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

菲律賓

月朗星稀,一艘快艇往海中央飛馳,激起浪花飛濺。

白色燈塔矗立在海岸邊的岩石上,黃色光暈越來越小,直至隐沒在夜色中。馬達聲突然停止,快艇在海中央随風浪搖晃。

壯漢把年輕男人從甲板上提溜起來,借着昏暗的月光,依稀可見男人的眼神裏充滿恐懼,眼角淤腫,身上血跡斑斑還綁着石頭。

壯漢的左臂有龍尾的紋身。

頃刻間,烏雲蔽月,海面上一片漆黑混沌,一道閃電似乎要将海面一劈為二,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落下,沖刷着男人臉上的血跡。

男人死死扒着船沿苦苦哀求。

男人:我再也不跑了,你跟花姐說再給我次機會!我家裏還有老婆孩子呢!

壯漢用帶着菲律賓口音的英語說道。

壯漢:Sorry!

壯漢掏出一把砍刀劈砍船沿,男人為了躲避不得不一次次松開手,最後跌落海中,來不及哀嚎就已沉沒海底。

男人:救...

螺旋槳再次飛轉,快艇掉頭往燈塔方向行駛。

老屋內的佛龛上,供奉着關二爺和鳳梨芒果,一本中國護照在香爐內化為灰燼,護照上的照片正是掉下海的男人。

窗外暴雨雷動,老舊的窗戶在狂風的拍打下搖搖欲墜,一個女人的身影映在窗戶上。

重慶

漆黑一片的房間內,唯有手機屏幕亮着。

微信語音呼叫“何以安好”,但是一直無人接聽。

一只纖細的手指點開保存在手機裏視頻,視頻中一個帥氣的年輕男人(李沐澤)在健身房做引體向上,雖已鼻尖滲汗卻緊蹙眉頭仍在堅持,裸露的上身盡顯緊實的肌肉,每次往上拉身體時,肱二頭肌尤其明顯。

伴随着語音呼叫的鈴聲,袁媛順着老舊的樓道從24樓往下走,遇見挑着大包的棒棒,趕緊避讓。

年逾六十的棒棒,皮膚黝黑滿頭大汗,用盡全身力氣邁上臺階,清晰可見小腿上的血管像蚯蚓一樣曲張迂回。

汗珠一滴滴砸到臺階上,顫顫巍巍的左腳雖然很努力,卻被大包壓得怎麽都擡不起來,一個踉跄身體不受控制的後倒,袁媛趕緊托住棒棒的後背,棒棒才得站穩腳跟,邁上下一個臺階。

棒棒被重物壓得無法回頭,只得操着重慶口音大聲感謝道。

棒棒:謝謝喽!

袁媛:不客氣!您慢點!

袁媛揉着扭到的手腕,龇牙咧嘴的快速下樓。

輕軌穿樓越壑,在空中飛馳而過。

重慶輕軌2號線的李子壩站。

袁媛站在擁擠的站臺,等人群都上了車後,才最後一個上車。

微信語音重複呼叫“何以安好”,但還是無人接聽。

滑動屏幕,足有上百條呼叫未接聽的記錄,和無數條情侶間的往來聊天記錄,最後一條對方發送的微信是四月十七日淩晨00:30。

手機屏幕特寫:老婆,等我回來一起看房,晚安。

袁媛翻看着手機裏的照片--李沐澤捧着薩摩的腦袋,跟它頭碰頭做親嘴狀,眼神裏滿是寵愛。

一個年輕女人的背影走進銀行,焦急地跟值班經理說。

女人:我想查一下我卡上的錢怎麽沒了!

昏暗簡陋的辦公室內,幾十號人各自忙碌,橫幅上印着:“相信,就會靠近!靠近,就會依賴!”

白板上寫着幾個重點--業務流程、培訓考試、培訓大綱等,其中“共鳴、同觀和抓客戶心理“三個詞被紅色當重點圈了起來,分外顯眼。

最上面一排有三個大字,但是卻虛晃得無法識別。

四個房間的門牌上分別貼着:供料組、話術組、技術組、洗白組。

牆邊的書架上放着《心理學》、《情商之道》、《溝通藝術》、《銷售技巧》、《中國地理》、《世界歷史》等各類書籍。

有人打開電腦裏的素材庫,裏面有四五十個分類,分別寫着家、公司、KTV、泳池、酒店、住院、健身房等。

面相精明甚至帶些兇悍的花姐,把文件夾往桌上一拍,怒斥着玩游戲的亮仔,花姐身後站着高壯的大龍和小蟒。兩人裸露的上身分別紋着龍和蟒,讓人不寒而栗。

花姐:明明就是只肥豬,都半個月了,為什麽還是沒殺到?全組就你業績最差!

亮仔無辜的替自己解釋。

亮仔:花姐,我已經喂足豬飼料了!

花姐:手機交出來!

亮仔疑惑的手機遞給花姐。

花姐:這頭豬,今天開始我接手了,學着點!

亮仔表面點頭,心裏卻一百個不服氣。

花姐翻看手機的微信頁面,一排聯系人備注着--6.26鄭凡打工看看韓劇C0、7.8王昭小白領看小說B0、高哥老板麻将A1、7.02趙海濤學生打游戲C1等。

伴随着微信語音呼叫的鈴聲,一雙粗壯的手正在磨殺豬刀。

刀刃在磨刀石上來回摩擦的聲音令人毛孔悚然。

中年男者嘴角上揚,露出詭異的笑容。

落日餘晖,奧斯曼土耳其時代的建築仍完好矗立在安曼老城的街頭,山坡上依勢而建,層層疊疊,随處可見的黃色的房子耀眼而明亮,與袁媛身上的黃裙相得益彰。

袁媛順着斜坡而上,時不時比照手機裏的照片,終于找到一家名為“Lady”的複古風酒吧,跟照片中一模一樣,窗下開滿了紫色的野薔薇,木制的大吊扇風葉,連吊頂也是籬笆編制而成。

袁媛禮貌的上前,用英文詢問一個看着像老板的中年男子。

袁媛:請問您還記得這個人嗎?

老板看了看袁媛手機的照片,笑成了一朵花。

老板:記得記得!他去年聖誕的時候在這裏住了十來天!

袁媛:去年聖誕?不是一周之前嗎?

袁媛再次确認,點開何以安好的朋友圈,确認朋友圈裏發送狀态的日期的确是四月十日。

老板:不不不,他今年沒來過!

老板很确信的說。

袁媛:那他跟誰一起來的?

袁媛問出了心裏的疑惑。老板想了想回複道。

老板:忘記了。

袁媛:那您還知道他的其他信息嗎?我是他女朋友,他上周說來安曼出差,突然就聯系不上了!

聽了袁媛的話,老板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老板:今年我沒見過他!

袁媛:那您聽說最近有中國人出事的嗎?出海或者航班出事的?

老板:沒聽過。

袁媛:那您知道這是哪家酒店嗎?

袁媛又給老板看另外一張照片,照片裏,李沐澤半躺在浴缸裏,背後是空曠的沙漠和大裂谷,李沐澤笑得非常燦爛,身材性感,男人味十足。

老板把照片放大,仔細辨認了半天,又喊來店裏的服務員,兩人用當地話讨論了半天,聽得袁媛雲裏霧裏的,最後老板用英文告訴袁媛。

老板:這是瓦迪拉姆沙漠的星空帳篷酒店,離這有一天的車程!

怕袁媛弄錯,老板還好心寫下酒店的名稱遞給袁媛。

老板:你把這個給司機看,他們就知道了!

袁媛感激地接過,無心坐下消費,便掏出二十塊美金當小費遞給兩人。

見老板盯着自己欲言又止,袁媛主動問。

袁媛:有什麽不對的嗎?

老板指着袁媛的裙子說。

老板:黃色衣服,在我們國家代表over,die的意思。

袁媛: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多謝!

雙手合十謝過老板後,袁媛四下看了看,見斜對面有家賣披肩的,趕緊過去。

袁媛挑選披肩的時候,老板和服務員争執起來,看得出服務員似乎不滿意老板的做法,指着袁媛的背影連聲質問,甚至想去找袁媛,但是被老板捂住嘴巴拖了回去。

老城雖雜亂貧瘠卻別有一番風味,袁媛身着波西米亞風的裙子,仔細一看是把大披肩裹在身上了,與剛才的寬松吊帶裙不同,這條披肩恰到好處的勾勒出了袁媛凹凸有致的身材。袁媛一邊走,一邊拿着手機問沿街的攤主。

袁媛:請問您見過這個人嗎?

每次開口都抱有希望,但得到的都是搖頭。

袁媛左手扶牆,右手揉了揉磨破的腳後跟,眉間皺成成一道川字。

表姐來電,袁媛接起,耐着性子聽了一分鐘後,袁媛無語問道。

袁媛:他說是特種兵你就信?你就說被騙了多少錢?報警吧!這時候就別顧忌面子了,三十萬不比面子重要?

臨坡而建的開放式酒吧裏彙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行者,悶熱的空氣中混合着海腥味,唯一能稱得上制冷的設備就是角落裏那個一人高的,掉了漆的老式黑色落地大風扇,看起來應該有些年頭了。

在Adele沙啞而躁動的《Rolling in the deep》中,袁媛如同知了一般窩在酒吧角落的沙發上,反反複複的翻着“何以安好”的朋友圈,他的朋友圈僅顯示了近半年的,為數不多的幾條朋友圈裏,除了狗狗的,度假的風景照,還有一條引用樹上春樹的話--“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袁媛看着這句話,在心裏茫然問道。

袁媛:(OS)我們會不會再也見不到了?

翻看了好幾遍,也無法從李沐澤的朋友圈裏找出線索來,毫無頭緒的袁媛再次陷入僵局中,忍不住給他發了位置,又打了一行字。

手機屏幕特寫:李沐澤,你給我滾出來!

袁媛托着腦袋,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黑夜裏只有少許的路燈昏暗地眨着眼睛,即便透過玻璃格子也能感受到淩晨馬路的安靜,除了偶爾有輛呼嘯而去的貨車,等在酒吧門口拉客的司機,就剩下三三兩兩的夜歸人。

路燈在袁媛眼中變得漸漸模糊,進而分離出兩排跳躍的燈影來,她逃避般收回視線,連眨着眼睛強逼回瞬間翻湧的眼淚,早已過了可以随意哭泣的年紀,不悲不喜才是她這個年紀該有的自制力。

袁媛在深呼吸中環顧四周,一直坐在吧臺觀察她的意大利型男卻接收到錯誤信號,以為袁媛在獵豔,立刻抓住時機,蠢蠢欲動地起身,袁媛自認為很機智的把中指的戒指戴到無名指上,故作抱歉地亮給對方,型男接收到如此明顯的拒絕後尴尬笑了笑,轉向衛生間走去,這一幕被角落裏的齊千郡盡收眼底。

袁媛無意間的一個回頭,才發現角落裏那個玩味淺笑的尤物似曾見過,他們在哪裏見過嗎?應該在哪裏見過嗎?臉盲症的她禮貌性的回以微笑,但是對方那并沒有要隐藏好感的目光讓袁媛有些不自在。袁媛無意多做交集,明天她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她不想跟任何人有所關聯。

雖然齊千郡并沒有直勾勾地一直盯着袁媛,但是那種被關注的不自在讓袁媛心生逃意,扭頭望向窗外時,突然發現街角等紅綠燈的身影,正是她一直在找的李沐澤,還穿着照片上的橙色Polo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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