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林沅颦颦眉,沒有多問,“換身衣裳,去拜見老太太。“幾個婢女随她進屋。

绮雲沒料到老太太會回得這般快,急忙進屋去取了件水仙碧綠羅衫過來要服侍林沅換上,一旁的婢女卻攔下她,“換這件。”她将手中半舊春衫一擡。

绮雲聞言眉尖微颦,不解其意,待與她四目相觸,猶豫了片刻,方才點點頭,“......勞煩蓮清姐姐了。”

蓮清笑着說不必,她原本還怕绮雲沒眼力,好在是個通透的。

蓮清是朱家的家生子,她親娘在太守身邊做過事,自然比尋常丫鬟更知曉府中人事。這也是朱鳳将她撥給林沅的緣由。

只是有些事她可以做,話卻不該她來說。

朱家這位老太太出身清河陸氏,乃是曾經風光過一時的望族,雖這些年來一直在走下坡路,但嚴苛的禮教與門風卻是刻在子孫的骨子裏的。

林沅這等身份的,莫說是做妻,就是做妾,老太太怕是都不會點頭。更何況林沅做的是朱家長媳。

老太太回來時聽說朱鳳娶了個商賈人家的女兒,面色一下子冷若冰霜,吓得婢女撲通跪了一地。

林沅這回去拜見老太太,想必是免不了一頓敲打的。

蓮清想着朱鳳的吩咐,将素紗披帛往林沅身上一披,“少夫人,大少還留了話,說一會兒少夫人若見了老太太記得切勿多言。”其實她不明白大少為何說這話時笑着的。

林沅颔首,淡道:“我省得。”

三人出了房門徑自往玉蘭院去。

這處院子極大,老太太從前就住在此處,後來去了京城,玉蘭院就閑置了出來。昨日丫鬟們忙裏忙外的便是在清掃這處院子。

林沅沿着長長的回廊穿過院中一塊斧劈石,守門的丫鬟見了她,輕手輕腳行一禮低聲沖裏頭通報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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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沅擡腳邁進屋中。

陸氏正坐于正中央的楠木雕花太師椅之上,滿頭花白,卻不顯老态,雙眼清明銳利。

朱鳳就立在她身側,一改平日散漫,長身玉立,站得端正挺直,與陸氏說話時唇角假笑如春光和煦,林沅見此,險些嗤笑出來。

沒想到在天寧城裏橫着走的朱鳳朱大少也有假心假意笑臉對人的時候。

屋內立了十幾個丫鬟在一旁伺候,皆垂手斂目,行事輕慢。饒是林沅也曉得自己若在這陣空氣裏笑出來怕是讨不到好果子吃。

她便也擺出自己慣會的大家閨秀模樣,俯身行禮,掐着嗓子,輕輕柔柔地說:“沅娘見過老祖宗。”

原本正和朱鳳說話的陸氏一聽,當即沒了笑臉。轉頭過來拿眼細細看着她,林沅垂着頭任憑陸氏審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離,眼觀鼻鼻觀心,動都不曾動一下。

半晌,陸氏威嚴的聲音打破屋內死寂的空氣:“上前來。”

林沅盯着自己的腳尖,依言上前,頭垂得更低了。

“你出身林家,”陸氏一頓,“哪個林家?”

林沅答道:“回老祖宗的話,是魏州林氏。”

陸氏盯着她,嘴角扯出細微的弧度:“魏州林氏?魏州林氏是哪個世族,我倒是沒聽聞過。”

這就是要拿林沅的出身說事了。

陸氏那等門楣,魏州林氏在她眼裏只怕就是個一身銅臭的暴發戶。根基淺薄,教出來的女兒自然更上不得臺面。

林沅翳動了下唇瓣,悶不做聲。

陸氏眼底不悅更甚,正要發難,一旁的朱鳳忽然開口:“祖母不曉得魏州林氏也不奇怪,這魏州林氏早在十年前便遭難滅了門。沅娘如今是過繼到天寧林氏名下的。”

下頭的林沅嘴角一抽,簡直想立起來扇朱鳳一巴掌。

這老太太擺明了嫌棄自己的出身,她這才拿魏州林氏出來說話。陸氏連魏州林氏都瞧不上,天寧城這個小小林家能入得了她的眼?

果不其然,陸氏一聽此言,登時雙眼微眯,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笑,似乎提起天寧林氏就是污了自己的嘴。

林沅這時才依稀想起朱鳳說過的那句“做人不能高興得太早”。

原來這人早料到陸氏回來會首當其沖就會沖自己發難。

林沅臉都黑了。

朱鳳倒神色如初,輕掃一眼她,湊近陸氏耳邊道:“孫兒知道祖母不大滿意沅娘。但孫兒娶她并非只是一時興起。“

陸氏回望他一眼,眉間冷意不減反增,朱鳳便眨眨眼,“祖母,魏州林氏,可有錢了。”

這緣由沒人想得到。

陸氏一拍扶手,“胡鬧!”

陸氏分明是望族閨秀,說話卻中氣十足,端的是聲色俱厲,“你胡鬧便罷了,你爹也由着你胡鬧不成!”

朱鳳翹着嘴角:“我爹可不會管我,祖母知道的。“

從前還好,自朱鳳親娘死後,朱太守就再不管府內事務,一心都撲在公務上,每日早出晚歸。

陸氏想替朱太守挑幾個出身不差的閨秀做續弦,朱太守次次都以公事繁忙回絕。陸氏知道他是還念着已故亡妻,雖不滿兒子這番作态,但也挑不出刺,陸氏只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朱鳳這個嫡長子娶妻,陸氏就不能不插手了。

她掀起眼皮看眼仍恭敬立在堂下的林沅,“你的茶,我便不喝了。往日裏是這府裏沒有女主人,才會容你怠惰因循。我來了,今後的晨昏定省就不能免。”

她一頓:“饒是蓬門荜戶,也該知曉晨昏定省的規矩吧?”

林沅眼睑輕顫,恭敬地答:“孫媳全聽老祖宗的。”

行禮告辭,她步出玉蘭院,身後的绮雲才敢大口喘氣:“就是林太太都沒這般吓人過……”

不怪绮雲害怕,林太太對她們苛刻,是因為她妒忌,心虛。而陸氏卻是打心底裏的輕蔑,她出身不凡,自然瞧不起她們。

“罷了。”林沅早習慣了旁人這樣的視線,“陸氏門風嚴苛,她再瞧不上我,挨于臉面也不會讓朱鳳休了我。”

就算休了她,她有那麽多錢,去哪兒不能活?

這樣一想,休了她也行,林沅眨眨眼,若不是答應了朱鳳和白善,她還真想就這麽遠走高飛。她早就沒有家了,天涯何處不是家呢。

主仆二人回到院子裏,陸氏留了朱鳳說話,想必還有一陣子才會來。

林沅便吩咐婢女:“帶我的話去找一趟白三少爺,就說他讓我查的事,八成是被他猜中了,但具體是什麽,還得等日後再看。讓他小心些。”

不過按照白善的精明勁,只怕不會小心,反而會先下手弄死薛七和秦若之就是了。

待到午時,林沅用過午膳,又喝了杯甜甜膩膩的桃花釀,準備窩回去睡個午覺時,朱鳳來了。

她只得沒什麽好臉色地将他迎進屋,明知故問道,“老太太可是要你休妻?”

朱鳳今日一身月色襕袍,金冠束發,腰間墜了個塊鑲金桃木,若他不是朱鳳,只怕誰都會贊一句風度翩翩少年郎。

“老太太是有這個打算,”朱鳳晃悠悠往雕花凳上一坐,“只是她不會明着休你。”

“不用想也知道。”林沅不意外:“望族最是講究臉面,明着休妻的事她們做不出來。說說吧,老太太想找什麽理由?”

方才朱鳳在屋內說自己是沖着林家的財帛娶林沅的話,無非就是想告知陸氏一件事——他對林沅沒有情誼。

這才是陸氏真正在意的。

她不會容忍朱鳳為了情愛娶一個門第低賤的女子,可朱鳳若此舉只是為了錢而無男歡女愛,陸氏便會循序漸進地找法子讓林沅下堂。

要是方才朱鳳說了什麽他非林沅不娶雲雲,只怕林沅不會被這般輕易地放回來。

林家無勢,朱鳳不會護她,陸氏想踩死她猶如踩死一只螞蟻般簡單。就是因為這般簡單,她才不會急匆匆地就發落自己,總得将面子功夫做足,不能落人口舌。

只是不知陸氏會找什麽法子休了她。

林沅等着朱鳳的回答,這人卻像沒事人似地慢悠悠啜了口茶,又拿了塊紅豆糕送進嘴裏,方才道:“落紅錦帕。”

林沅手一抖,險些沒扶住案幾。

“你說什麽?”她看着朱鳳。

“你進門第一日問過我,我那時說我沒聽說過這事,對吧?”朱鳳又拈起一塊糕點。

林沅點點頭,朱鳳便又道:“我說我不知道這事,不代表朱家沒這規矩。”

“……”林沅頓了兩秒,眉頭倏地就颦起來:“你的意思是……”

“老太太八成要拿這落紅錦帕做文章了。”朱鳳一邊說一邊吃,仿佛茶餘飯後的閑聊:“咱們本就無夫妻之實,老太太若找管事媽媽略微問問此事,立馬就會露餡。你都不是我的人,自然也不能算朱家婦。”

朱鳳這場大婚操辦得急,林沅過門也才數日,祠堂沒來得及開,族譜上亦無她的姓名。

林沅這下倒聽明白了。

她稍頓片刻,落座在朱鳳對面,竟也不慌不忙地給自己斟了蠱茶:“大少從前說過,咱們本就是陌路人,不過共處同一屋檐下。如今看來倒應了這句話。”

她說這話時神情從容,顯然沒将這事态放在眼裏。

朱鳳手撐下颌,長眸半掩,細細瞧着林沅白淨的皓腕,捏住青花瓷茶蠱的指尖,半晌,才道:“莫非你想到法子了”

林沅一笑:“我沒想到,但大少你一定早就想好了。”她這時才算明白過來,朱鳳前前後後布的局,原來是為了這一天。

否則他不會只對付林家而放沈家一條生路,也不會和沈青竹做那筆買賣。

林沅心中暗嘆,朱鳳可當真不是什麽胸無點墨的纨绔。這人精明且有城府。

她等着朱鳳的回答,可等了半晌,也不見對面這人發出聲響。

她狐疑地擡眸,瞬時對上一雙含笑的眸。他的雙目沉如潭水,卻澄澈透明,這會兒宛如閃着星辰似的,帶着笑意。

林沅心底兀然就升起一股不妙之感。朱鳳露出這般神情時,大抵都不是什麽好事。

就如猜中了她心中所想似的,朱鳳薄唇一挑,緩緩開口:“沅沅,從前是從前,人是會變的。我是布了局,但這會兒卻不想走了。”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要落紅錦帕,不是還有一種最快的法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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