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沈青竹一頓,猛然回首。雙眼毫無預兆地對上一雙沈墨的眸,眸中寒意令他不由背脊一涼,險些一個腿軟栽倒在地。
他倏地往後退開幾步,方才敢重新直視朱鳳。分明眼如幽深冰霜,嘴角卻卷着絲笑意,若不靠近,誰也察覺不出他身周的煞氣。
不待沈青竹有所反應,朱鳳率先開口:“沈大公子有這閑空欺負人家小娘子,不如回去幫幫你的爹娘?”
這話不提還好,他冷哼一聲,“少在這裏惺惺作态,他們中了你的計,我沈青竹可不會。”
“沈大公子那可就冤枉我了。”朱鳳面色如初,手中折扇慢悠悠翻了個花,“抓林玄是因為你們自個兒跑來衙門報了案,林家事後想将他贖回去當然得拿錢來贖。沈家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至于別的……衙門只負責放人,沈家将他劫走被林家找上了門,也是咎由自取。你瞧瞧,這裏頭與我可有半毛錢關系?”朱鳳眨眨眼,頗為無辜:“你不能因為我平日老揍你就血口噴人呀。”
這番話竟是将自己摘了個幹幹淨淨,仿佛他是多麽不徇私情之人。
沈青竹都要氣笑了,他拿手指着朱鳳,“你少跟我來這套。這都是你設的局罷了,而最終為的就是替這毒婦讨回家産。你們就是男盜女娼,恬不知恥!”
若是換做旁人興許會怕了朱鳳,但沈青竹不會。傲雪淩霜、五月披裘是刻在他骨子裏的禮教,他與朱鳳天壤之別,自不會與這種野調無腔之人計較。
沈青竹罵得暢快淋漓,朱鳳在對面微微含笑望着他,神情都沒變一下。
“說完了?”
沈青竹警惕往後一退:“你想幹什麽?”
“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朱鳳晃晃折扇,緩步上前一勾沈青竹的脖頸将他拉到一邊。沈青竹身體繃直,臉漲得通紅,就怕下一秒就有拳頭要招呼上來。
“哎。”朱鳳卻只道:“沈大公子,我跟你做筆買賣怎麽樣?”
沈青竹皺眉,“……什麽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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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側眸瞟一眼後邊的林沅,又轉回頭,“我可以幫你對付林家,甚至……還能把林沅送給你。”
沈青竹眉頭皺得更深了,心道朱鳳這又是耍什麽花招,便聽朱鳳話頭一轉:“只是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你得替我做一個假證。”朱鳳揚起嘴角,“至于是什麽,到時候你自然會知曉。這買賣如何?”
“你!”沈青竹一把甩開他的手,腳下一轉正對朱鳳,“朱鳳你果真不是個東西!她不配我嫡妻之位,可好歹是你的結發妻子,就為了這種事便輕易将她轉送與人?”
這話從沈青竹嘴裏說出來倒是惹得朱鳳低低笑了聲,他的眉眼中三分恣意七分散漫,白淨的下颌露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我是什麽樣的人,沈大公子難道不清楚?”朱鳳湊近他,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人生在世須盡歡。我在乎的從來都不是旁人如何,他們同我有什麽幹系?”
他道:“沈大公子,這于你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林沈兩家鬧到這般田地,沒有衙門插手,你覺得你們可有勝算?而林沅,你不是厭惡她至極麽,我正好把她送給你出出氣不是?”
“你再想想,若此事不平,你又何時才能離家求學,考取功名?”朱鳳一頓,輕笑:“噢對了,只要你答應,林妙的嫁妝我也一文不取,盡數歸你。如何呀?”
沈青竹沉默不語。
朱鳳沒說錯,他提的這些條件于現在的自己而言,好處滔天。只要他答應,如今擺在自己面前的困境将會一轉局勢,迎刃而解。
沈青竹不禁咽了口唾沫,垂于兩側的手緊了又緊,可他不是傻子,他知道朱鳳既然能抛出這個條件必定另有所圖。
可他能拒絕嗎?自己若拒了,恐怕就再沒有下一次機會了。
他沈青竹命不該如此,他生來就注定是要做人上人的。
朱鳳沒有出聲,他靜靜望着陷入沉思的沈青竹,從他低垂的眸中看見星星燒起的野心時,才緩緩勾起唇角,笑了。
沈青竹領着朱鳳派給他的兩隊官兵去了沈宅。
府門口林太太正拖拽着林玄沖沈家人大聲嘶吼,那咄咄逼人的罵聲緊接着便被一重接一重的腳步聲掩蓋在塵埃中。
看見領隊的是沈青竹後,林家母女的神情一下子帶上譏諷。林妙幹脆沖上前要一拳朝沈青竹面門揍去,誰知卻被他一把拽住攔下。
沈青竹緩緩端詳着林妙滿帶怒氣的臉,眸中昏沉,下一刻,他舉起手:“給我抓!”
話音落下,身後的官兵竟齊刷刷拔出佩劍四下散開,不出幾息便将林家人團團圍住。
林太太慌了:“你、你們要幹什麽!沈家綁了我兒子,你們不去抓他們,反倒來擒我們,這是什麽道理!”
她怒瞪沈青竹:“當你是個堂堂君子,這會兒卻和朱鳳同流合污,你還要不要臉皮!”
沈青竹充耳不聞,冷笑着将抓住林妙的手一搡,“無故入人家者,笞四十。持械鬥毆,再笞四十。給我統統帶走!”
林家衆人的尖叫聲瞬時掩埋在兵刃之下。
旁邊久不等到救兵以為水窮水盡的沈母見此時局面逆轉,登時高興地笑歪了嘴,蹦起來将林太太方才罵的口水盡數還了回去。
好一會兒,方才解氣,扭頭沖沈青竹道:“幹得好,就是要讓他們林家知道知道咱們的厲害,我呸!青竹,你一會兒得去謝謝朱大少,他……”
“娘。”沈青竹打斷她,“此事一過,我即刻就啓程往江州去拜見越山先生。”
沈母一愣,方才點頭:“也是,不能再耽擱了。本就想等你成了親便即刻啓程,誰知娶了個這種喪門星……只是,這一路上沒人照顧你可怎麽行?”
沈青竹微微眯眼:“娘放心,孩兒自有人照顧。”
林家母女和其二十仆從皆被投進大牢,林府門前一下子變得寂寥清冷。
今日林家遭的禍直讓天寧城上下噤了聲,連街上行人都少了一半,唯恐受其牽連。
太守府今夜卻十分的嘈雜。
林沅對外頭的事充耳不聞,悠哉躺在院子中的藤椅上小口小口嚼着大廚房方才送過來的杏花奶糕。
當真是入口即化,甜而不膩。從前在林家可沒吃過這麽好的東西。
她見太守府的下人急匆匆地來回跑,便問随口旁邊婢女:“這是出什麽事了?”
那婢女頓了一頓,才低聲回她:“禀少夫人,是今早接到的信,說是老太太要從京城回來了,不日便會到天寧。”
林沅奇道:“老太太先前為何住在京城?”
不怪林沅這樣問,她自小在天寧城長大,可從未聽說過太守府有個老太太。
婢女似乎有些忌憚,猶豫片刻,方才出聲解釋。
朱太守在族中行二,上頭有個大哥,朱家十多年前分家時,老太太原本是跟着朱太守過的。
後來大房搬去京城,也不知得了哪位大人的青睐,一路升官不停,最後竟在中書省裏混了個不小的官職。
老太太接到信,還不等開春便吩咐朱太守備車說是要去京城同大房住。明眼人都瞧得出老太太勢利眼,不過朱太守只能照做。
這一去就到了如今,所有人都以為老太太在京城過着好日子,許是不會回來了。哪兒知今早卻接到了驿使的信。
是以太守府上下裏裏外外的仆從便從白天忙到夜裏,陀螺轉似的一刻不停歇。
婢女說完,又一嘆:“不過老太太本就是京城人,許是在江南呆得不慣。”
林沅若有所思點點頭,不再多問,轉手又拈起塊糕點往嘴裏送。待她吃完一碟,擦擦手準備回屋時,朱鳳來了。
林沅只好停下腳步招呼他,“朱大少,聽婢女說你祖母要回了,這會兒怎麽還有空來我這兒?”
朱鳳卻不搭理她的話茬,半點不客氣地往她躺過的藤椅上一坐,“沅沅呀,有沒有人教過你,人不能高興得太早?”
“你什麽意思?”
朱鳳卻不答,反而話頭一轉:“方才從林家又搜出十幾箱金銀珠寶,外帶幾匣子地契。林太太八成是屬耗子的,竟把這些都藏在了地窖裏。”
林沅不由哂笑:“不意外。”
林家人愛財如命,也就親生兒子尚且能同那些錢財比一比了。
“明日我去牢裏見見她。”她看眼朱鳳,“讓你的小吏給我行個方便。”
朱鳳往嘴裏扔了個葡萄,颔首:“盡管去便是,誰若攔你,回頭告訴我。”一頓,又道:“你就不問問我今日同沈青竹說了什麽?”
林沅嘴角往下一扯:“想必不是什麽好事。”
“好事。”朱鳳側頭看她,眼尾深長微挑,“頂好的好事。”
林沅不由回望,眉尖颦起:“什麽好事?”
朱鳳眨眨眼,一笑,“我把你賣給沈青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