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正文28LOLIVS女神

正文28 LOLI VS 女神

“你馬上就知道了。”

轉進這家會所內部,上了樓是回形走廊,繞着走一段便看得到旁邊築起的空中露臺,越往裏越是幽深,腳步聲每響一下就被吸進光陰的漩渦裏,再出不來了。章一開始膽怯,“林大哥,我不去了。”調頭要跑。

林致捉住她手腕,“到了。”門是掩着的,站在前面卻不推開,“章一,去吧。”

誰曉得那門裏頭是什麽?章一不肯,手扶着牆壁,“我看算了吧。”

林致頭疼,這丫頭電視劇看多了吧。“這青天白日的,你怕個什麽,我陪你進去。”

章一在門外有過多種設想,等她的無外乎是壞人,怪獸,或者美女,但見到凱旋的時候,她仍舊驚得呆了。凱旋一襲黑裙靜靜坐在一隅,豔色卻好比高山杜鵑林的花事爛漫,徑自難收難管。林致撐着章一的肩膀,“我就在門外邊。”說完出去了。凱旋輕啓唇,吐出一個字:“坐。”過了一會,微微收斂目光,又過了一會,終于垂下眼,輕輕“哧”出一聲笑。章一這才渾身一激靈,呓語般喊出一聲,“姐姐,真……”

凱旋沒有笑了,盯着章一的眼睛,“我大足你十二歲,你該叫我一聲小阿姨。”

章一此刻仍舊呆愣愣的,上來就是這麽一句,她哪裏聽得明白,蒙頭霧水。

凱旋眼神稍稍柔和,“你是不習慣見生人還是喜歡站着說話?”

這次章一聽得分明,踱到凱旋對面坐下,想起林致,慌忙回頭去看,哪裏還有人在?

“他就在外面。”

章一第一次曉得有個詞語叫如坐針氈。她問了個最直接的問題,并不曉得這也是最重要的,“姐姐,你為什麽找我?”

凱旋從內心排斥這個稱呼,盡管叫得人年輕。“因為醒山,所以來見你。”

“醒……山?”

“是鐘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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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看多了不見得全無好處,章一開始進入狀況了。仍舊是最保險的問法:“為什麽?”

“因為你是他的身邊人。”

章一直覺事情有點壞,她沒見過這種陣仗。她說:“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我想我要走了。”

“果然是小孩子,這樣沒有耐心。”

今非昔比,現在的章一最怕聽人說她是孩子,她正努力要變得成熟,變得和愛人相配。她把一顆心放進肚子裏,表面看着鎮靜。

凱旋微笑,“這才有一分談話的樣子。”

“請說。”

“好。”凱旋正色:“醒山待你好。你憑什麽?”

這樣話中帶刺。章一那脾氣,差點沒跳起來,努力平複了說:“你問他不是更好?不過,我也可以回答,這根本就是無緣無故的,真要說原因,是他心甘情願待我好。”

凱旋說:“你到底是單純還是狂妄。你難道沒想過他不過是愛你年紀小,花骨朵一樣,一掐就出水的?”

章一想起在醫院的一天傍晚,天邊染紅一大片,像宣紙上潑出的血玫瑰,她坐在輪椅上對那個人說,“小有什麽好,就像新生的太陽,總有落下去的一刻。”他的回答那時候聽不明白,但她是記在腦子裏的。她正視凱旋的臉:“真如此又怎樣呢,這世上的花骨朵何止我一個?他愛我年紀小,那也是愛我,單愛我。”

凱旋微微颔首,有點意思了。“說得好。在進行下面的談話之前,你仍不問我是誰?”

章一說:“多少曉得一點。不是朋友就是親人。跟他在一起,早就想過有這一天,當面質問或考核。我不想知道你是誰,因為我已做好接受最壞事實的準備,無論他有多少過去,什麽樣的過去。”

“你這是變相承認自己一點都不了解他。”

章一搖頭,“不,我了解的。讀人像讀書,我們讀的早晚,厚度,連續性不同,感受出來的都是不一樣的。你沒有見到過他在我面前的樣子,甚至可以說是想不到的。我跟他有很多經歷,都是獨一無二的,即使是過去的三十年,我沒有和他在一起,他也會講給我聽,過往零零碎碎拼貼上去,不管多少,對我來說,那就是完完整整的他。”

凱旋說:“你想的很好,終歸也只是想。過去對我們每個人的影響遠遠超出想象。醒山這本書的分量和複雜性絕對不是你能承受的,更不要說讀。我跟你不一樣,從他落上第一筆,寫成第一個字開始,盡知筆墨纖毫。”

章一的背挺得直直的,“知道我見你第一眼時想什麽嗎?”

凱旋說:“我還沒有聽過一個小朋友的評價。”

章一說:“我當時想,如有一天,我也能像你這樣多好,因為越是跟他在一起,就越是發覺自己一無所知得近乎可恥。但是現在,我不想了,因為你看事情這樣複雜,多辛苦!”

凱旋倒笑了,“要簡單直接,可以。我跟醒山,本來是要結婚的。”

章一像挨了一棍子。打起精神說:“是本來。”

“因為你妨礙了。”

又是悶頭一棍。

“說起來這本來還應當是在六年前,但是沒有。那時候為結不結婚,我們時常争吵,孩子的到來誰都沒有料。他高興得……簡直像是孩子的小哥哥,總是滿臉好奇地貼上來,‘寶寶就藏着裏面嗎?’ 正是三個月,最易自然流産的時候,我過分操心家裏的生意,一次意外,孩子就沒有了。”

一樣東西放在章一的面前,她戒備着盯了半天,那是什麽?是胎兒的B超照片。鐘闵和凱旋的孩子,差一點就來到這個世上的。盡管像小外星生物,她還是認出來了。不敢承認,一直盯得生出錯覺,那仍舊是他們的孩子。章一終于忍不住了,一把抓起那張照片扔到凱旋身上去,叫:“這是從哪找出來的破東西,敢說是他的孩子!”

照片是塑封過的,凱旋拾起來,用手指抹去上面的灰塵,看向章一,一雙眼如同被鑿開的萬年冰湖,飛起的冰淩眼風道道穿心。

章一不甘示弱,胸口劇烈起伏,眼裏蓄滿淚。

過了很久,凱旋說:“這幾年,我一直在國外,現在回來就為了一個,跟他結婚。他是不愛我的了,但即使這樣,也不可能跟你結婚。你無法想象他出生在什麽樣的家庭,接受過什麽樣的教育。他是老來子,跟他父親的感情非常深。伯父近年來的身體一直不大好,他也老大不小了,傳宗接代四字聽來滑稽可笑,但卻是老鐘家的頭等大事。不要以為是我耗不起。退一萬步講,就算你入了門,鐘家又能等你幾年?五年還是八年?”

“你也不用擺出和我深仇大恨的樣子。這世上唱白臉的人多了去,總有一兩個要唱紅臉的。你不能總要他付出,适時也該為他考慮考慮。他為你做的事那樣多,有些讓你知道,我不信你還有勇氣跟他在一起。”

章一幾乎原形畢露,眼淚噼裏啪啦掉下來,“你說!你知道什麽都說出來好了!我要跟他在一起,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跟他分開!”

“只一件”,凱旋說得極緩慢,“因為你,他逼得你媽媽從60樓跳下去,粉身碎骨。”

章一咬牙,太陽穴上的青筋一條條現出來,“你胡說,我媽媽是……”

“是自殺,還是報應?”

章一說不出話了。

“就因為傷害過你,所以要徹底消失。醒山的愛就是這樣,将人裹得密不透風,外面的就是一只觸角也難伸進,裏面的又透不過氣。”

“我能站在這裏說這番話,不是有什麽了不起,不過是最懂他的人而已。”

“章一,有些事情躲是躲不過的。你很聰明,該說的我都說了。”刷刷寫下一串數字,撕下紙,用車鑰匙推過去,站起身,“真心要做一件事,總是有辦法的。”

凱旋走出門,林致上來問:“這麽快?”往裏面張了一眼,“你做了什麽?”

“凡人做的事。”

林致進屋,見章一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頸子被掐斷了,軟軟垂着,小小的瘦削的肩往裏縮。林致不敢碰她,怕一碰,她就“嘭”地一聲躲進什麽東西裏去了。“章一?”

章一轉臉看他,一下子像沒認出他是誰,過了會說:“是林大哥……來叫我走嗎?”

林致松口氣,拉她起身,“走吧。”

她讷讷地應着,“嗯。走吧。”

_____

鐘闵回來的時候,章一摟着史迪仔躺在床上,以為她睡着了,過去看她的臉,結果眼睛是睜着的。“睡過去一點。”她往裏讓了讓,他躺下來隔着史迪仔摟着她。

“不換衣服麽?”

他嗅一口她身上的清香氣,把眼一閉,“一會換。”然後又睜開眼,笑着說:“我不過挂着一點邊,不會弄髒床。”

她沒說什麽。

“剛洗了澡?”明知故問。

她“嗯”一聲,“出去一趟,出了汗。”

“今天,看的什麽?好看嗎?”

她呆了一呆,然後慢慢說:“走廊很深,房子很漂亮,人很美,從畫裏走出來,活脫脫。有一扇高門, 一對男女,還有一個胚胎。”

他聽得眉頭大皺,什麽亂七八糟的。但沒再問,也許她看的是意識流的東西。看她眼皮子和眉骨紅紅的,吻了吻,說:“怎麽回事?”

“……水燙,熏得久了。”

總覺得她今天有點不對勁,好像風雨過後的綠暗紅稀,無精打采,但到了他眼裏,又是另一種嬌柔姿态了,只是憐惜。把胸前擱着的東西扔到一邊,摟着她細細密密地吻。

她眼一直閉着,任他吻着,等他解衣服的時候擡了擡手。他注意到了,問她:“不想?”

她很輕地“唔”一聲。

摟過來,又吻一陣。要吃飯了,确實不是時候。

章一刨了兩口飯,嚼一會咽下,然後捧着碗到廚房去了。過一會,又捧着出來,依舊是坐下一口口吃,吃着吃着眼淚冒出來,趕緊吸吸鼻子。

阿姨走過來說:“看。我才說放多咖喱醬,辣着了,不許哭。怎麽樣?”

章一又舀一勺吃,這才擡起頭沖阿姨笑,臉上還挂着清湯面條,模樣滑稽的難看。這一笑,米吞到氣管裏去,咳兩聲,淚流得更兇了。阿姨給她順順,“快喝點湯。”喝了,這才好些了。

鐘闵說:“你不愛吃咖喱。”

她盯着碗說,“下飯。”三兩口吃完,收拾好自己的餐具,上樓去了。

回她自己的房間,在床頭櫃最下面的抽屜裏,有一個包,是兩年前來這裏的時候背的,出事的那天也背過,後來被拿出來送到醫院,然後又回到這裏。包裏有個文件袋,裏面裝着幾樣東西,她的出生證明,初中畢業證,一次志願活動的榮譽證,還有戶口簿。戶口簿裏寫着四個名字,頭三個都死掉了,單剩下最末一個,粗黑字體,仿佛是另三個的血全部滴進來,筆墨飽滿得從紙上浸開——那也是在往外滴血。只等這最末一個也死掉的時候,這一家子的血,才算盡了。

她看了很久很久。

夜裏,他壓上來,呼吸沉重。她偏過頭去,閉着眼。他捏她軟軟的手,咬她的耳垂,“乖寶貝……”她沒有反應。

到底還是開始了。

從眼皮縫子裏往外看。也是這張床,床頭依舊是黃月亮。黃月亮漫進了水裏,晃了散,散了晃,清亮亮現出一個人的臉來。是誰?看不清。

他停下來,“怎麽了?”扳過她的臉,“疼?”

她盯着他的胸前,那一次也是這樣,是不敢看他的臉。他一只手撐在旁邊,一只輕輕撫着她的臉,她抓起那只手,放到胸前有跳動的地方,只是說:“疼,疼……”一開口,才發現原來真的疼得忍不住,早點說出來多好。

淚流得那樣兇,他以為真的是哪裏出了問題,退下來,去檢查,沒覺得有什麽,問她還是一個勁說疼,他也着急了,再喊疼真要叫醫生了,她才漸漸沒有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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