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晚上收工回來,陸星苒同舒朵從大巴車下來,進入西側門,沿着露天的回廊往酒店大廳方向沒走幾步,迎面撞見西裝革履的梁隽從燈火輝煌的廳內,随旋轉門出來。
他的旁邊還有人,欣長挺拔的身高在人群中特別顯眼,臉上帶着翩翩紳士的笑容,在同對方握手送別。
梁隽這次出差,是過來談電影項目的合作,原想帶一下封洺,結果會議剛開始不久,人已經溜沒影了。
會議結束後,他親自送人出來,正想轉身回去,腳步一動,望見星苒站在石柱綿延的長廊裏。
陸星苒也沒想到都這麽晚了,還能碰上他,猶豫要不要繞道走,對方卻徑直朝她走過來。
“這麽晚才回來?”梁隽關心問。
陸星苒回:“嗯,今天是有點晚。”
她不願意久待,怕随時遇上應淮,又道:“我們先回房間了。”
說完,拉着舒朵離開。
梁隽向前一步,突然擋住去路:“星苒,能不能和我談談?”
陸星苒擡頭看他,見梁隽堅持,只得無奈答應:“好。”
舒朵見他倆有話聊,又擔心星苒受欺負,指着落地窗內的休息處,對她說:“我在那兒等你。”
陸星苒點點頭。
等舒朵離開,梁隽率先從臺階下去,走入兩幢樓之間的櫻花林蔭裏,陸星苒徐徐跟在他身後。
他們走後,舒朵大腿翹二腿地窩在沙發裏打游戲,玩得正投入,察覺身旁有道陰影落下,笑着調侃:“這麽快就回來了?要是被應淮知道,你和梁隽……”
Advertisement
她邊說邊擡頭,等看清來人,臉上笑容裂了。
兩人走到木板橋上,陸星苒見他停下腳步,自己也不遠不近地站在那兒,望向蜿蜒窄小的小河遠處。
“星苒,你還記得高一那會兒咱們去虞山郊游嗎?”梁隽看着河岸兩畔茂密的樹林,回憶道。
“嗯,記得。”她當然記得,那次是學校組織的秋季團建,整個高中部的學生排成浩浩蕩蕩一支隊伍,分批上了大巴車,一路聒噪又興奮地去往虞山。
她和舒朵坐在一起看着甜甜的愛情電影《初戀紅豆冰》,陸盞和梁隽在後面打游戲,只有應淮,坐在過道的另一邊,獨自霸占雙人座位,用帽子遮住臉,不吭不響地睡覺。
偏偏陸盞打起游戲來嘴裏不停叨叨,吵得應淮沒法睡,抓起帽子砸他,滿臉不耐地讓他閉嘴。
生死關頭被砸掉了游戲機,陸盞氣得也不顧撿,撲過去想掐死應淮,結果被他反手摁在座椅上,梁隽過來拉架,周圍一片起哄聲,帶隊老師的喝止聲,混在電影的背景聲裏,成了一段美好記憶,鮮活地烙印在過去。
梁隽心生感慨:“沒想到,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
“如果,當初那件事沒發生,你說我們幾個是不是還在一起,你,我,應淮,陸盞,舒朵下班後随時約了見面,坐下來聊聊過去的歲月。”
陸星苒也想過這種可能,只是默不作聲,不回應。
在時間面前,沒有任何人能一直維持一顆明亮赤誠的少年初心,他不能,應淮亦是。
“星苒,你是不是同他們一樣看不起我?當年我父親肇事逃逸後,我也逃出國了,沒有留下來贖罪。”梁隽偏頭看她,冷冷地自嘲。
陸星苒搖頭:“那是你父親的錯,他也認了。當初你一個人出國,身邊沒人照顧,想必也過得艱難。”
梁隽聽見這句透着些許憐惜的話,仿佛冷了這麽年的心又暖活過來。從來沒有人關心他過得好不好,當年他拿了一筆錢背着行囊離開海市,異國他鄉咬着牙活下去,哪怕受盡挫折,只要一想到自己為何漂洋過來,他又覺得活該承受這些,甚至遠遠不夠。
那段日子活在地獄裏,直到現在每每想起,仍覺得痛苦萬分。
所以為了解脫,他必須回來,總要為這麽多年的忍耐給個交代。
“應淮的母親……”他欲言又止。
陸星苒似乎猜到他要說什麽,如實回:“依然沒任何變化。”
梁隽點頭,這些年他也一直留意療養院那邊,希望會有奇跡發生。
兩人聊到這兒,忽然陷入沉默,陸星苒不知道再說些什麽,心裏惦記着舒朵還在等她,正開口說要回去,又聽見他問:“你和應淮呢?”
她一怔,反問:“什麽?”
“真不打算告訴他,高一聖誕節那天你是去見他的?”梁隽往事複提,仍然心存一絲僥幸,試探星苒是否真的放下。
如果是過去,她肯定斬釘截鐵地回不告訴,因為害怕丢臉,害怕她和應淮之間的關系失衡,但是現在,她不确定了。
“不知道,或許将來某一天會說。”她說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梁隽從這句話裏聽出了幾分動搖,佯裝淡定地笑問:“你還喜歡他?”
陸星苒眼神有些閃躲,還沒琢磨出自己的心意,梁隽已敏銳捕捉到她細微的反應,臉上笑容漸漸變得慘淡,他輸了。
正當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時,忽然一道清脆的鈴聲救了自己,梁隽的手機響了,他很快接通電話。
不知道是誰打過來的,梁隽臉色倏然變得難看,匆匆應了兩聲,交代那頭會馬上過來,随後挂斷電話。
“星苒,我現在有急事要處理,先送你回去?”梁隽提議。
陸星苒擔心回去會撞上應淮,不敢輕易冒險,搖頭道:“你有事先回去,我想自己再待會兒。”
梁隽神情遲疑,可見她堅持,那邊又确實着急,只得回道:“好的,別待太久了。”
“嗯嗯。”
梁隽匆匆走幾步,又停下來,回頭看她:“星苒。”
“嗯?”陸星苒應道。
梁隽想起這次找她談談的目的,仍是沒有機會說出口,搖頭一笑:“下次,等下次有合适的機會,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關于當年車禍的真相。
目送梁隽離開,陸星苒心裏一直琢磨他方才沒說完的話,手機乍然響了,是舒朵打來的,以為她等得不耐煩,接通後笑道:“已經聊完了,我現在……”
“星苒,我對不起你!但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剛剛在打游戲,以為你回來了,結果誰知道……”
“停停停。”陸星苒一頭霧水,提醒她,“直奔重點!”
“應淮找你去了。”
陸星苒:“……”
“舒朵!!!”
一聲嘹亮欲哭無淚的控訴劃破夜空。
陸星苒挂了電話,朝黑漆漆的周圍四處張望,往回走的路上,小心翼翼提防随時會撞見應淮。剛從木板橋下來,她望見前頭路燈下人影綽綽,果斷放棄原路折返,繞小道走,做賊似的慢慢往後退了幾步,退到一棵櫻花樹下,後背突然撞入某人懷裏,她頓時愣住,不敢回頭。
直覺告訴她,不能回頭。
“在躲我?”應淮戲谑慵懶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果然是他。
“怎麽會!”陸星苒見躲不過,轉過來揚起笑臉,“好巧,你也出來散步?”
應淮垂眸打量她:“不巧。我特地過來找你的。”
陸星苒冷汗直下,弱弱地試探:“你來多久了?”
“剛來。”
她松了口氣。
應淮接着一笑:“正好看見你和梁隽在一起。”
前腳剛洩的一口氣,又堵回她的嗓子眼。
陸星苒那雙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他,緩緩舉手:“我可以解釋。”
應淮往前一步,氣勢壓人地淡道:“嗯,你說。”
陸星苒被他唬得往後一退:“我只是碰巧遇上他了,然後他說要和我談談,想着可能有很重要的事,才不好意思拒絕,這不,聊完立馬讓他走了,我自個兒回去,多自覺。”
她語無倫次地胡亂解釋,試圖交代清楚來龍去脈以證明自己清白。但應淮一步步逼近,她一步步後退,直到退無可退,後背徹底貼上了櫻花樹。
應淮凝視那張映在路燈下的臉蛋,蒙上淡淡一層橘色泛暖的光澤,一雙清澈的杏仁眼忐忑地望着他,原本是想故作生氣地逗她,轉瞬又被撩撥她的念頭填滿。
他擡起右手,撐在她脖頸後方的樹幹上,看着她:“你喜歡梁隽?”
陸星苒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問懵,但她不傻,毫不猶豫地搖頭:“不喜歡。”
應淮很滿意這個回答,勾起嘴角繼續誘問:“既然不喜歡,聖誕節那天為什麽去見他?”
“因為……”陸星苒一愣,突然反應過來,目光警戒地看向他,“你是不是偷聽我和梁隽的談話?”
應淮沒避開視線,任由她打量,坦然道:“沒有,只是好奇。”
陸星苒心裏判斷他這句話的真假。
“不想回答?”應淮見她沉默,追問。
當然不能說,說了那得多尴尬,她梗着脖子不吱聲,見應淮忽然擡手,以為要敲她的腦袋,企圖屈打成招,下意識閉眼躲開。
“別動。”
她不敢再動,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打死也不能說。
結果,盼了好久,沒等來一記敲打,反倒是一只大手溫柔地落在她頭頂,陸星苒倏然睜開雙眸,對上他那雙脈脈含情的桃花眼,筆直望進了心坎裏。
應淮從她頭發上摘下一朵花瓣,問道:“是不想說,還是不能說?”
陸星苒暗暗琢磨,他什麽意思?
應淮垂眸打量指間的花瓣,冁然一笑地對她說:“如果是不能說,我可以慢慢等。”
陸星苒一怔,傻傻倚在櫻花樹下。微風卷動頭頂柔嫩的枝葉,在春夜裏嘩嘩作響,似乎幫她遮掩抽芽瘋長的心跳。她看見應淮,把那朵花瓣含進嘴裏,慢條斯理地咀嚼,突然腦海裏一片空白,只飄着四個字——食花禽/獸。
漆黑的房間內,陸星苒在床上翻來覆去,不停回想起應淮櫻花樹下壁咚她時,身後是紛飛飄落的花瓣,沖自己笑起來的模樣,清隽勾人又肆意灑脫。
她摸了下滾燙的臉,掀起被子蒙住自己,腦袋頂着柔軟的棉絮,明明閉上眼睛默念清心咒,卻又忍不住咧嘴笑了。
倒帶:
應淮從舒朵那兒得知星苒和梁隽在一起,怒不可遏地走進那片櫻花林子,沒找多久,發現兩人站在木板橋上聊天,他剛想沖過去,忽然聽見“應淮”兩字,立即剎住腳步,悄悄躲在樹後面偷聽。
梁隽:“你和應淮呢?”
藏在櫻花樹後面的應淮,密切注視橋上的兩人,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說我什麽壞話。
星星:“什麽?”
梁隽:“真不打算告訴他,高一聖誕節那天你是去見他的?”
應淮一僵,什麽玩意?你特麽再說一遍!
星星:“不知道,或許将來某一天會說。”
等等,他的理智正在一點點喪失。
梁隽:“你還喜歡他?”
應淮瘋了。
不想說,和不能說的區別,一個是往日一段掩于唇齒無疾而終的戀情,一個是患得患失暗戀至今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