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林沅最終沒有回朱鳳的話。
甚至,她沒有像往常那樣面露惱态,只是沉默地微別開臉,視線飄忽向遠處。
朱鳳也沒有再開口,似乎他本就沒打算聽到一個回答,靜靜地将目光重新挪回到了浮在江面的餌上。
那日,二人沒有如往常那樣一道而歸,林沅自己先回了客棧。
绮雲知道林沅這些天都和朱鳳在一起,故識趣地自己一人留在客棧。這會兒見她早早地回來,便奇怪道:“姑娘,大少呢?”
誰知林沅聞言臉色卻陡然一僵,幾步上前端了案幾上的茶盞給自己斟了蠱茶,低頭輕抿幾口,默不作聲。
绮雲見她這般反常,更奇怪了:“莫不是大少又欺負姑娘了?”
她皺起眉,“姑娘別怕,下回出去帶上奴婢,奴婢雖打不來架,替姑娘罵罵他卻足夠了!”
林沅仍聞言仍一聲不吭,绮雲這下就有些擔心了。放了手中的茶粉,上前來坐到她身側,關切地執起她的手,“姑娘到底怎……”
“绮雲。”林沅忽然開口:“你有沒有想過,以後?”
“以後?”
“以後咱們該去哪裏,做些什麽。”
绮雲颦起眉,不明白她家姑娘怎麽會忽然說起這個,“姑娘的意思是,咱們以後要離開朱家?”
林沅默了默,不置可否。
“我本就不該進朱家門。離開,只是時間問題。終究是要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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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雲一頓,定定地望着她,須臾,才問:“……既然姑娘說想離開,那為什麽要哭呢?”
林沅聞言怔愣了下,這才察覺到自己的視野有些模糊,擡手一撫,眼角竟是濕潤的。
她有些無措,愣神道:“我為什麽哭了……”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緣由。
绮雲拿了手帕輕輕替她拭去淚水,望着林沅茫然的神色,微微顯露出一絲笑意,“因為姑娘舍不得,嘴上說着離開,心裏卻不願。”
先前绮雲還不解,如今見了林沅這幅模樣哪裏還有不明白的。
怪道朱鳳一來江州,什麽沈青竹、邵景,林沅都統統再不管,整日跟着朱鳳早出晚歸。
绮雲想着,就不禁彎了嘴角,林沅卻不明白她的意思,仍一臉愁容。
“我沒有舍不得。”她有些固執地否定,“朱家和我有什麽幹系,我從未把朱家當過自己的歸所。”
“姑娘沒把朱家當過自己家,那朱大少呢?大少難不成也是生人?”
林沅一頓,這回卻沒再否認,只緩緩低垂下眼睑,半晌,低低地補了句:“我不讨厭他。”
她不讨厭朱鳳。若真讨厭他,這些時日就不會這樣跟着他出門。她從前是有不喜歡過朱鳳,可不知為何,最近卻有些漸漸地開始忘卻這份不喜歡。
她會想跟朱鳳說話,聽他悠悠地扯些閑話,再無聊地拌拌嘴。看他四處玩樂,那般肆意活着的模樣,令林沅心底不由生了出些羨慕。
朱鳳說他們很像,她卻不這樣想。起碼,自己就沒法像朱鳳那樣無憂無慮,始終只做自己想做的。
“你一點也不無趣,你很有意思。”
“有意思到,讓我都有些喜歡你了。沅沅。”
腦海中莫名就響起了方才朱鳳的聲音,她捧茶的手輕輕一抖。
绮雲在一旁窺着林沅的臉色,還瞟見了她有些泛紅的耳尖。心底頓時了然,便放緩聲音道:“姑娘從前可最讨厭朱大少了。”
“那是從前。”
“那不就完了。”绮雲道:“姑娘和大少從前的确只是做買賣的關系,可如今又不一樣了。”
林沅微微擡眼,“……怎麽不一樣?”
“姑娘的心變得不一樣了。”她道:“姑娘不想離開大少。”
還不等林沅皺起眉解釋,绮雲便又道:“否則姑娘為什麽要哭?”
“我那是……”
林沅說完這三個字,末了,卻再擠不出別的話來。她又垂下頭。
绮雲在心裏輕輕嘆口氣,緩聲地說,“姑娘既然這麽煩惱,不如去問問朱大少?”
“……問什麽?”
“姑娘你想離開朱家,問問他如何想。”
林沅最終還是沒有去問朱鳳。她把自己關在客棧廂房裏,數日也沒邁出過房門一步。
绮雲那之後也沒有再勸過,她知此事不能強求,說到底,還得姑娘自己跨過心底那道坎才行。這是自己如何努力也幫不上忙的。
也許……只有朱大少可以。
绮雲望向窗棂外,街巷人群就像往常那樣熱鬧,只是朱鳳自那天後再沒有上門來找過林沅。
就像彼此心照不宣地不再出現在對方的視線裏。
绮雲輕嘆口氣,下樓去向小二要了些吃食。待她托着幾個小碟上樓時,才聽見廂房門前似有騷動。
“二娘子,你得幫我呀。本來抓住姓邵的就很難了,要是老大再放了我鴿子,我就真得娶秦若之了!你可不能見死不救!”白善的聲音清越,很容易分辨。
他一改往常游刃有餘的模樣,從語調裏聽,似乎真有點崩潰。
林沅板着一張臉,手掌住門扉,就這樣把白善堵在門外,“你們的事我不想管。”
白善笑得很勉強,或許還是頭一回見他笑得跟哭一樣,“我和幾個弟兄和賭坊管事都試過了,統統吃了閉門羹,若再硬闖只會被老大一腳踹出來。如今只有二娘子請得動老大了!”
“你就當行行好,幫我這一回!”白善雙手合十低下了頭。
朱鳳自來了江州後就再沒管過鬥雞賽的事,白善以為是他想游游江州城,故沒有在意,只當是等賽場等事儀辦妥了,朱鳳自會參加。
誰知比賽的日期将近,他想找朱鳳去挑鬥雞,還沒跨進門檻就被他拒之門外。
白善慌了。
朱鳳手下那只大名“朱鴨鴨”的黑毛鬥雞這回也跟着一起來了江州,白善自然以為他們優勢極大,打敗其他人幾乎就是輕而易舉,故根本沒在意挑鬥雞的事。
這會兒朱鳳擺出一副要放他鴿子的姿态,白善着實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想不透朱鳳這般行事是為何,可眼看着就要來不及了,這才靈機一動,想到了林沅。
“你和老大太奇怪了。”白善不滿地擡頭看她,“是不是你們倆出了什麽事,老大才不願見我?”
林沅很是莫名:“他不願見你,和我有何幹系?”說罷就要關門趕客。
白善連忙伸出只腳卡在門縫中,連聲道:“行行行,二姑娘,我錯了,我說錯話了還不行麽。”
“你就幫我這一回,去老大那兒瞧瞧。”他道:“老大若也不願見你,那此事便作罷,我自己想法子。”
“行不?”他可憐兮兮。
林沅神情晦暗不明,卻也沒有立即開口拒絕。
白善看有希望,立刻保證道:“就這一次!門口馬車我都備好了,完事了立刻把二姑娘送回來。”
末了,又添上一句:“老大一個人住那院子裏也沒個下人照顧,這麽多天了,萬一出了什麽意外……”
“帶路。”
“诶?”
林沅不耐地重複:“讓你帶路。”
她拿了披帛圍在肩上,徑自跨出門檻,看見一旁的绮雲,沖她輕道:“我去去就回。”
說罷跟着白善下樓,上了馬車。
朱鳳住的院子是一個四出院落,就在城東巷裏,很是氣派。果真如白善所說,偌大的院子裏竟沒有半個下人。
林沅不由真的開始擔憂朱鳳會不會出了什麽事,他那種時刻都被下人團團簇擁的大少爺,若離了伺候指不定就悄無聲息地死在院子裏了。
白善沒有跟她一道進內,林沅一個人走在院中,越想越怕,幹脆提起裙裾加快了腳步。
她穿過一座花苑時,正巧瞟見了不遠處立着的一團黑影。
“鴨鴨?”
放慢步伐上前,果真就見黑雞正精神抖擻地杵在院中池塘邊上。
她蹲下身,摸摸它的頭,“你知不知道朱鳳在哪兒?”
黑雞歪歪腦袋,顯然沒聽明白林沅的話,一雙澄澈的雞眼卻忽然朝她身後望了下。
伴随着這個動作,身後旋即響起一道聲音:“我倒沒想到,你會來。”
林沅的手一滞。
不過數日,再聽見他的聲音,卻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她立起身,緩緩回頭。
朱鳳一身墨色襕袍,正靜靜立在她的身後。半掩的眸中映照着她的身影。只是眼底卻沒什麽情緒。
林沅見他似無大礙,心底松了口氣,又不由攥了攥指尖,“我聽白善說你好幾日不出院門,又不見人,所以才來看看。”
朱鳳不為所動,臉上一片漠然,“那現在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說罷轉身就要離去。
“我……”林沅下意識出言攔他,朱鳳頓住,她卻又不知該說什麽了。
“鬥雞賽……你不參加了?”她問。
朱鳳斜她一眼,“你問這作甚?”
“你不是說過鬥雞是讓這無聊日子變得有意思些的法子麽,”林沅道,“事到如今,卻放棄了?”
朱鳳聽罷,緩緩轉過身來,林沅以為他會像往常那樣和自己說些歪理,卻聽他冷道:“我放不放棄,與你有什麽幹系?”
林沅不由一怔。
朱鳳面對她時,總是笑着的。冷笑也好,調笑也罷,他似乎還從未像現在這樣展露過明晃晃的不悅。
對,是不悅。
她翳動了下唇瓣,輕道:“朱鳳……你生氣了?”
所以才會閉門不出,才會把上門來找自己的人統統轟走,連大費周折辦起來的比賽也不參與。
可,為什麽?他在生什麽氣?
林沅颦起眉,有些想不明白。
唯一有些頭緒的事,只有那日在江邊垂釣時的事。
那時他說“我有些喜歡你了”,可自己并沒有回答。因為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甚至大腦有些空白。
只是這想法在林沅腦中一閃而過便被她否決。那可是朱鳳,朱鳳怎麽會因為這種事就生氣。他那句話分明跟平日裏戲耍她說的話是同樣的意思。
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般自作多情了。
林沅搖搖頭,回過了神,這時才發現方才自己那句話問出去,卻遲遲沒有得到回應。
她不由擡頭看去,只見朱鳳正靜靜地盯着自己看,眼底分明波瀾不驚,眉梢卻輕輕地颦了起來。
不會吧……?林沅咬了咬下唇,“你生氣是因為那日的事?”
她在心底一邊說着不可能,一邊,又有些希望他點頭。
朱鳳聞言,靜了靜,視線從她臉上挪開,飄向了院中的春藤棚架上。良久,終于開口。
“我若說是呢。”
“我若說是,你會回答那日我同你說過的那番話麽?”
撒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