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雖然暖暖在學校消費最高的一食堂真誠地設宴請裴均逸,裴均枚還有沫沫吃飯,不過衆人對于她的結婚說沒有一絲放過的意思。
“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沫沫壓低嗓子說。
“去去去,不會逼供不要逼。”均枚瞪着沫沫,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暖暖一臉無辜,眼神清澈安然,清清嗓子剛開口:“大家聽我說,是這樣的……”
大家頓時安靜下來,全部以一幅“小樣!是這樣嘛?是你準備說的這樣”的神色。暖暖話還沒有才出口,就先看見大家齊刷刷強烈質疑,下面想說的一下子糊在了嗓子眼。在暖暖微微抿唇,竭力措辭的時候。
“吱……”的一聲,沫沫猛吸一口豆漿。靜谧而詭異的氣氛中,大家本來商量好以低氣壓的強大轟出關于鐘暖同學已婚的真相。均逸深沉,均枚漠然,沫沫哀婉,這是原定的設計。結果沫沫對着暖暖忽閃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的同時,發出了如此搞笑的聲響,大家一沒留神,集體含笑朝她看了過去,肅穆的氣氛一下子被打破。
均逸無奈地瞥她一眼,寓意:你喝的是豆漿,又不是牛初乳,要不要這麽饑渴?
均枚鄙夷地皺眉,寓意:從來壞事的都是你。
沫沫了悟到大家的失望,再次嘆詞登場:“唉!唉!
“暖暖,你真讓我傷心,我們這麽好的交情,你結婚沒有告訴我,還說結婚會要我做伴娘的呢,居然連通知都沒有通知呢,哎!”
沫沫哀嘆道,這份傷心其實有幾分真實性,那天錯過了現場版,她和均枚都很扼腕,特別是在均逸的描述下,很詭異的情節,大家都充滿了興趣和好奇。
“不是,不是的,沒有啊,真的沒有,我沒有騙你們。”暖暖解釋的很是費勁:“那是我的小舅舅,雖然不是親的,但一樣是舅舅,是我外婆把我托孤之人,相當于監護人吧,雖然我的年齡已經不用他監護了。”請客都堵不住悠悠衆人之口,她心中更加氣惱,他随意的一句話,心血來潮那麽一說,害得她啊!
“哦,我想起來了,有次我看見你上了一輛銀色捷豹,以為你傍上大款了,呵呵,不會就是他吧”均枚一臉恍然了悟的樣子。
關于這件事,暖暖更加懊惱,她只分得出史努比和史瑞克有什麽不同,對車,她是一點興趣也沒有,捷豹或捷達,對她都是一個車名而已,還是很接近的車名。其實稍稍想想也應該知道他的車不會最招搖也會很招搖,但那個時侯,她熱孝在身,哪有心思注意這些細枝末節。
她情真意切地表白:“本來我周末應該在補習英文的,可是那天想和你們一起,就騙他要在學校自修,結果被現場抓包,他是生我氣,故意在我同學面前這麽說,讓我難堪難堪,體會一下不應該騙人的道理,牢牢記住,印象深刻,永不再犯。”
“暖暖,看他的樣子,我幾乎以為是真的了。”均逸悶悶的開了口。
“啊?不會不會,哪裏哪裏。”
其實暖暖知道是很會很會,她是真的嫁了他,是真的比真金白銀還要真的有法律效率的法定關系。雖然是權益之舉,雖然是逼不得已,可是那日生生的從他嘴裏說出來,暖暖恍惚地發現,視乎不像她以為的那樣一如往常了,有點不一樣了,有點,到底是什麽,又說不上來。
她是一個平凡人家的女孩,雖然家中生活條件一般,但是幸福溫暖,直到她十幾歲的時候,媽媽因病去世,她第一次知道了生活的悲苦無奈。之後,爸爸再婚的那個阿姨,帶過來一個弟弟一個妹妹,狹小的房子頓時擁擠不堪,外婆在一次探視後和她爸爸商議,讓她随着外婆去S市念書,爸爸在一陣沉默後同意,自此暖暖開始和外婆一起生活。
本來平靜無瀾的日子一直過到暖暖大二的時候,外婆的身體忽然在一次小中風之後,健康狀況急轉直下,暖暖那段日子,陪着外婆是頻繁地進出醫院。
心力交瘁的時候,又傳出外婆的老房子要拆遷的消息,不過是一間小平房,暖暖覺得應該怎樣就怎樣吧,沒有和着衆人一起上蹿下跳的,外婆的身體要人照顧,暖暖沒有另外的心思顧及其他。
偏偏她爸爸得到消息,說是如果在政策正式落實之前,暖暖結婚的話,可以多得個一房一廳,急切地向暖暖表達了這個意思,暖暖自然覺着好笑,和誰結啊,那麽短的時間。為了房子就結婚,太兒戲了吧!
但是那兩年的房價也是見風漲,一天一個價的時候。後來暖暖爸爸和阿姨倒是為了這件事一起趕來了S市,暖暖爸爸是個極其忠厚老實話語不多的人,來了就只是靜靜得坐在一角默默抽煙。
阿姨語重心長的開了口:“暖暖,現在的政策這樣定,對我們其實是有幫助和機會的,你看看現在的房子都是什麽價格了,多得一套房子對我們家的環境是有很大的幫助的,你爸爸過幾年就退了,其實現在和退了沒有什麽區別,單位效益不好,一半工資拿好幾年了,你弟弟妹妹也都還在讀書。眼前有這麽個機會,我們不能不試一試的,你說呢?”
暖暖默默聽着,心裏卻只是念道外婆一人在醫院裏面,沒有看護,似乎不妥,急切地想要離開,敷衍的神色不由流露。
阿姨看在眼裏也是多少尴尬。急急地表示:“我們也不是說,為了房子,就一定要你随便就找個人嫁了,你知道你爸爸就你一個女兒,你是他的心頭肉,你離家的這些年,他時常念叨,從沒有不把你放在心上。所以這只是一個機會,不是要你一定去犧牲自己換房子,暖暖,你千萬不要誤會你爸爸啊!眼麽前,是有這麽個人,是你爸爸單位工會主席的兒子,也在S市研究生在讀,年紀也相當,家裏條件不錯,我們都是知根知底的,你去處處,如果合适,這是錦上添花的一件事,如果不合适,我們也不勉強。你看呢?”
暖暖低着頭細細數着腳前面那幾塊青磚,不過是一二三四五,不過是五四三二一。暖暖想說,我有喜歡的人了,他在國外念書呢,不過是有這麽個人的。
然後呢,他們會問,他喜歡你嗎?大概是的吧,他說過什麽時候回來嗎,他說過要帶你一起出去嗎,他說過會娶你嗎,有計劃什麽時間嗎?這些跟着下來的問題,一定會問的問題,連暖暖自己也知道必須要面對的問題,她沒有一個有答案。
喜歡,就只是喜歡,不可以嗎?或許是可以的,但是這奢侈不是暖暖的。暖暖有什麽呢?病榻上等待照顧的外婆,收入微薄的爸爸,如此家境,可以傲然地拒絕阿姨嗎?
“只是先見見,暖暖,千萬不要多心,就是一個機會,不過是早着點談朋友談談看,你說呢?”
爸爸背對着暖暖不知抽第幾根煙了,微微佝偻着背,暖暖記得小時候每每爬着父親背上,玩背大山時,父親爽朗的笑聲,那時候覺得爸爸的背可真大啊,真寬闊啊,就像一座真的大山,可以依靠,可以安心。
即便不是很好的家境,可是暖暖從小都是如珠如玉般被呵護着的,媽媽總是盡其所能的把她打扮的美美的,對她的要求只是盡量滿足,從也沒有讓暖暖覺得物質上的匮乏,爸爸和藹慈祥,生再大的氣,發再大的脾氣,也從沒有動過暖暖一根手指頭。媽媽總是說,我們暖暖也是我們家的小公主呢。
“爸。”
“哎。”
“就先見見吧,就當交個朋友也沒有什麽的,你們聯系好了告訴我,我會去的,沒有什麽事情的,你們就先回去吧,家裏只留下弟弟妹妹,沒個大人在不好。我除了上課還要照顧外婆,就不送你們了。” 她靜靜起身,聲音遙遠而輕微。
那日的傍晚,暖暖一個人坐在醫院住院部大樓前的花園長椅上,看着繁花似錦,就是看不清晰,總覺得眼裏有什麽東西,怎麽摸也摸不完,一串一串的擋着,他就是那個時候來的吧,具體什麽時候,暖暖不知道,當時的暖暖哭得淚眼迷離的,根本看不出誰是誰。直到他出聲:“暖暖,怎麽了?”
這句怎麽了,神跡般的将兩個不相關的人從此緊緊的連在了一起,在煙波浩渺的人海中,暖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遇見的,亦不知道他是怎麽找上自己的,不過還好,他們還是遇上了。從此,怎麽了,似乎變成他最常對她說的一句話,每每他的聲音出現,問她,怎麽了,她的心就安定了下來,好像,一切有他,她什麽都不必怕,一切有他。
那天,他和她一樣,是來探望她外婆的,對暖暖來說,那是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對他,亦如是,那是比親媽更嫡親的歡姨。遠遠看到那個傻丫頭,瘦小贏弱的坐在一張長椅上,可憐兮兮地摸着眼淚,他走過去喚了她一聲,她睜着迷蒙的眼睛,裏面蓄滿盈盈淚光,像只受傷的小獸,無助哀婉,只這一眼,看得他心也糾做一團,從此将她放在了這一團糾結的心尖尖上,再也拿不下來。
暖暖哭得梨花帶雨的檔口聽出來是他,哽咽着:“你不要管我,不要管我,讓我呆一會兒!讓我哭一會兒!”
他倒也沒有安撫小女生的經驗,女人嬌嗔的時候,他一般只要華服美鑽,沒有搞不定的。可是都不大适用于暖暖,于是,他安靜的坐在暖暖身邊,輕輕的道,“好的,好的,哭一會兒舒服些就哭一會兒吧,有我呢,不要擔心,一切有我,都交給我好了。再哭一會兒就好,不要一直哭了,眼睛都紅了,都變成小白兔了。”
他又是勸說又是打岔,她聽到他的玩笑間或扁着嘴閃過一絲笑意,但很快又是傷心着嗚咽,他輕嘆着将她攬在懷裏,柔聲安撫:“有我在,不會有事的,好不好,你告訴我你哭什麽啊?我來處理!”小丫頭頑固又別扭地很,在他肩頭堅決地搖頭。心疼得他只能溫言軟語地哄着她。
暖暖安靜的抽泣,他時時在旁遞上水或是紙巾,他從來沒有見過女子能哭這麽久,能哭的這麽傷心,看得他覺得自己的心都碎了,恨不能将天下所有的美好都捧到她跟前,換她明眸顧盼,巧笑嫣然。那一刻,他似乎隐隐覺得,那是一個女子,不再是他的小外甥女,小兔子——暖暖,而是一個單純的女子,一個可以觸碰他心底柔軟,他亦願意好好守護的女子——暖暖。
那個午後,他靜靜地陪坐在暖暖身旁,由着她哭得日落月升,不管不顧路人詭異的側目,就在那回廊的長椅上,靜靜的陪着他的小女子哭泣。等到暖暖終于哭夠了,漸漸停住抽泣,斷斷續續的說了原委,事情很快就有了結果和轉機。
那個合适的研究生,暖暖到底是沒見上,根本用不着了,他滿滿的一力承當了下來,暖暖覺得有什麽地方似乎不妥,卻又無力細細分辨。
他言之鑿鑿:“難道你要去信任一個陌生人也不要我的幫助嗎?我早就答應歡姨會好好照顧你,這些小問題就交給我處理好了,不要再擔心了。要幫忙也不能去找一個不認識的人幫忙啊,這件事聽我安排吧,好嗎?”
這是不是小問題,那時暖暖無暇顧及,那時暖暖只想外婆能夠健康起來,無病無痛,暖暖爸爸那邊很是詫異這件事很快得到了解決,不過對于他的家境,條件很是了解,這親事沒有反對的道理。
于是他們的結婚證趕在了拆遷之前辦好,暖暖因為已婚順利地分到了兩套一居室的安置房,暖暖爸爸那邊算是大大的松了口氣,暖暖卻緊接着在一片混亂裏面送走了外婆,其實那大半年裏面,外婆已經是糊塗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了。所以,那些煩心的事,暖暖只字未提過,暖暖爸爸也就只是短短的來探望過一次,就被暖暖送出去了。暖暖只是不想在外婆最後的日子裏還要為她操心。
在外婆為數不多的清醒的時候,她總是拽着暖暖的手,目光懇切地望向他,他總是一遍一遍的輕輕在外婆耳畔低語:“我知道的,歡姨,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暖暖的,你放心啊……”一遍一遍的,外婆最後是安心的吧,暖暖唯一的安慰,是外婆走得很安詳,因為安心了吧,帶着他的允諾。
外婆走的那個夜晚,她好像有回到了媽媽走的那一天,昔日的結了痂的傷口再次被血淋淋的撕開,再在旁邊剜下一塊,面對那樣鮮血淋漓的傷口,她只能無助的哀嚎,卻再也喚不回任何一個。他趕來的時候,她還死死撲在外婆身上,不準任何人靠近。他将她抱住懷裏,用了那樣大的勁,讓她怎麽也掙不開。那樣的混亂裏,他的聲音那樣堅定,安全,他說:“暖暖,你還有我,我在!乖,好嗎?”
那段天崩地裂的日子如果沒有他,暖暖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還好,他在,他一直在,總是在暖暖以為自己再也撐不下去的時候,他會堅定的告訴她,一切有我,不要擔心,都交給我。
從暖暖十六歲上遇見了他,暖暖只覺得天地間除了父母和外婆的對她的疼愛外,憑空又增加了一個,他對暖暖真是極好的,凡事樣樣都上了心。
暖暖對他是又敬又怕,敬的是他對外婆和自己的照顧,怕的是每個周末的固定英文補習裏面,他要和自己英文對話。當然除了這些該有的感情範疇,這些年下來,暖暖也見識過他交女友,換女人的速度,那是一個不敢恭維。不過暖暖除了有時拿來暗暗腹诽一下,沒有大的鄙夷,畢竟暖暖不是那個範疇裏面的女子,完全免疫的情況下,那就不是他的缺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