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沒什麽需要補拍的鏡頭,即将前往最後一期拍攝地的中間這半天,就成了嘉賓的小假期。

小鎮是不能繼續留了,他們當時租院子是有簽訂時間的。雖說能續,但這邊去機場不方便,人也實在是太多,所以張萬山的意思是離開小鎮,回到機場附近的酒店去住,這樣他們幾個好友也好安安靜靜地聚一聚。

走的時候因為座位不夠,所以給嘉賓分了車。

宋西寧不想那麽早走,落到了最後,也沒那麽大架子要人特地給他留一輛車,就坐的器材車。都知道他和小鎮的感情最不一樣,誰也沒多說什麽。

就連俞燃,都是頭班車走的。

不得不說,這就是人變化的地方了。

放在過去,前一天夜裏把話說到那個地步,俞燃之後必然會焦急地想要宋西寧一個回複才能安心,不給就一直問到給為止。可如今卻知道要給人喘息、思考的時間,也敢給了。

宋西寧從自己的行李箱裏摸出相機,回眸瞥見俞燃的車已經走遠的時候,內心一時間還有些感慨- -到底是長大了。

“宋老師,要找個人跟你嗎?”

“不用,我自己就行。你們差不多了微信上喊我一聲我就來,不耽誤事啊。”

宋西寧多留小鎮不為別的,一個是想拍拍照,另一個就是想同小鎮上的人道個別- -以前他在這邊拍夜戲的時候,時常會有人家給他投喂吃的。那個年代像這樣的小鎮,吃的可不便宜,小鎮人民淳樸善良,自己都不一定舍得吃,卻願意給宋西寧吃,這些宋西寧都記得。

錄綜藝的過程中就有個回顧拜訪的環節,但只拜訪不道別也不是個事兒。所以宋西寧選擇多留,拎着個相機一家一戶走過去。

十五年的時間,小孩兒長大了,大人變老了,老人則滿鬓斑白。道說當年的事,仿佛一晃就歲月如梭。

宋西寧将眼睛藏在相機背後,笑呵呵地一個一個拍過去,看着人們時而在他相機下露出拘謹無措的表情,時而又被他逗得開懷大笑。

驀地發現,比起拍景,他果然還是更喜歡拍人,揣摩人。連眼角眉梢的一點痕跡,都願意去記憶臨摹。

相機又一次定格在一戶姓阮的人家身上,那是個老大爺,在鏡頭前笑得一臉和藹:“小子,敞開了嘛,笑得比以前放多了。”

宋西寧多少年沒被人叫過“小子”了,愣了好半天,才默默從相機背後探了個腦袋出來說:“哎。是。”

“以前那拘的,心裏裝的全是事哦!”老大爺同他打趣。

宋西寧也笑,把臉放回了相機背後,快門一按,應聲說:“是啊是啊,全是心事。”

人進入某個階段後,很容易陷進一種自己給自己制造的漩渦裏,俗稱迷茫期,走不出去。

宋西寧拍攝《我的第一十八年》時就是如此,而且這個擰巴的狀态在他身上維持了很多年。

多到六七年後方慮導演敲完《黎明》的本子,幾乎想也不想就定了宋西寧來演主角蔣明。

而在影片中,蔣明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他早早離開家鄉,去到大城市打拼,創業成功後直接跻身城市新貴,一時間榮光萬丈。卻不想事業突遭變故,賠得一無所有。人走茶涼,朋友散盡,負債累累,郁結纏身。

蔣明在影片的開頭回到故鄉小鎮,本來是要自殺的。

如果他沒有遇見阿遠的話。

器材車載着宋西寧,一路颠颠簸簸地往酒店去。他慢了大部隊兩小時,車才剛停,外邊便摸上來了一個人:“小宋。”

是張萬山。他示意司機先下去,随即對宋西寧說:“俞燃沒走,你知道嗎?”

“嗯?”前一天夜裏沒睡好,宋西寧剛借着車程補了個眠,懵了兩秒,才啞聲說:“知道。”

“那這個意思就是,他下一期還得錄哦?”

“嗯,大半期吧,也錄不到最後。”玉梅獎的時間卡在那,這個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不去的:“張導幫忙遞個手,水壺拿一下。”

“你還有心思喝水呢?”張萬山一水壺遞過去,滿面稀罕。

宋西寧樂了:“喝個水還得看心思呢?渴了就喝呗。”

“嘶。”張萬山說:“那我下期那個主題,還能不能定《黎明》啊?就你兩的情況……哎,不是我說,這要是尋常人我都不惜的問這麽一遭的,得虧是你兩,我這還慎之又慎地琢磨來琢磨去的,八輩子沒幹過這麽辛苦的事- -”

“那确實是麻煩張導了。”宋西寧笑,他和張萬山沒有大合作過,只有零碎的一些小合作。而張萬山願意這麽給他面子,一方面是欣賞,另一方面也是喜歡。導演對演員純粹的喜歡。

行內有句話,說當導演的,就沒誰不想拍宋西寧。他的五官和眼神都太有戲劇神采,連帶着身體都是最美好的,随随便便往那一坐就是一幅畫,太引鏡頭了。

“但說好了就是說好了,沒什麽不能定的,照着拍就行。”器材車睡得不太舒服,宋西寧轉了轉脖頸:“您別往那個方向剪就好。”

“那我肯定不會,我哪是那樣的人?”張萬山皺起了眉頭:“我就是覺着俞燃的情緒好像不太對……”

話到一半,張萬山頓了聲,意識到不合适:“哎,總歸你兩的事你兩解決,我不參合,我确定沒事就行啊。”

“嗯。”宋西寧點頭,随即将水壺方向一邊,想起什麽似的問了句:“不過話說回來張導,我之前一直想問您。”

張萬山:“啥?”

“為什麽把《黎明》定在終期呢?”宋西寧點了點指尖道:“您的作品那麽多,每一期都定自己的也沒問題。而且要我說您願意出來拍這個綜藝,也挺奇怪的。電影大導啊,拍綜藝?”

“每一期都定自己的作品?哈哈哈哈,那我老張得多小氣啊,整個一《遠行》整成個人秀是吧?那我不叫張萬山了,我叫張心針得了,心眼跟針比呢,害不害臊啊。”

宋西寧大笑。

“至于為什麽出來錄這檔綜藝……”說到這,張萬山嘆了口氣。

這幾年電影行情不太好,觀衆們本來就比較傾向商業電影,尤其是爆米花電影,上座率一直很高。而信息時代之後,大熱明星通通加入商業電影陣營,形成了一種流量上的良性循環,即高熱度演員配高商業性電影,如此反複,便讓一些稍許另類的電影落了下風。很多曾經大火過的經典片,放到如今真不一定能取得多好的成績。

這不是說商業電影不好,商業電影也有滿足影迷的精神需求,它的存在是有必要的,時代也有時代的選擇。只是說在商業電影蒸蒸日上的環境之下,其他影片如果還想出頭,就需要自救。

否則流量不高請不到腕兒,請不到腕兒票房低,排放低排片率低,完全是惡性循環。

就拿《天高高》說就好了,它本身是被青蝶放棄的一個新導演之作。如果不是俞燃把這部片子撈出來,它恐怕會和許許多多的優秀影片一樣,連被拍出來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取得後來那麽優異的成績。

行業複雜,不可能做到完全公正,尤其是他們這樣一行,更不能保證每一部優秀作品都能得個完滿。但不是所有作品都能得個完滿,和直接此路不通,是兩個概念的事。

張萬山做這麽一檔綜藝,就是想在如今的快節奏時代之下,找一找還有沒有好他這口的觀衆,重新打開這條路。不僅是為了他自己,也是為了這條路上許許多多的片子。

張萬山不是一個特別軸的人,身上也沒有什麽名導的架子,并不覺得電影導演去拍個綜藝就跌份了。

更別提,這檔綜藝,和張萬山之後想拍的一部電影,還有點關系。所以對他來說,這也算是投石問路了。

說起這個事兒,張萬山又拉着宋西寧聊了好一會兒。等下車,已經是近晚飯時間了。

這是真正沒有相機的老友相聚。張萬山喝了個酣暢淋漓,劉立、程至也喝了不少,宋西寧難得奉陪到底,喝得酒味纏身,一看就是伶仃大醉的模樣。

但其實還好,只是格外燥熱而已。

喝完就得登機前往下一個拍攝場地,怕他們上機後會吐,助理在路上每個人都灌了不少醒酒茶。

酒是醒了,但這麽灌下去的下場就是一肚子水,得常跑衛生間。

機場跑了幾趟就算了,登機後竟然又跑了兩次,宋西寧站在衛生間裏,用冷水醒了醒臉,随即默默譴責了自己一番。

別管酒量如何,他都是真不适合喝酒。上臉快,熱得快,也躁得快,再加上冬季機艙內的暖氣實在太熱,對他來說有點煎熬,不該那麽不節制的。

宋西寧一邊想,一邊脫了外身的毛衣,換上了剛拿出來的一件親膚的薄衣,預備度過接下來的燥熱機艙時間。

毛衣褪去之後,涼意貼身,頓時好受了許多。但宋西寧還嫌不夠似的,又伸手拉了拉薄衣的衣領,想透透氣,不自覺就扯成了很淩亂的形狀。

酒精餘韻還在,宋西寧沒在意這些細節,甚至覺得扯得很過瘾。又用冰涼的水貼了貼脖頸,這才拎着毛衣開門往外走。

卻不想門一開,就撞進了一雙漆黑的眼睛裏。

俞燃也是來上廁所的。他同樣喝了酒,也同樣沒睡好,連補眠的時間都沒有,狀态比前一天更差,身上的氣壓也更低。

穿着一身黑色v領針織衫,更高大的身體同宋西寧一起,将衛生間門口的窄小甬道擠得一寸自由空間沒有。氣溫徒然上升,兩人身上的味道也毫不矜持地相互纏繞。

宋西寧看見俞燃的一瞬間便想起了他前一天說過的話。琥珀色的眼眸揚起,像一條銳利的線,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随即也沒有打招呼,就當見陌生人一樣,随意地放下了捂住脖頸的手。那一塊酒意蔓延的紅已經被他捂回了清涼的白色,連帶着手的溫度也下降了不少。

看上去同卷着艙內暖氣而來的俞燃不在一個溫差上,可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宋西寧這向下一松手,手背會重重擦過俞燃的手背。

宋西寧養尊處優,手上的肌膚也生得極其矜貴細致,帶着那麽一兩根下垂後跳起的青筋,好像一根小小的火柴,“嘩”地一下在這狹窄的空間裏蹭出了噼裏啪啦的火星。

宋西寧一愣,而俞燃帶着酒氣的呼吸則瞬間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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