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加迪爾打電話給克羅斯他也沒接,他想了一會兒去找了幾個現在肯定沒人去的地方,桑拿室、健身房——好吧,才第二站就找到人了。天熱得要命,健身房裏又沒有空調,太陽把木地板照得簡直發紅,在這一片火紅中只有機器轉動的聲音和沉重的腳步與喘息聲在回蕩。克羅斯戴着耳機正在揮汗如雨地跑步,眼神放空地看着前面,甚至是加迪爾走到他面前他才反應過來。

瞳孔都被吓大了,手也一下子扯掉了耳機線。

加迪爾沒忍住笑了起來,感覺他真的好像貓貓……

“你繼續跑,慢慢停,忽然下來不舒服。”加迪爾制止了他想關掉機器下來的動作,趴在機身頭上擡眼望他:“我們就這麽說話就行。”

克羅斯沒問他怎麽來了這種笨蛋話,不用想他也知道,把跑步機速率調低一檔,他難堪得嘴唇又抿到了一塊兒去:“你也知道了……大家全都知道了。真讨厭。”

“是他讨厭,你只是拒絕了他,又沒做錯什麽。”加迪爾溫柔地看他:“他已經被趕走啦,別氣了。”

“我不是氣這個,我當場就和他撒完了。”克羅斯煩心地擰着眉頭:“我是讨厭他們全都這樣——讨厭慕尼黑人,真的讨厭他們了。他們總覺得我不喜歡他們,怎麽就沒有想過是不是因為他們自己不讨人喜歡。”

他平時可不會這麽地圖炮,加迪爾捕捉到了“慕尼黑人”這個代詞顯然不是在怨憤當地居民,而是整個拜仁世界常常讓他不舒服,這也是老問題了。加迪爾不用再問,已經知道了今天這個記者恐怕不是“問續約”,而是自以為是地“勸他續約”。

全世界都覺得克羅斯不應該和拜仁擺高姿态,趕緊簽了續約合同對他來說比什麽都重要。因為他畢竟是個德國球員,在拜仁踢球就是大部分德國球員的最優解了,也沒什麽外在的俱樂部和他傳緋聞,不續約是要把自己黃金一樣閃閃發亮的職業生涯往地上砸嗎?但加迪爾不是這麽想的。從外人的視角來看也許克羅斯只是在這一兩個月裏才和俱樂部鬧了點矛盾,可他知道對方已經痛苦了很多年。這些痛苦是克羅斯的秘密,他沒有和媽媽講過,沒有和弟弟講過,只和加迪爾說過,說也說得非常淡,因為他自己也很難描述出那種小小的細密的針紮的痛感究竟從何處來。一開始他驚訝于自己的不适,後來他試圖否認自己的不适,再到後來他知道了自己的不痛快是真的存在,于是對給他帶來不快的人越發厭煩。從加入青訓的第一天開始到現在,他沒有一天感覺自己融入進這支球隊。就連在勒沃庫森的時光都比後來快樂得多。他能在拜仁踢上這麽多年,踢得很好,場上場下都沒鬧過什麽,只是因為他有野心有夢想,從不放縱自己的情緒做主,但不代表這些痛苦就消失了。上一份合同對他來說已經是個後悔了四年的決定,這一份随便給個薪資就硬要他簽更是難以忍受的侮辱。

加迪爾其實完全能理解拜仁為什麽這麽做決定,也不認為他們錯到離譜了;但他也完全能理解克羅斯為什麽不願意接受,所以完全沒有勸他忍忍的念頭。

“他們不尊重你,這是他們的損失。”加迪爾拍了拍他用力握在兩邊扶手上的手,笑着說為:“你能找到更好的工作的,不用急着續,也不用聽這些話。哪怕夏天沒進展,拖到聖誕節再說也不遲。”

克羅斯的表情變柔和了,但卻像是還有別的憂心事似的:“……如果我得去別的聯賽呢?”。

歐洲又多大,加迪爾不在意地笑了起來:“那我就坐飛機去看你呀。”

這話題在他看來并不怎麽重要,見克羅斯熱得厲害,臉通紅的,他忙着去拿了毛巾來,站旁邊踮踮腳幫他擦掉臉上的汗。

這麽一擦才發現他皮膚多糟糕,被毛巾碰碰都龇牙咧嘴的,加迪爾不由得心疼起來:“你從哪裏走的,被曬成這樣,又流這麽多汗,多疼啊。等會兒要好好洗臉,回宿舍拿冰袋敷一下。不然明天又要掉皮又要長痘痘的。”

一聽到這個,克羅斯忽然一下子有點急,不讓他擦了,手也急急忙忙地按跑步機快點降速停下來,捂住自己的臉悶聲說:“是不是已經有哪裏腫了?那你,你先別看了。”

加迪爾一怔:“怎麽啦?”。

克羅斯看了他一眼,又緊張地扭了回去,為難地小聲說:“你不是一看到醜皮膚就會頭暈的嗎……”

蒼天啊,這又是哪裏來的謠言呀!加迪爾震驚又迷茫地瞪大了眼睛。

等他們一起在瑜伽墊上擠擠挨挨地坐下來,加迪爾已經用冷水打濕毛巾給他的臉敷過兩輪了,他們才搞懂這個誤會是哪裏來的。原來是穆勒以前騙他的。

克羅斯在20歲之前都還挺愛長痘來着,一着急就長,一吃辣就長,晚上沒睡好了長,打電話給加迪爾他沒接到會長,接到了但那頭的格策很快就把他們的通話攪散了他也會長。在勒沃庫森的時候還好點,那時候沒人笑話他,他也沒覺得這有什麽事,但回到拜仁後的那年,穆勒就很熱心地和他說:

“啊,Toni,你賽後約了加迪爾一起玩?這樣可不行啊。”

克羅斯納悶地問怎麽了。

穆勒滿臉同情地指了指他因為比賽壓力在臉頰正中間冒出來的痘痘:“你不知道嗎?加迪爾很害怕看糟糕皮膚的,他會頭暈,就像暈血一樣。啊,他沒告訴你也是正常的,他肯定不想你覺得他讨厭你長痘痘了。你也不要誤會他,他沒有惡意的,只是生理性眩暈,所以從來都不和別人講。我也是因為和他關系好才知道的,別的人都不清楚這件事呢。”

(加迪爾崩潰地插話進來:我沒有!我是不想和他一起看擠黑頭視頻才這麽說的,但我沒有暈痘痘!)

盡管克羅斯當場也很嘴硬地回擊了:“我覺得我和加迪爾關系更好啊,我們認識得更早。他沒告訴過我應該就是不在意吧。”但其實他心裏已經深信不疑了,并且慌得一批。于是他還是找借口推掉了他們當天的約會,然後挂了急診去看痘痘。後來每次見加迪爾他都非常注意這件事,而且随着青春期徹底過去,他幾乎再也沒長過痘痘;老要接代言的臉也自動有經紀人關心和呵護,當然也就忘記了這個煩惱。

今天忽然想起來,才知道原來是被騙了五六年了。

“托馬斯怎麽這樣啊。”加迪爾一開始還在生氣,後來又忍不住笑得停不下來:“他太過分了,我今晚回去一定要說他——”

“說他幹嘛,他才不會不好意思的,他要是知道我真當真了,還記到現在,他能笑死了。”克羅斯也笑了,喝水都喝不準,笑得撒了點礦泉水在脖子上。他笑當時穆勒騙人的話還這麽幼稚和無厘頭,一聽就是亂編的嘛!也笑這幼稚話偏偏一下子就騙到了他,讓他深信不疑到幾乎都變成潛意識了。十九歲的時候他們也覺得自己是大人,可現在真的成了大人再回望那時候就會發現自己還是孩子。時光讓這些煩人往事也變得可愛了,克羅斯扭過臉,看着加迪爾的眼睛,帶着點醋勁和霸道說:“不準獎勵他。”

加迪爾垂下睫毛又擡起來,他們離得夠近了,他稍微往前湊點就能用鼻尖蹭蹭克羅斯的鼻尖,眼睛因為笑意而很柔和地自然彎曲,臉龐上蒸騰起淡淡的紅暈,聲音又輕又溫柔:“醋精。”

克羅斯喉結滾了下,忽然感覺自己害羞得都快說不出話來了:“我可以吻你嗎?”

他們也就離了幾公分,緊促的呼吸都交纏在一起,加迪爾卻感覺靠近用了好多好多秒,他終于快能碰到克羅斯的嘴唇,連眼睫毛都快打架,讓回答變成回答:“為什麽不呢?”

健身房裏沒人,兩個人安靜地接吻,莫名小心又害羞,純真漫長到變得無比铯/情。仿佛是二十歲怕長痘的克羅斯在親吻十八歲的加迪爾,空氣中蒸發的不是水,是他們無數交錯的回憶和好像永遠不會褪色的青春愛戀。他們親到喘不上氣才分開,頭抵着頭喘息,克羅斯下意識舔自己的嘴唇,忽然嘗到鹹味,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又熱得渾身流汗都沒注意。他們倆是并排坐的不是面對面,離得這麽近,他的左手就不小心按到了加迪爾的右手上,剛觸電般縮了回去,就忍不住又伸過來握住。

好想在這裏莋,現在就莋。

“不行。”加迪爾像是能透過他的眼睛看出這份渴求似的,臉也通紅的,為難地講:“随時會有人進來……”

淋浴房裏其實也沒好到哪裏去吧!特別健身房的浴室是水龍頭排列在一起、壓根沒有隔間可以遮擋一下的,就算站在最裏面也還是很沒安全感。雖然想好了是不莋到底只是用手,但他們還是非常緊張,做賊心虛地兩個人站在一個水龍頭下面,把水聲開到最大,希望這樣能掩蓋掉動靜,也能制造出更多霧氣來。過/度的緊/張又帶來了過/度的刺|激,不管是對加迪爾還是對克羅斯來說這都有點太超/過了。他們倆幾乎是面對面摟在一起發抖,沒滑倒算好事,手上沒輕沒重,又被熱水沖刷着,慌慌張張的每一下都是開盲盒的感覺。

加迪爾是咬/緊/了嘴唇才勉強克/制住了聲音。他都不知道自己咬破沒,只知道輕微的痛/感根本不足以和別的澎/湃的滋/味相提并論。怎麽會這麽……這麽……他單手摟住克羅斯的脖子,勉強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恨不得咬住對方來緩和。然而怕什麽來什麽,他們倆正弄着呢,外面忽然由遠及近地傳來了腳步聲。

說腦子一裂聽起來好像誇張了,但他們倆确實是這個感覺:腦子一裂。

來人走得不是一般的快!加迪爾來不及推開克羅斯擰開旁邊的花灑站過去,那聲音已經停在了門口。他感覺今天死|刑将至,背過身去假裝自己只是在借沐浴露,然而眼花手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摸牆上哪裏。在這絕望的最後時刻,腳步聲卻完全停住了幾秒,沒進來,連個往裏看看的腦袋都沒有,只一道抱歉的女聲傳來:

“有人在用嗎?真抱歉,我過一會兒再來打掃。”

天啊……在花灑巨大的水花中,他們倆濕漉漉地頭抵着頭在一起無聲傻笑,被嗆到,然後繼續接吻,手指在對方的頭發和脊/背的凹/陷/中/穿/行,分不清是因為瘋狂的心跳還是巨大的水流而窒息。

“我真的要崩潰了,我沒開玩笑。”晚飯時看着加迪爾和克羅斯高高興興坐在一起吃飯說話、而且兩個人不知道為什麽還都洗了澡換了衣服的很多人心情都是這樣的:“誰懂為什麽克羅斯每次心情不好都有加迪爾哄?為什麽我沒有?是他發脾氣的樣子有什麽獨到之處嗎?”

晚飯後大家沒能解散,今天隊內難得有安排了集體活動,他們要在一起給各種周邊簽名,主要是球衣。本來是不用在大賽中當簽字男工的,但誰讓他們在瑞士集訓時候偷懶寫少了,現在不補也不行。看工作量斷斷續續沒個一小時簽不下來,很多人都叫苦連天的。可反正他們踢球也用不上手腕,也沒見有球員能簽名把手肘肩膀簽傷了的,教練們非常無情。

簽多人落款球衣的時候加迪爾和克羅斯、穆勒、格策是一組,可能是他們年齡相近。坐下來的時候穆勒笑得不行,和加迪爾打趣:“你看,你掉我們拜仁窩裏來了吧。”

格策最怕這個話引起加迪爾回想他轉會的事,立刻忘記了對克羅斯的仇恨,停止了扔眼刀行為,轉而仇恨一鍵轉移到了穆勒身上,裝作不小心似的,在桌子底下用力踩了他一腳。

穆勒嗷了一聲,不用低頭看桌底都能立刻鎖定嫌疑人,立刻把手裏球衣往格策臉上扔。

格策滿臉驚訝:“天啊,對不起,我還以為是地毯鼓起來了呢,我不小心的。”

“你故意不小心的吧!”穆勒站起來試圖隔着桌子去打他腦袋,搞得格策也喊叫。

加迪爾差點沒笑出聲,但還是拉了偏架:“好了托馬斯——馬裏奧怎麽會故意踩你呢,肯定是不小心的,別生氣了啊——來來來,這件也到你了,快簽。”

穆勒看他的表情充滿了不可置信,有點像是“你怎麽不向着你的小狗,他剛被別的狗咬了一口哎!”,可卻還是委屈巴巴地聽話老實了起來。加迪爾完全沒同情他,在桌子底下蹭了蹭克羅斯的腿,像是在和他撒嬌:

看,我給你報仇了!

克羅斯于是簽字到一半,忍不住低着頭無聲笑起來。這笑搞得格策心頭火氣:他是不是平時就用這種笑勾引加迪爾看他的?一個男的做什麽笑得這麽溫柔嬌羞,心眼太壞了也!差點沒在桌子底下也踩克羅斯一腳,想到要是這樣的話那可真解釋不了,才遺憾作罷。簽到最後有一些球衣是從長桌從頭傳到尾,他們每個人都要簽、可以自由發揮亂寫點東西的,這些球衣會被拿去拍賣,做慈善捐款,所以大家不能偷懶。寫祝福的占了大多數,只有穆勒這種人才會興致盎然地畫了個超級醜的簡筆畫,是個小人在踢球,踢完後豎起大拇指,下面簽他的鬼畫符。加迪爾是非常擅長寫祝福語的,小時候每逢宗教節日他都要抄寫不知道多少贊美詞,随便拿來用,一輩子都用不完。寫完後他本來想往下傳了,卻還是說了聲等等,然後拽住球衣下擺,又在自己的名字旁加簽了一個羅伊斯。

克羅斯安靜看着,格策說我給Marco畫個愛心,穆勒的笑容卻徹底要消失了。

因為他現在是小狗,所以不會像成年人一樣壓抑着強裝大度或壓抑不住陰陽怪氣地表達自己的嫉妒心,而是變得非常幼稚和磨人。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挂在加迪爾身上,還很有破壞欲,把他的拉鏈上下拉了有一百次,得虧拉鏈是真結實才無事發生。他還拽着他的袖口摳,質量很好的阿迪達斯特制的外套硬是被他摳出了一個線圈來,然後他越扯越大,最後甚至成功地把自己的拇指塞了進去玩。加迪爾煩不勝煩,又沒有辦法為了這種小事和他生氣。進門後他怕穆勒纏着他進房間,索性在客廳的單人沙發上一坐,明示自己睡前剩餘的時間就坐這兒玩了。然而穆勒就硬和他一起擠單人沙發,坐在松軟寬大的面包形扶手上歪歪扭扭地歪在加迪爾後面當他的腰墊。在剩下三個人的凝視中,加迪爾趕緊讓他下去,他滿臉無辜地張口:“好吧,既然是主……”

“停停停停停停——”加迪爾狼狽地趕緊蓋過他的聲音,努力若無其事地說:“算了,就這麽坐吧,沒關系,沙發夠大的。”

胡梅爾斯震驚又氣憤地看向穆勒,深感自己輸了。他完全沒穆勒無懼臉皮的本事,也沒有這麽豐富的想象力。讓他和加迪爾坐一張單人沙發的話他會覺得坐地毯上靠着他的腿,那就已經感覺非常非常不得了了,可穆勒竟然直接這樣。

諾伊爾對此的反應是:“你皮癢嗎在那兒蹭?”

還得是拉姆,他直接拿了電蚊拍說要打蟲子,硬把穆勒給薅了下去,然後随便在椅背後拍了兩下就滿臉和顏悅色地和加迪爾講蟲子已經打掉了,他繼續坐這兒吧。

加迪爾:……

到最後穆勒不進他的房間,加迪爾都得把他給硬扯進去了,好終止他的發癫行為。陽謀得逞的穆勒一見加迪爾坐下,就美滋滋地躺在他的大腿上。加迪爾沒勁折騰了,憤憤地用手揉他的臉,捏成各種鬼臉洩憤:“你幹什麽呀?都說了哪有你這樣的小狗——”

“小狗都是愛吃醋的。”穆勒理直氣壯地說:“我沒有咬他們已經很禮貌了!”

加迪爾氣得煩了:“不要你了,扔掉,扔掉!我不要這麽壞心眼的狗。”

然而話說出口卻是他自己先愣住了。穆勒還和他笑呢,在叽裏呱啦地說那可不行啊,我是煩人精,把我扔了我半夜撓門求你讓我進家門……說着卻發現加迪爾毫無回應,再坐起來一看又發現他臉已經白了,頓時不敢鬧了,緊張地捧住他的臉問:“怎麽啦?”

加迪爾幾乎要哭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說扔掉你這種話的,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想這樣,我不要做這樣的人……”

“沒事,沒事,我沒傷心啊,我知道你不會的。”穆勒心頭驟然一緊,伸出手來把他用力摟進懷裏:“不要怕,你不會丢掉我的,想丢都不會丢成功。我比502還粘手,甩都甩不脫的。”

盡管還處在剛剛本能産生的劇痛的餘震裏,加迪爾卻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好吧,也不怪我被丢掉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啊。他感覺這笑話有點地獄,卻又無法克制地感到了幽默:誰讓我出生時候身上沒塗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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