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老宋同志用指節把一張花梨木桌扣得砰砰作響，那話說得咬牙切齒，還帶有一絲似有似無的醉意。
宋西寧伫立在熟悉的小院落裏，安靜地看了眼廳室裏昏黃的燈光。
院外月明星稀，廳房內烙印在窗上的兩個人影也格外清晰。
老宋同志的話音落地後，他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有些許急促道：“不是這樣的伯父，宋哥他的确是很忙……”
宋西寧面前的地上有一顆零散落出的小石子，他垂睫瞥了一眼，順手便撿起來丢到了一邊的竹籃內。
老宋癖好古怪，就愛到處去撿一些石頭回家刻着玩。沒刻之前就堆在門口的竹籃裏，宋西寧這麽一丢，立刻發出了“砰”的輕撞聲。
屋內也頓時安靜了下來。
宋西寧把着手裏的鑰匙塞進口袋裏，這個動作都沒過多久，廳房外的門簾便被人撩起，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現在了他面前。
宋西寧擡起眼皮看過去，那人說：“……宋老師。”
這四合院并不大，院落內只有門口一盞燈光在維持照明。而那點燈光同廳房內的強度是完全不可比的。
所以房簾一被撩開，宋西寧便立刻被刺得眯了眯眼。俞燃的反應也足夠快，直接将擋着門簾的手放下了，人往外站，遮掩住燈光。
同宋西寧顯然是從外面回來的一身風衣不同，俞燃就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針織衫，出來時還帶出了一卷熱氣，顯然是在溫暖的室內待了很久了。
他似乎沒想到宋西寧這麽晚還會回來，臉上的表情錯愕。手臂不需要再擋住門簾以後，甚至有些不知道該往哪放了。
回家發現前任在，常理說一定是一件很倒胃口的事情，這絕非俞燃本意。他想起自己應該解釋點什麽，于是抿了抿唇道：“宋老師，我……”
然而話還沒出口，宋西寧便已經從臺階下走上來，帶着冬季的冷風，和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水生香，順着他肩膀旁一點點的距離，踏進了廳房內。
兩人擦肩而過時，宋西寧似乎沒有太多回避的意味，肩角相撞也沒有回眸，反倒是身後的俞燃一直看着他。
宋西寧進去後則直接将外衣褪下，朝裏邊打招呼說：“爸，我回來了。”
醉醺醺的聲音從素雅的紅木屏風後傳來：“哼，你還知道回來！”
“哪裏的話。”室內的暖氣很足，宋西寧擡手将袖口稍稍向上卷了一些，繞過屏風笑道：“微信删得那麽快，加也不同意，再不回來您都該不認我這個兒子了，我哪敢啊？”
“你以為你你你，你現在回來我就認了？”宋教授豎目道。
“那肯定，我回都回來了，哪裏還能給您不認的機會？”宋西寧笑道，語調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強勢。
宋教授停頓了一下，在裏邊喊說：“我都懶得搭理你，小俞呢？小俞呢？”
門口的俞燃直到這時才出了聲：“在，伯父。”
随即再推門往回走。
宋教授愛擺弄花草木石，本就不大的廳房被他的喜好堆得更顯窄小，兩個高大的男人一同站進，顯得過分擁擠了。
宋西寧這時候就在俞燃的前方，褪去外衣後展露出姣好的身段，他從始至終對俞燃在他家這件事都沒有發表太多看法，也沒有管俞燃要一句說法。
即便這會兒宋明輕和俞燃一呼一應，宋西寧也是頭也沒回地撩開流蘇簾，走入裏間的紅木桌旁，随即拖開椅子往上邊放松地一坐，開始給宋教授沏茶。
“小俞，你過來坐！我這話還沒跟你說完呢！”宋教授不看他，只在那伸手招呼俞燃。
俞燃瞥了自如落座于第三面，垂睫安靜沏茶，看不出喜怒的宋西寧好半天，才接聲道：“……來了伯父。”
宋家人丁從來不興旺，所以這張小小的花梨紅木桌也不大。東南西北将将能坐四個人的簡易方形樣，卻也從未坐滿過。
宋教授和俞燃保持對立坐的方位，宋西寧在三角點上拉了個椅子，給宋教授沏茶的同時，順手就把他手裏的酒給拿了，酒瓶擱在同俞燃更近一些的地板上。
宋教授平日裏從不貪酒，但一旦碰起酒來就是個沒完沒了，不喝到醉倒決不罷休。
宋西寧拿，他還要和宋西寧搶，一把年紀頑固起來同樣磨人得很。
不過他再磨人，也敵不過宋西寧強勢。說不給喝就是不給喝，拿走後一杯茶直接往宋教授面前一推。
“哎，哎！”宋教授頓時瞪大了眼睛看看茶杯又看看宋西寧，再看看俞燃說：“你看看他，你看看他！這像話嘛這！哪有親兒子攔着老子喝酒的！”
“就是親兒子才會攔着老子喝酒。”宋西寧不鹹不淡地回他。
“那我不要你當我親兒子，讓小俞來！”
宋西寧：“你讓他改姓宋去？”
宋教授吹胡子瞪眼地看他。
“不要為老不尊，差不多得了。”宋西寧蹙眉說：“大晚上的，你把人留在這幹什麽？他沒有工作的？”
這就是在說俞燃了。
從進門開始，宋西寧就沒怎麽把注意力往俞燃身上放過，後者也為此一直保持沉默。以為自己多半是招人反感了，不想再高調起來變得罪加一等。
直到被點名，才意外道：“我……”
宋教授囔囔：“你怎麽就知道是我喊的？人小俞自己想來看看我不行？我兩關系好着呢，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
宋西寧手肘靠搭在扶手上，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平靜地注視着老宋同志。
宋教授便頓時像捏了後頸的貓一樣，整個人氣勢往下一低：“我這不就看小俞拿了獎，打電話給人恭喜恭喜，然後……”
“然後我就過來了，想看看伯父。”俞燃看不下去，往前主動替宋教授說話。
宋教授見縫插針，往人氣勢背後一躲，大聲道：“對啊。”
“那來了之後，不是你留着人家不給走的？”可誰料宋西寧并不放過他。
俞燃：“宋老師，是我……”
“你別說話，沒你的事。”宋西寧頭也不回地打斷道。
宋教授見他氣焰太嚣張，不退了，眼睛瞪得直直的：“對，就是我，怎麽啦？那我和小俞關系好，人家都來看我了，我就不能多留留他啦！”
宋西寧輕吸一口氣，無奈道：“爸，我也拿過獎，我拿過獎之後忙成什麽樣您不知道？人願意抽空來看你已經很好了，非得強留是不是您不講道理？萬一耽誤了什麽事……”
宋西寧同宋教授認認真真解釋着情況，還耐心地舉了很多自己當年的例子，讓一旁的俞燃聽愣了。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反應過來，宋西寧回來的時候，應該是聽見他和宋教授的聊天內容了。那時宋教授氣勢洶洶，而他自己聽上去則應該是有些着急的。
宋西寧大概是将這種着急，理解為了俞燃不好意思拒絕宋教授的挽留，耽擱了工作。
會意過來後，一股暖流頓時倒流進心底，與此同時，之前發現宋西寧回來後的緊繃感也随之消散。
見宋教授被宋西寧說得，低着頭連眼睛都不敢擡了，俞燃終于忍不住，壓着笑意道：“宋老師，我沒有工作，是安排好了才來看伯父的。”
宋西寧的目光這才頓了頓偏眸看去，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仿佛在說：“怎麽可能？”
第一座影帝獎，還是玉梅這樣含金量極高的獎項，俞燃在這個時候，怎麽可能會沒有工作？
俞燃接下對方的目光，一雙黑色的眉眼裏終于浸出了散不去的笑意，輕咳道：“嗯，我和莉姐說好了的，來陪伯父也是專程來陪的。”
之所以那會兒有些着急，不過是因為時間的确是很晚了，而宋教授貪杯起來的樣子是真的吓人，俞燃應付不過來了。
宋西寧看着俞燃，俞燃也坦蕩地接下他的目光。
好半天之後，宋西寧才将目光偏離開來，藏在發內的耳朵有些許熱意。
而那邊的宋教授還在說：“看見沒！小俞多好！你兩還關系好的朋友，人當年還管你叫哥呢，你有哥樣沒？”
宋西寧皺眉，還沒來得及說話，倒是那頭的俞燃先開了口說：“伯父，別這麽說，宋哥他……很好的。”
宋明輕并不知道宋西寧和俞燃之間的關系。
他之所以認識俞燃，是因為《黎明》那戲的拍攝時間太長太磨人，到過年那會方慮大概是良心發現，突發奇想給整個劇組放了個年假。
這是突如其來的，演員們沒有預知，也就沒能提前安排其他行程。而且都拍了那麽長時間了，好不容易來個假期，又是過年，也沒哪個會工作狂到要立馬補工作的地步。
所以那時候放年假，就真是放了個年假。
但俞燃沒有地方回，而彼時的宋西寧又正巧對他有些好感，再加上那會兒他的性格還比較內斂，回家後同老宋總是相對無言，很不符合年夜的味道。
這就導致他預備回家時，瞥見蹲在門口小黑狗一樣盯着他的俞燃，心一軟就說了句：“那不如你跟我回去？”
俞燃就跟他回去了。
而事實證明，他也的确是宋家父子之間很好的調和劑。盡管他也不懂得如何和父親相處，但大概是出于對宋西寧的愛慕，導致他在老宋的面前特別規矩，規矩過了頭。
宋教授讓他幫忙看個東西，他就真的坐在那一動不動地看一整個白天，讓他幫忙擦擦石頭，也就真的能擦得一點兒碎屑都沒有。
時間長了，老宋同志就很愛逗他，有時候宋西寧也會加在一起打趣，最後把俞燃說得臉頰發紅，兩父子才又一同笑起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宋明輕和宋西寧父子的性格是很相似的，早年的父子感情又實在是負向經營，導致年紀大了之後，彼此都不太懂得如何去同對方溝通了，而俞燃的出現着實是改變了這一點。
他讓這間冷寂許多年的四合院變得重新熱鬧起來，于是後來好幾年，宋西寧都帶着俞燃回來過年。
這四合院宋西寧熟，俞燃也熟。甚至連院門的鑰匙，老宋都給了他一把。
由此可見，宋教授是真喜歡他。這也是為什麽後來分手的時候，宋西寧在糟糕的狀态下，沒能分出心來管這一塊，他不知道要怎麽去和老宋同志說。
還是後來偶爾幾次回國，聽宋教授失落地說，他不來，小俞現在也不太來了，才放心下來。
但與此同時，也有幾分悵然若失。不知是不是被宋教授的情緒傳染。
一頓酒喝完，宋教授不讓俞燃走。說深冬了氣溫低，說什麽都要他在四合院住下，明兒一早得起來給兩個人做早飯。
俞燃聽見這句話後，目光立刻就朝宋西寧看了過去。
四合院有三間卧室，按說一人一間完全足夠。但宋教授一個人生活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一人面對三空房大概也煩，所以早早就把其中一間卧室改成了他的石頭房，僅剩一間客房可以供人居住。
當年宋西寧和俞燃一起回來的時候，面對這種境況也并不困擾。甚至還很有情趣地在宋教授眼皮子地下暗度陳倉過。
然而時過境遷，當同樣的處境再擺在眼前，宋教授無比自然地甩出一句：“啊？以前不都這麽住的，現在怎麽就不能這麽住了？”
兩人齊齊沉默。
恢複正常長度了QA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