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相愛的人最終走向那樣劇烈的分手結局,不合适已經是板上釘釘。
更別提五年時間過去,人早就大變樣了。
就好像五年前的宋西寧倘若在這樣的場合裏,被人明知故犯地将俞燃當面請來,必定會像被戳了肚皮的刺猬一樣,難堪到說不出話來,該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可如今再面對這相同且實際發生的場景,分明知道這飯桌上的人腦子裏裝得都是什麽,眼睛裏想看的又是什麽,卻還是能讓聲帶裏的每一寸肌肉都放松且從容,然後用那樣好聽的聲音去反問朱強。
甚至都不需要朱強話再上門,笑完便能主動擡眸,在衆目睽睽之下咬着煙朝門口的俞燃看去,讓他們把舊情人重逢的把戲瞧個夠。
宋西寧往外走了五年,不是白走的。
而俞燃往前走了五年,大概也不是白走的。
如今他們一個坐在高座之上,另一個裹着深冬的寒意踏入包間。兩人隔着一包間蒸熱的暖氣和輕飄飄的煙霧重逢,都看見了五年時間在對方身上所留下的陌生痕跡。
俞燃看見了,宋西寧也看見了。
因為當年還烈性十足的俞燃,如今竟很快就能将話音接上:“确實不會,朱總,我還沒有拿獎。”
言下之意,便是這張桌上只有一個影帝,後來的那不是第二個,至少現在還不是。
他這話出現在這種場合,就是在明擡宋西寧了。
只是不知為什麽,聲音聽上去格外冷淡。以至于不像吹捧,倒有點像譏諷。
那雙深邃的黑眸堪稱涼薄。
其他人也不知是沒聽出來,還是刻意當聽不見,竟大笑着說:“哎喲,這年輕時候合作過的就是不一樣啊!”
“對嘛對嘛!老朱你才是搞錯了,人兩早就認識了,《黎明》拿了那麽多獎,哪裏還有什麽介意不介意的呢是不是啊宋影帝?”
“那這既然都認識,俞燃你就直接坐宋影帝身邊啊!正好那邊位置空得多!”
宋西寧坐在高座上揚眉,好半天才跟着笑了笑,不說話,只伸手點動煙灰。
朱強笑得最歡,瞥見宋西寧的動作,眯眼回頭:“怎麽樣宋影帝,你對我這個安排還算滿意吧?”
那頭的俞燃已經一步一步走到了宋西寧身邊。他身上的味道同以前不大一樣了,不再是幹淨的沐浴乳味,轉換成了大地味的男士香水。
沉穩成熟的同時,還很陌生。然而也不知為什麽,他在身邊坐下的那一瞬間,還是擋不住那種撲面而來的熟悉之感,夾在陌生的香水味間,也夾在眼角餘光裏熟悉的身體中。
這大概就是為什麽曾經的愛人做不了朋友吧,至少在宋西寧這不行。
他收了煙,不溫不火地回朱強:“哪裏的話,朱老板的生日,那當然是朱老板覺得滿意就好。”
朱強不樂意,點點桌子說:“我要就非得讓宋影帝你滿意呢?”
這話就有些好笑了,都是揣着心思來的,也都知道對方的心思,那就是逢場作戲。而既然是逢場作戲,當然是接接場面話就可以,還非得追問下去屬實自讨沒趣。
都不是沒籌碼的人,宋西寧好脾氣地笑起來,好像還真的思索了一下怎樣才能讓自己滿意,随即認真對朱強說:“那對朱老板來說可能就有點沒勁了。”
朱強的臉色霎時一變。
而俞燃的經紀人陶莉,是在這個時候才急急忙忙從外邊快走進來的。看見裏邊滿座的人時她頓了一會,随即才瞪了裏座的俞燃一眼,一邊打招呼一邊入座。
她來的時間對朱強來說算是正好,因為他剛被宋西寧噎了一句話,偏偏還沒有辦法噎回去。
畢竟宋西寧的想法是正确的,這種場合講究點到即止,朱強得了面子不該賣乖,賣了一次宋西寧已經表示不陪,再賣第二次那就當真是給臉不要臉了。屆時狼狽的未必是宋西寧。
可他被噎了不還回去也下不來臺啊。所以說,陶莉的進場時間對朱強而言是正好的。
他直接話鋒一轉,怼着最後一個入場的陶莉灌了不少酒。
陶莉是個性情直爽的人,酒量好,對這樣的場合也有充分經驗,一邊賠不是,一邊幾番話就把桌上的人吹了個遍,讓朱強再想洩憤也洩不下去。
《天高高》在外面的勢頭正猛呢,背後也牽扯了不少勢力,這裏邊坐着的三個娛樂圈人都不是什麽軟柿。
朱強只能暫時擱置,大手一揮,讓服務生上菜。
這上了菜,自然就要喝酒。喝酒一個人沒意思,那無非就是你敬我我敬你,再跟着扯兩句天南海北的胡話,順便罵罵哪個最近讓他們不爽的孫子。
宋西寧過去不喜歡酒桌,就是不喜歡這種環節,覺得沒勁得很。說的都是冠冕堂皇的話,吹得也是違心的馬屁,讓酒都變得難喝。
也恰巧他酒量不“好”,通常喝個幾杯就能醉。
這是宋西寧的老方法了,早些年的時候其實只是在酒桌上磨戲,後來莫名就假戲真做,讓所有人信以為真,最後延續了下來。
以至于圈內現在都知道宋影帝酒量不行,連李鐘民都這麽覺得。
換個高興點的場子,宋西寧或許還願意慢慢喝,再慢慢“醉”,也算是給主人家面子。
但今天這個局不一樣,俞燃沒來,宋西寧和朱強之間好歹還有一點點合作過的情分,俞燃來了,這點情分基本就被抹得差不多。
幾杯下肚,宋西寧很快就開始醉。
一旁的朱強之前還被李鐘民提醒過,如今見一個不注意宋西寧就差點把自己灌沒了,連忙停了手。之前鬧得不愉快,他倒有心想給宋西寧一個下馬威,可他今天請這一局的目的還沒出來呢,這就讓宋西寧醉倒過去,他豈不是白攢局?
于是當即點了俞燃一下,說:“小俞,我都差點忘了,既然是前輩,那你還不趕緊敬你宋哥一杯酒,沾一沾他這個滿貫影帝的光?”
俞燃聞言,瞥了身旁支着腦袋聽見自己名字,才“啊”了一聲的宋西寧一眼。
宋西寧喝酒上臉,輕輕松松耳朵就能紅,且體味還淡,很輕易就會被酒味灌滿。而俞燃則正相反,喝多少都不上臉,酒味再多也被壓在自己的氣味之下。
這玩意是天生的,誰也改變不了。
以至于現在明明是年紀小的俞燃喝得更多,但他看上去卻跟個沒事人似的,一桌人也總覺得他喝得不夠,虧得很。反倒是一旁沒喝多少的宋西寧借着天生的身體條件,輕易便往外冒酒氣,眼光潋滟到仿佛随時能醉倒過去一般,連襯衫的扣子都開了兩顆。
……但俞燃知道這是假的。
宋西寧也知道俞燃知道這是假的。
這個事走到這就有點尴尬了,分開的時間太長,以至于宋西寧下意識演戲的時候,竟然忘記了他這個小秘密俞燃是知道的。
不僅知道,當年還陪着宋西寧大喝特喝了一次,喝到宋西寧斷片到天明,被俞燃咬着後.頸強硬地要求以後在別人面前不可以多喝。
記憶順着話音漫上腦海,宋西寧支着腦袋輕輕眨了眨眼,感慨了一聲舊情人的身份真的很造孽,随即便飛速開始思考,如果俞燃在這時想戳穿他,他該怎麽應對。
別看他低垂下眼睫的樣子特像是個在犯酒迷糊的人,實際上早已經做好了應對一切的準備。
正準備接招呢,卻不想足足半個世紀後,身後的俞燃會冒出冷不丁的一句:“以茶代酒吧朱總,宋哥酒量不好。”
聲音還是很冷,有點公事公辦的味道。
卻讓宋西寧一愣。
俞燃這話正合朱強意,他要的本來就不是宋西寧醉,喝點茶還能稍微緩緩,當即便點了點頭。
卻不想俞燃更合他意的行動還在後邊。
只見他将宋西寧酒杯裏餘下的酒倒入了一個空碗裏,沖淨後給他裝上了溫熱的茶,但自己杯子裏的卻還是酒。
社交場上的這個誠意,算是非常足了。
朱強看見,立刻就滿意地笑了起來。而俞燃則在他的笑聲中,穩穩地将手裏的那個杯子遞給了宋西寧。
宋西寧是真的演得像,下意識接酒杯的手都有點輕晃,第一下差點沒抓住。
以至于俞燃的指尖同他的指尖輕輕碰到了一下。
一個體溫偏熱,一個體溫偏涼。但兩個人面上卻都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仿佛在這一刻當真褪去了舊情人的外衣,變成了陌生人。
俞燃用他那雙漆黑的眼眸注視着宋西寧,說:“宋哥,我敬你一杯。”
整張桌子在這時都安靜了下來,宋西寧只要還沒徹底醉倒過去,無論如何都該聽得見這句話。
于是他拎着酒杯,定了定手,假意還沒醉的樣子轉過頭來,可嘴裏說得卻是不太對勁的一句:“來,我也敬你一杯!”
都知道他是醉了,于是細細碎碎地笑起來。俞燃那雙極黑的眼睛看着宋西寧這副模樣,好半天,竟也跟着笑了一下。
那是一個很沉,很澀,甚至很冷的笑容。
從前的時候,宋西寧就很喜歡俞燃的眼睛。分明像塊黑色的石頭,可裏邊的神采卻總是熱烈又坦蕩,同有很多煩惱的宋西寧截然不同,他帶宋西寧去看了一個極其自我的世界,同時又燙傷了宋西寧。
而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俞燃眼底的神采收斂了很多,甚至可以說是過分多了。
因為裏邊再也看不見曾經的熱烈,仿佛變成了一潭死水,丢塊巨石進去能直接沒入。
這太沉了,沉到宋西寧的心髒都緊縮了一下。
更沒想到俞燃會用這樣的眼神輕碰他酒杯說:“謝謝你帶我入行,也謝謝你教會我演戲。”
酒杯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仿佛一把鈴,一撞就撞回了他們初識的七年前。
回憶漫上雙方的心頭,宋西寧恍惚一瞬,而俞燃則露出了一個極冷的笑容,一字一句說:“我很高興認識你。”
宋西寧終于沒抵擋住,眼睫輕輕顫了一下,剎那間想起了許多過去的畫面。
身後的朱強撫掌大笑:“這就對了嘛!宋影帝,聽見沒,小俞都謝謝你帶他入行了!這關系多好啊- -”
宋西寧穩住眼睫,僅半秒,便重新擡眸對上了俞燃那雙極黑的眼,随即發現後者的坐姿很微妙,恰到好處地阻擋住了他身後唯一的另一個人- -陶莉的視線。
于是宋西寧也就在這樣微妙的坐姿之下,盯着俞燃的眼睛,漸漸退去了眸底的水光,無比清明地接下他冰冷的眼神,也接下他意有所指的話音,坦坦蕩蕩的。
最後擡起頭來,将手裏的茶一飲而盡。
俞燃看着那仰起後漂亮又易碎的脖頸,捏着酒杯的手不自覺一緊。好半天,才斂下暗沉的眸,同樣将杯中酒喝完。
與此同時,主座上繼續傳來朱強的聲音:“你也就不要老是犟着了,關于這次玉梅獎的頒獎嘉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