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第1章
顧家後門因為一直沒人經過，周遭花草久未修繕，雜草長得比其他地方都要茂盛。
寂靜中，門悄悄打開了一條縫隙。
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探了進來。
這是一個看上去十七八歲的男孩，小尖臉，臉頰上沒什麽肉，頭發在男生中屬于比較長的長度，垂下時蓋住了大半張臉，不仔細看極有可能錯認成女孩。
确認左右無人，他細瘦的胳膊直接推開門，背後背着一個迷你書包，看樣子是剛下課回來。
這個角落是顧家今天最安靜的地方，越往裏走，越能聽見傭人們忙碌的聲音，比過年還熱鬧。
男孩加快了腳步。
就在這時，終于有人發現了他。
“姜沁！”
姜沁耳朵動了動，明顯是聽見了這聲呼喚——正常人都會停頓一下，他卻不為所動，只是把頭低了低，跑得更快了。
管家一哽。
他不滿地又喊了一聲：“姜沁！”
姜沁就像是一只小雞仔，轉瞬間就跑沒了影兒。管家氣得要死，他旁邊的一個阿姨卻笑出了聲。
眼看着管家的臉色陰沉了下去，阿姨收住聲，替姜沁說了句話：“今天少爺要回來，先別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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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輕哼一聲：“瞧他的樣子，肯定是在學校又闖禍了。”
阿姨道：“這孩子也闖不了什麽大禍，頂多就是在學校和老師頂嘴。”
管家斜睨了阿姨一眼。
他道：“顧家上下，也就你喜歡他。”
阿姨微微一笑。
“我就想不通了，”管家道，“誰家的孩子跟他似的不讨喜？每天陰着張臉，也不知道笑一笑，還喜歡陽奉陰違，嘴上答應你的事，眨眼間就能忘，看着挺乖的，其實一身反骨。”
阿姨暗自吐槽，除了少爺之外，在管家面前就沒有完美的小孩。
而且他給姜沁吩咐的都是什麽事？
修顧家草坪上的雜草。
擦別墅樓梯把手。
去廚房幫廚師洗菜。
姜沁是養在顧家的孩子，位置比較尴尬，他既不是被收養的，也不是傭人，沒有主人的地位，讓他去幹傭人的活，又有點過了。
非要說的話，很像以前大戶人家的書童。
“你看看咱們少爺，”管家又開始了，“一樣的資源，從小讀一樣的書，他還有少爺輔導，咱們少爺考上了全國最高學府，他呢？”
阿姨道：“少爺可比他大不少歲呢。”
管家瞪了她一眼，“這是歲數的事情嗎？”
他接着又補了一句，“不過是個孤兒而已。”
阿姨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不說話了。
顧家另一旁，已經溜進自己卧室的姜沁，打開書包，把電腦拿了出來。
一邊是他做好的課堂作業，一邊是他們班級的群聊。
群裏正激烈讨論他和組員吵架的事情。
由于他很久都沒在群裏說話，大家都忘了他也在這個群裏面，讨論起來沒避諱，其中包含了和他吵架的那幾個組員。
[讓他一個人做作業覺得委屈，可以直接和我們說啊，直接告老師是什麽小學生行為？]
[我這輩子最讨厭告老師的小人。]
[雖然但是，人家只是問老師，能不能多給他加點學分吧？退一萬步講，你們把作業全丢給他一個人做，這行為本身就挺離譜，要我我也不願意。]
[沒明着說你們已經非常給面子了。]
[我們也不是故意的，我們組好個幾人，不可能一個肯幹活都沒有吧？明明是他不肯溝通。]
[笑死，還有誰不知道姜沁在學校都不理人嗎？]
[啊……說起這個，他确實不理人，有次我在學校跟他打招呼，他直接無視我，低着頭就走了。]
[看來還是姜沁的問題更大一點。]
[開學的時候看着姜沁長那麽好看，我室友還喜歡過他，沒想到姜沁竟然是這樣的人，做小組作業故意不理人，反手把組員告到老師那裏，還想讓老師多給他加學分，太陰了吧。]
姜沁的目光停在那句“太陰了吧”上，有點走神。
群裏的輿論一邊倒，基本上都在讨論姜沁的為人，才開始還有幾句為他說話的，後來就被淹沒在了群消息中。
姜沁長長地睫毛下垂，慢慢悠悠扒拉電腦，操作了很長時間。
弄好後，他返回聊天界面，艾特了剛剛說話的某個人。
他問：[你好，請問你給我打招呼是哪次？]
群裏有一瞬間的寂靜。
班級群一般都備注了姓名，有幾分鐘大家都以為是惡搞，直到确定了他的id，才有人發了一句“卧槽”。
[姜沁在？]
[誰拉他進來的？看熱鬧不嫌事大是吧？]
姜沁一句句回複：[我一直都在，建群的時候群主拉的我。]
回複完後，眼見群裏的氛圍要窒息了，他把剛剛截好的聊天記錄發到了群裏面。
還很貼心的圈好了聊天日期。
截圖上顯示，大概在老師布置任務的當天，姜沁已經主動去聯系了組員，得到的回答要麽是“不急”，要麽是“之後再說”，或者有的直接不回複。
而且姜沁不止一次聯系過對方。
到了最後一天，姜沁可能是放棄掙紮了，這才出現了對方所說的“不溝通”。
但是他不溝通，對方也沒主動找他溝通過。
群裏又一次沉默了。
姜沁耐心地等着他那幾個組員說話。
可是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大家都好像尬住了，沒人敢站起來當那個出頭鳥。
十幾分鐘後，那幾個組員其中的兩個退群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沉默的衆人炸了。
[有毒……什麽人啊，不做作業還造謠，我差點就信了，服了。]
[笑死，他們剛剛是不是因為姜沁不在群裏，沒辦法反駁，才敢那麽造謠？]
[我還是喜歡他們剛剛那個桀骜不馴的樣子。]
[這次小組是不是抽簽分配的？姜沁這運氣屬實是沒誰了，抽到的都是劃水怪，我感覺多要點學分都是少的，把其餘幾個人的全劃給他還差不多。]
[話說回來，一個人完成小組作業，姜沁神人啊。]
姜沁卻不在群裏說話了。
他聽見自己卧室門被敲響，合上電腦去開門，打開門後，他眼睛一亮，有點驚喜道：“崔姨。”
門口正是剛剛和管家說話的阿姨。
崔姨端了碗吃的，笑語盈盈，“吃飯了沒？”
姜沁搖了搖頭。
這個時候，他終于露出一點柔軟的神情，看向崔姨手中的碗，在崔姨把吃的遞到他手中後，低頭嗅了嗅，像只好奇的小貓。
崔姨道：“這麽多年了，你吃東西總聞一聞這個習慣，一直沒改過。”
姜沁抿唇，露出個不太好意思的笑容。
緊接着他想起來什麽，問道：“今天大家都這麽忙……少爺要回來了？”
崔姨的臉色變了變，用一種很複雜的目光看着他，“少爺沒跟你說？”
姜沁坐到床邊，啃了兩口吃的，“唔，我們不怎麽交流。”
崔姨一時間無語。
她道：“是要回來了，下午的航班，晚上到家。”
随後繼續道：“除了少爺，先生和夫人今天也回來，還有幾個關系不怎麽近的親戚，晚上要一起吃飯。”
姜沁吃東西的手一頓，開始思考他回校上晚自習的可能性。
崔姨下一秒打消了他的念頭，“夫人說想看看你。”
姜沁吃完飯，崔姨也走了。
再次打開群聊，一切都索然無味，群裏的人還在讨論小組作業的事情，姜沁覺得吵吵囔囔，亂極了。
他有點煩。
也不知道是煩顧言煜即将要回來這件事，還是煩晚上要面對的一大家子人，或者兩件事都挺煩，摞在一起就更煩了。
姜沁手機震了一下。
居然是他剛剛說着“不怎麽交流”的人發過來的短信。
[晚上回來，不許跑。]
言簡意赅，透着熟悉的霸道。
姜沁徹底歇了上晚自習的念頭，他對着這條短信出神，忍不住去想，他今天和同學吵架的事情輔導員知不知道。
假如輔導員知道，顧言煜可能也知道了。
*
夜晚很快到來，別墅裏忙碌的傭人也開始做最後的工作，忙碌的身影逐漸緩慢，有幾分暴雨前的寧靜。
管家的神經繃緊，一個電話接着一個電話打，開始迎接客人。
崔姨說過的那幾個親戚已經入座。不久之後，顧先生和顧太太也提前到來，坐到了主人位置上。
就剩下顧言煜。
管家給顧言煜的助理打電話，崔姨站在他的旁邊，忽然間問了一句：“小沁呢？”
“姜沁？”管家環顧一圈，電話這時接通了，他連忙道，“喂？鄭助理嗎？我們家少爺到哪了？好，我這就去接。”
臨走前，管家對着崔姨道：“這種場合一點分寸都沒有，誰管他去哪了，随他便。”
在崔姨無奈的注視中，管家小跑去了門口。
一輛很低調的黑色豪車在大門口駛入，管家一改刻薄的嘴臉，臉上的笑容有幾分慈祥和殷切。
車停下的瞬間，幾乎所有人都往這邊投遞視線。
管家提前把車門打開。
一雙大長腿先跨了出來。
顧言煜剛出差回來，穿得比較正式，西裝還沒換，領帶已經被他拽松了一點，西裝的第一個扣子開着，冷峻中多了幾分漫不經心。
他的五官深邃，臉型流暢立體，是很标致很英俊的長相，從高挑的個子到臉，帥的很客觀很突出。
年紀輕輕，他已經成了顧家的中心，不少人已經自覺站起來，想要迎接他，被他一個眼神壓了回去，僵在原地。
還沒走進房間，他的眼神先飄向了會客廳。
環顧一圈，在管家有些不妙的預感中，顧言煜問道：“姜沁呢？”
管家當下在心底暗罵了一聲。
他結巴道：“可能是……還在房間裏準備……”
好在顧言煜沒再追問，好像姜沁無足輕重，他也只是臨時起意才問了一嘴，慢條斯理走到了他自己的位置邊坐下。
在座的人當中，除了顧先生顧太太，無人敢主動朝他搭話。
顧太太詢問了顧言煜幾句，之後顧言煜就拿出來了手機，低頭不知道在看什麽。
*
姜沁不在房間裏，他躲在了二樓的露臺上。
這個位置可以縱觀全局，又能讓他躲着不被發現，是他無意中發現的地方。從顧言煜回來開始，他就已經知道了。
在顧言煜低頭時，姜沁咽了咽口水。
果不其然，他的手機震動了兩下。
[人呢？]
[我說的話，你全當耳旁風了？]
姜沁看了兩眼，接着像是縮頭烏龜，把手機的震動取消，直接靜音，然後放進了旁邊的花盆裏。
動作間，他不小心發出了點聲音，接着，他就看見樓下的顧言煜緩緩擡頭，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姜沁瞬間僵住。
應該、應該沒有發現吧？
顧言煜的手指又打了幾個字，才把手機給收起來。正好這時，傭人們将準備好的飯菜一道一道端上來，客人們有條不紊地開始用餐，一切都進入正軌。
姜沁向後縮了縮，抱着手臂往天上看。
他今年十九，在顧家生活了十五年，四歲就來到了顧家，始終在顧家格格不入。
就像今天的這個聚餐，他無法理解一群人聚在一起吃飯時，為什麽可以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為什麽明明是親戚，還要穿着正裝，衣冠楚楚地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
要是他下去的話，可能還要随時觀察顧言煜的狀态，給他端茶遞水。
他才不要。
吹着夏日的微風，聞着露臺的花香，姜沁竟然就這麽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聽見了腳步聲。
一道高挑的身影朝他俯身，修長的指尖捏住了他的下巴，使了使勁。
姜沁睜開眼，還沒來得及反應，接着整個人都被吓清醒。
顧言煜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眼眸低垂，看不出來情緒。
他像是掂一塊肉，捏着姜沁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評價道：“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