己了卻還是忍不住這麽做。
加迪爾不會原諒我。
因為太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沒有辦法坦白。
可是加迪爾也許也會原諒我。不是原諒我的行為,就只是原諒我。
這一點就不是他能确定的了。穆勒感覺自己像是站在晃動的天平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重的分量,只能持續擺動着,在極度的恐懼中等待下落或上升。
他無措地站了起來,第一百次在屋子裏打轉,然後又換個姿勢坐下,把臉埋進手掌中間。沉甸甸的壓力讓他的大腦幾乎停擺。在情緒過于激動的時候,人似乎就是沒有多餘的能量去進行思索了,甚至會在窒息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又一次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他從明亮的日頭下等到了落日時分。門響了,加迪爾抱着裙子、提着鞋,神情倦怠地推開了沒有上鎖的門,頭發散亂着,臉上透着不自然的紅。
“你的鑰匙放在外套裏了,拉爾斯讓我幫你帶回來——”
穆勒的聲音像被魚刺卡住一般,頓在了喉嚨裏。加迪爾光着腳踩在地毯上,顯然沒想到還有人坐在屋裏等他,也沒想到會這麽被人撞見。穆勒認出了對方身上唯一的這件衣服來自諾伊爾。盡管加迪爾裸|露在外的肌膚依然雪白光滑,最多泛着點粉紅,可他還是認出了那種無法遮掩的……qy的痕跡。
“你們剛剛在幹嘛?”他幾乎要找不到自己的聲帶在哪,像魚一樣徒勞地在空氣中瞪着眼睛嘴巴張張合合。
“別告訴別人。”加迪爾麻木地關上門,倚了上去,不知道自己今天是第幾次說出這句話。這一切真是……糟透了。
諾伊爾讓他很舒服,這個事實和它發生的具體過程全都超過了加迪爾的承受能力。他非常混沌和迷茫,大腦仿佛陷入了自我保護機制,讓他幾乎忘記剛剛發生了什麽。屋裏沒法思考的人除了穆勒以外還多了一個他。比起深沉地探究自我、回顧這過于漫長的一天,加迪爾在現在更迫切需要的是假裝無事發生,換上睡衣躺到床上,徹徹底底地睡上一覺。也許明天醒來時,他就可以不再逃避現實,而是真真正正地和自己說說話,問問好像一直在分離的內心和軀體,問問自己的靈魂發生了什麽。
但是現在穆勒在這裏,加迪爾又不能把他當成空氣。更糟糕的是試圖在對方面前遮掩發生過什麽也完全沒可能,無論穆勒是什麽反應,發現了或者是假裝沒發現,加迪爾都知道他會看出來的。
這就是犯錯的代價嗎?加迪爾感覺自己的心一沉再沉,也許是上帝在借着命運和巧合鞭笞警醒自己越界的信徒,提醒他已經在錯誤的路上走得太遠太深,無論如何都應該在這裏停住。
但是穆勒沒有怪他,當然也沒有說他是對的,也沒有試圖說什麽,沒有試圖做什麽,沒有試圖交換什麽或是威脅什麽……他只是走了過來,然後……然後擁抱了他。
加迪爾迷茫地感到有汩汩溫熱的眼淚從他的耳朵旁邊流了過去,它們是穆勒的真心,真正的恐懼,真正的悲傷,真正的愛和真正的悔恨,這是加迪爾沒見過的東西。偶爾的偶爾,他會在穆勒僞裝的縫隙中捕捉到這些真實的翻滾的情緒,但往往下一秒對方就又半真半假地完美遮蓋了起來。
穆勒是天生的笑臉玩家,把所有情緒都藏在或者或假的話和面具背後,從不讓人發現他真正脆弱的地方,連憤怒和悲傷都總是向內施展而不是往外釋放,釋放出來的也是已經修改的“托馬斯版”。你可以把這理解成成熟,可以把這理解成情商,可以把這理解成某種“別人才不會懂我”的傲慢和孤獨,也可以把這理解成不安,不安于整個世界如此之大,卻沒有一個人或者一個地方,可以讓真正的那個他,也許和平時的他完全不一樣的那個他安然降落。而加迪爾此時在淚水中品嘗到的是愧疚。他也聽到了愧疚的原因:
“我是神經病,我是徹頭徹尾的混蛋。”穆勒紅着眼睛告訴他:“其實我之前有過好幾次偷拿你的鑰匙……然後在夜裏溜進來……我……”
加迪爾安靜地聽着。比起對方幹的這些越界的心情與誇張事,更讓他驚訝的是穆勒會向他坦白,在這樣的時刻,如此迅速地就下定決心、做出了選擇。他真的是天生的機會主義者,捕捉空隙的能力敏銳過鯊魚追尋鮮血。除了第一個失态的問題,他一個字都沒有再問加迪爾,忏悔得全是自己的過錯,但他知道加迪爾會原諒他的。加迪爾知道他知道。
如此小心翼翼,如此貪得無厭。但也是如此聰明。穆勒不是賭徒,他永遠等待,直到必勝的機會來臨。
盡管知道這份真情也是經過選擇後被表達的,加迪爾依然擡起手擁抱了他。因為穆勒沒有看錯,也沒有搞錯,加迪爾确實會原諒他的,因為此時他自己也在犯錯,還錯得這麽一塌糊塗。加迪爾是個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的人,他連自己都管不好,怎麽還會去甩別人的巴掌。
盡管享受不正當的欲/望和趁人無知覺時進行wx,只要是個人都會說後者比前者嚴重得多,可在加迪爾的天平上,他永遠對別人高高擡起,對自己無限加碼、無限懲罰的。于是他可以把兩個問題的嚴重性等同,然後試着一起原諒。
可穆勒實在是很擅長得寸進尺、讓人生氣。
“你們做到底了嗎?”穆勒帶着哭腔問。
“……你要檢查嗎?”加迪爾撫摸着他的頭發,無意識間用力地抓住發根扯了一下,但下一秒就松開了。他把穆勒輕輕推開一米,然後站在對方面前脫掉了來自門将的寬大襯衣,像一個在審判臺上的罪人一般,戴着無形的鏈條,試圖勇敢地直面恥辱,洗刷自己。
“天啊,加迪爾,我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穆勒完全沒想到他是這個反應,臉變得越發蒼白,立刻扭開頭,彎腰去撿地上的衣服想給他蓋上。
“看着我,托馬斯,看着我。”加迪爾一腳踩在了衣服上,踩到他的手腕上,逼迫他擡起頭來:“我是不是很肮/髒,很下/流,很糟糕……因為我沒有拒絕,我總是不拒絕……剛剛,我甚至還會開始覺得喜歡……”
“不是這樣的。”穆勒渾身發抖,無力到幾乎是跪坐在地上,急切地反駁:“你沒有錯……你什麽錯都沒有。”
“我不想聽我沒有錯。”加迪爾冷冰冰地說:“所有人都說我沒有錯,那為什麽現在什麽都是錯的?”
穆勒閉上眼睛:“……好吧,你有錯。比如現在,你就應該踢開我這個該死一萬次的混蛋,而不是讓我說你做錯了什麽。你應該學會保護自己,加迪爾。你總是讓別人來傷害你,又把他們留在自己的生命裏,這是愛。我會覺得你愛我,每個人都會這麽覺得——”
“可我就是愛你啊。”加迪爾面無表情的臉上滑下一滴眼淚,像一座連悲痛都高高在上的神像:“為什麽你要這麽回報我的愛呢?”
穆勒像個脆弱的信徒一樣跪在自己赤/裸無暇的神明前,絕望地仰着頭為自己辯護:“因為愛就是這樣的……會想要親吻,想要擁抱,想要占有。加迪爾,加迪爾,你不能一邊愛別人,一邊把我踩在腳底、拒之門外——”
“我又沒有想要這樣。”加迪爾反而踩得更用力了,低頭看着他:“誰說我愛你,就一定要和你親,和你睡,和你在一起的。是你自己太過分……”
穆勒紅着眼眶:“那曼努就可以?Toni就可以?Marco就可以?全世界都可以,只有我不可以?”
他的憤懑和委屈在這一刻到達了頂點,到達了無法遮掩的水平,讓他像個幼稚的小孩一樣露出了從來沒有表露過的“這不公平”的心聲。加迪爾原本會有點啞口無言,但是諾伊爾的聲音回響在他的腦子裏,讓他忽然就有話可說:
“當然不可以。你在我杯子裏放安眠藥,把我弄得頭又痛,人又難受,起來後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你根本都不尊重我,也不愛護我。”加迪爾越說越流暢了,感覺确實是這樣:“因為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你就可以這麽欺負我嗎”
“我想要愛護你,我想要的。”穆勒像個被判了死刑的罪人一樣低着頭:“可是你以前又不會給我機會,以後也不會了,是嗎?你總是對的,永遠是對的。”
他怎麽還更委屈了,加迪爾感覺真是莫名其妙,他實在是共情不到穆勒的絕望和錯亂,因為他真的從沒覺得自己哪裏情感虐待對方了。加迪爾真的很努力了,也很真誠很用心地付出自己的寬容、耐心、溫柔和盡可能多的愛給每一個人。如果穆勒不喜歡這樣的感情,就應該離開,而不是反過來傷害他。如果愛也有規則,那當然是應該由加迪爾說了算,畢竟他又不是跪在地上懇求原諒和被愛的那一個。
但是穆勒乖巧的發旋和濕漉漉的睫毛讓他難得爆發的憤怒稍微冷卻了一點,他覺得穆勒可能是今天太累了,所以才這麽不“懂事”。
明明在平時,他是最圓滑的那一個。他從來不犯這種錯的。加迪爾相信,到了明天,他自己就會比全世界所有人都要更懊惱,為自己現在的幼稚後悔。到時候,他們會假裝無事發生,這一切都帶過去,默契地為對方保守秘密。這才是穆勒和加迪爾的關系,聰明人的關系,永遠互相讀懂但也永遠不該靠近的關系,最起碼加迪爾不想要靠近。穆勒坦露了自己的越界,加迪爾原諒了他,但也把他推回了他應該有的位置上。
加迪爾體貼地後撤了一步,沒有意識到自己又在一場戰争中把對手屠戮殆盡。他換上了自己的衣服,把東西收拾好,最後把跪在地上的自閉穆勒給拉了起來,安慰他不要多想。
“就當你喝多了,托馬斯。每個人都會犯錯的,這沒有什麽,一切都過去了,我不在乎。我原諒你,也你原諒我。”他捧着他的臉龐,溫柔地親吻了一下額頭:“我只想要你接下來好好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好嗎?”
穆勒閉着眼睛,乖巧而悲哀地小聲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