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冬季最寒冷的時候已經過去，氣溫正在逐漸回暖，透過醫院的窗戶望向大街，人們肉眼可見的擁有了更多的活力，不再是縮着脖子前行。

和窗外已經回暖、卻還是寒冷的氣氛相比，醫院裏的空調四季開着，室內恒溫，比室外要更暖和。

這已經是顧言煜昏迷的第二個星期了。

他由重症病房轉移進了普通病房，确實如醫生所說的“沒事”了，但這種“沒事”，怎麽想都不太像是沒事的樣子。

隔壁病房，住着的是姜沁。

如今他是孩子也見不着，顧言煜也沒醒，每天待在病房裏專注養手術造成的傷口，孕期沒長的肉，因為躺了太久，胖了得有五斤。

康滟靈拎着飯盒進來時，姜沁第一反應就是閉上了他的雙眼。

“我就不明白了，”康滟靈道，“崔姨做的飯多好吃啊，你怎麽每次看見飯都這個反應？”

姜沁道：“她做飯再好吃，也經不住天天吃那麽多……魚湯啊。”

康滟靈把飯盒打開，魚湯的香味瞬間撲面而來。

她道：“你別說，我看最近這食補給你補的紅光滿面，連帶着我都胖了不少。”

姜沁擡頭望着天花板。

康滟靈道：“誰能想到，你老公還在病房裏昏迷不醒呢？你這哪像是死了……不好意思，哪像是個小寡婦樣啊。”

姜沁看向她，目光一言難盡。

有些時候，康滟靈說出來的話，是真的挺超脫。

“算了算了，不說了，”康滟靈遞給他筷子，“吃飯吃飯。”

姜沁有些不情願地接過去，對着這一碗飄金湯的營養餐，有點難以下嘴。

猶豫片刻後，他還是道：“你能不能跟崔姨說一聲，別給我做魚湯了，我真的有點吃不動了。”

“那不行，”康滟靈道，“崔姨說了，這個最有營養，最下奶……不是。”

姜沁立刻撂下了筷子。

康滟靈找補道：“我嘴瓢，我嘴瓢，崔姨的意思是說，孩子和母體是有感應的，現在寶寶還在保溫箱裏不能出來，你把自己吃壯一點，母體健康了，孩子也就健壯了，咱也能早點看到他不是？”

他跟孩子都不在一個地方，能有哪門子的聯系？

而且他又不下……不是，不産奶，孩子也不喝母乳，孩子身體的營養不都是母乳供應的嗎？他把自己吃健康了有什麽用？

心中雖然這麽想着，姜沁到底還是重新拿起筷子，一口一口挑着魚肉吃。

“話說回來……”康滟靈找了個椅子在他身邊坐下，視線看向隔壁的方向，“顧總這昏了快一星期了，怎麽還不醒？”

聽見她提起顧言煜，姜沁夾肉的手一頓。

他從手術室裏出來時，醫生為了安撫他，告訴他顧言煜已經脫離了危險，等他的麻藥勁兒過了之後，卻始終沒看見顧言煜的人影。

他以為顧言煜受了那麽重的傷，在床上起不來也正常。

因為才剛做完手術，姜沁也起不來，等到了第二天，醫生讓下床的時候，主動提出來去看顧言煜。

沒想到，在他說完那句話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姜沁這才知道，顧言煜的傷遠比想象中嚴重。

子彈是擦着他的心髒過去的，危險系數很大，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比起他的剖腹産，要嚴重得多。

醫生告訴他，可能是顧言煜的身體需要修複，所以才一直昏迷不醒。

但顧言煜一開始的身體素質，本來沒有這麽差的。

在那一瞬間，姜沁想到了顧言煜整夜整夜的失眠，還有他時常發燒去醫院，這放在一個三十不到的年輕人身上，再年輕的身體也會被消耗，由此一看，顧言煜昏迷，倒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康滟靈本來以為姜沁會難過。

從手術室裏推出來時，姜沁哭成那個樣，但是等真的把事情告訴他，姜沁又一次恢複了他平時的平靜與冷靜。

他只提了一個要求，就是把他的病房挪到了顧言煜病房旁邊。

前三天沒人敢在姜沁面前提起顧言煜。

所有人都以為他的冷靜是裝出來的，內心肯定還是難過的。

直到後來有一次，康滟靈說漏嘴了，仔細觀察姜沁的反應，發現他确實沒有想象中崩潰，于是就問了一句。

“你不難過嗎？”

姜沁仔細想了想。

他問道：“你說的難過，是指什麽？”

“你都不知道難過是什麽嗎？”康滟靈詫異道，“就是傷心啊，想哭啊之類的情緒，想到顧言煜時，胸口就像憋了一口氣，喘不上來。”

“如果是這個的話，”姜沁道，“那我是難過的。”

康滟靈雙手合十，“謝天謝地，你還是個正常的人類。”

在從手術室裏出來的瞬間，他難過的情緒已經到達了頂峰。

不過，也許是從小就經歷過父母雙亡的滋味，在得知顧言煜脫離了危險後，姜沁倒是沒有那麽難過了。

因為他知道，顧言煜總會醒的。

不會像他的父母那樣，一去不複返了。

後來，康滟靈見姜沁确實沒什麽太大的反應，為了不讓氣氛那麽沉重，時不時還會開一些小玩笑，有時候也會調侃姜沁和顧言煜之間的關系。

換成以前，姜沁可能會糾正她。

但是現在，姜沁什麽也不說，仿佛是默認了。

眼見姜沁一口一口吃着魚肉，把魚湯往嘴裏灌，眉宇間露出對飯的憂愁，康滟靈托腮看了片刻，忽然想起來一個問題。

“我記得我之前問過你，你和顧言煜是什麽關系，”康滟靈道，“你當時給我的答案是順其自然，更多的是想要維持現狀。”

姜沁頭也不擡，“嗯。”

康滟靈問：“你現在是什麽想法？”

姜沁咽下一口魚湯，“他人都沒醒呢。”

“不得了姜沁，你現在也學會繞話了，”康滟靈仿佛發現了新大陸，“別跟我來這一套，我就問你，你在他身上感覺到你要的安全感了嗎？如果他醒了，你還想和他維持現狀嗎？回答想還是不想就可以了。”

姜沁又喝了一口魚湯，陷入沉思。

正當康滟靈忍不住，想要繼續逼問時，兩人忽然聽見走廊裏傳來了護士的聲音。

“我的天，你瘋了嗎？”

“先生，您現在還不能下床……還不能下床！”

“護士站過來個人，去叫醫生過來！”

醫院裏一般不讓大聲喧嘩，除非情況特殊，連護士都沒忍住。

姜沁和康滟靈對視一眼。

下一秒，姜沁立刻從床上爬了下來，康滟靈則扶住他的胳膊，兩個人往病房門口走——動靜果然是從隔壁傳過來的。

幾個醫護人員從兩人的身邊擦肩而過，康滟靈拽住其中一名，問道：“醫生，這個病房的病人是醒了嗎？”

“是醒了，但是情緒有點不受控，護士發現的時候他自己已經下床了，我得過去幫忙了，你先松開我。”

康滟靈連忙松開手。

随着越接近隔壁，裏面鬧出來的動靜越大。

這段時間，姜沁很少來這裏。

偶爾來了，也只是在病房門口看一眼——他發現他無法接受顧言煜面色蒼白地躺在病房上，這會讓他有種世界到錯了的恍惚。

他聽見了病房裏的低吼。

音色是熟悉的音色，只是吐詞有點含糊，加上情緒激動，聽不清他在說什麽，護士一個勁兒的勸，讓他不要下床。

——直到姜沁站到了病房門口。

誰也不知道顧言煜是怎麽認出來他的，但是當姜沁站到那裏，臉都沒怎麽露出來，顧言煜立刻就安靜了，怔怔地盯着他所在的方向。

隔着玻璃，兩人對視。

顧言煜的眼眶紅了。

一個星期的時間，恍如隔世。

護工有好好工作，顧言煜臉上很幹淨，沒長什麽胡子，就是人又瘦了一大圈，在病床上躺着，身體無法汲取營養，只能消耗他身體裏原有的，使他看上去就是一副病人的樣貌，瞧不出來任何健康的影子。

護士們見他終于停止了掙紮，長舒一口氣。

“你這人怎麽這麽犟啊，都說了你不能立刻下床！”

姜沁握住門把手，打開了病房門，走了進來。

顧言煜的身體又是一動。

幾個醫護人員吓了一跳，直到看見姜沁進來，才齊刷刷松了口氣，又囑咐了幾句，很有眼力見兒地出去了。

在門關上的瞬間，顧言煜張了張嘴。

他昏迷了這幾天，說話有點困難，尤其是看見姜沁，情緒依舊很激動。

姜沁道：“可以慢慢說。”

顧言煜醞釀了一下，“……你沒事？”

“沒事，”姜沁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麽，“手術很順利，孩子很健康。”

顧言煜搖了搖頭，表示他想知道的不是這個。

姜沁想了想，“我那天沒有受傷。”

他又想了想，“你昏了七天。”

可顧言煜還是搖頭。

姜沁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又補充道：“那幾個綁匪全抓了，是我母親家族裏的旁支，目前警察還在審案，但顧夫人說，他們很大的可能判死刑。”

顧言煜還是搖頭。

姜沁疑惑了，不知道他到底想問什麽。

“這裏……”顧言煜指了指他的肚子。

剛剛在護士的手底下掙紮，用掉了他本來就不多的力氣，連說話的聲音都很輕，他伸出去的指尖微微顫抖，是力竭時的表現。

姜沁順着他的指尖，看向自己的肚子。

他稍微上前了一點，讓顧言煜直接觸碰到了他的肚子，想看看顧言煜到底要幹什麽。

顧言煜眸光一顫。

他力氣恢複了一些，隔着衣服，指尖在姜沁的肚子上摩挲，姜沁怕癢，覺得有點奇怪，想要躲開。

顧言煜清了清嗓子，終于能用正常語調說話了。

他啞聲問：“疼不疼？”

原來他摸的地方，是姜沁的手術刀口附近。

孩子：無人關心我，無所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