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晌午飯是老太太在廚房做，趙翠霞躲在屋裏沒有出來，胡亞蘭回來了就進去幫忙燒火了。
胡亞珍正等着拿她們的小辮子，見兩個人就拿了幾根柴火，跳着腳說他們出去玩，就是不想幹活。
“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啊？家裏的活計哪個不是我們兩個幹的？”胡亞麗本來不想搭理她，大熱天的她身上都是汗，特別想鑽到商鋪裏涼快涼快。
她的三明治冰糕啊，裏頭軟糯Q彈的夾心，細密香甜的紅豆，外面還有一層蛋皮。聽說已經有榴蓮口味的了，她還沒有嘗到呢。
老太太明顯是哭過的眼睛，對胡亞珍說了句：“你腳不是疼的厲害嗎？給我回屋躺着吧，都消停消停吧。”
胡亞珍不敢對老太太發火，麻溜的就回了屋。老太太在廚房看着幫忙的兩人，一人給倒了一杯酸棗汁，剛剛從井裏拿上來，特別的冰霜甘甜。
好喝！特解暑！
胡亞蘭眯着眼小口小口的喝着，酸棗是從山上采回來的，不要票不要錢，回來之後洗幹淨晾幹，把棗核去掉，磨成粉末裝起來，以後喝的時候拿出來沖水喝就行。
只不過村裏的石磨比較重，磨的也很粗糙，所以會有棗皮等沉澱物。
但在這裏是除了糖水以外最受歡迎的飲料了。
原主和胡亞蘭兩個人，放了學就去地裏挖野菜，撿牛糞，摘酸棗，家裏大部分的酸棗都是他們的勞動成果。
“對了大姐，你快告訴奶……”胡亞蘭的話讓老太太停了手，胡亞麗斟酌了一下說了出來。
老太太高興的拍了拍大腿：“真是個活雷鋒！再也不用去供銷社送雞蛋了。”
去供銷社送雞蛋，回回受白眼不說，價錢也壓的很低。
以前家裏攢的雞蛋可以在集市上換一些零頭來維持家用，後來上面管的嚴，集市都取消了，只能去供銷社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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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為了多換點錢，偷偷的去黑市上換，但是這樣風險太大了，叫稽查隊抓住了就得勞改。
甚至還得戴高帽子，xiong…前挂牌子游街等等。
胡老太太從來就不冒險，寧可少換點也不會讓他們有危險。
“咱們家攢了挺多的雞蛋，下次你去城裏就給人家捎上吧！亞麗是個有福氣的孩子，這是因禍得福了，認識貴人了。”
“還有西紅柿，也能換東西！”
老太太終于展開了笑顏，但很快就消失了。
趙翠霞要分家的事就像一塊石頭一樣壓在她的心裏，她雖然用了緩兵之計，心裏卻知道這個家最後肯定會分了。
心都不齊了，強扭在一塊也不是個事兒。
趙翠霞見飯做好了，領着孩子們就上桌吃飯，又特地的把放幹糧的筐子挪到了她的跟前。
老太太垂下了眼皮，屋裏靜悄悄的，只能聽見碗筷碰撞的清脆響聲，外頭蟬鳴聲一陣陣傳來，日頭白晃晃的看的頭暈。
這樣的夏天應該躲在空調屋裏吃西瓜喝快樂肥宅水，而不是在這裏為了一點蠅頭小利算計。
“都先給我停停筷子，就一件事情必須給我記住了——昨個把亞麗丢在城裏的事情不光鮮，對孩子名聲也不好，都把嘴給我閉緊了，外頭要是說出來一點不好，我就是豁出去這張老臉，也讓她不好過。”
胡亞麗的眼睛微酸，像那天偷偷藏着的窩窩頭一樣，老太太到底不是一個狠心的人。
胡老太太把話說完，特地瞪了趙翠霞一眼，這是胡衛國特地求她的事情，她說什麽也要辦好。
“我肯定不說，娘。”趙翠霞嬉皮笑臉的哈哈過去，“那娘我明天就去城裏找房子了，這衛民多跑一天我這心裏都心疼的不行。順便把糧食本給我，我看看還有山藥不。”
老太太沒有吭聲，她剛剛已經吓唬了趙翠霞，知道不管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了，搬到城裏勢不可擋。
“不過娘你放心，亞麗我也帶去城裏，正好她該上初一了，我以後就拿她當親閨女疼。”
胡亞麗已經知道了，老太太卻是吃了一驚，臉色終于好看了些：“你能這麽想就好了，你大哥給家裏付出了太多了，亞麗又是個聽話的孩子，肯定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對了，你去看房子的時候把亞麗也帶去城裏，正好把雞蛋也送去。”
“什麽雞蛋？”趙翠霞停了筷子，一頭霧水的問道。
胡亞麗埋頭吃飯，老太太簡單說了一下，聽到能換肥皂和飯盆兒，眼睛都亮了。
“娘啊，正好我缺一個洗臉盆，就讓亞麗換這個吧，再換塊肥皂！要不亞麗你告訴我在哪裏換，就不用你跟着去了。”
“……二嬸，家裏的雞蛋可沒有那麽多。街道上的婦女主任還是看我可憐才收我雞蛋呢，你去換也可以，正好王嬸子想認識認識你。”
“！”趙翠霞的臉慢慢擰成了豬肝色。
一頓飯吃的沒滋沒味的，胡亞麗去刷碗的時候正好聽見胡亞珍對趙翠霞說：“娘，你咋不換塊布啊？我正好想做身衣裳，以後去了城裏我不能還穿這一身啊。”
“幾個雞蛋能換屁大點的布啊！還是換個洗臉盆實在，還能洗衣裳用。等啥時候我把我那身衣裳給你改改，不就有新的了！”
趙翠霞的帳算的門清，換布也換不了多長，肯定不夠一身衣裳，還不如換身實在的。
胡亞麗想了想，敲開了隔壁繡珠家的門，告訴了他們這個消息。
繡珠奶奶高興的合不攏嘴，“不見得換回什麽來，難為你有這樣的好事還想着我們，你放心，我們肯定不往外說。”
繡珠上頭有四個哥哥，家裏掙得工分多，吃的更多，再加上媳婦孩子，早就分了家單過。也就繡珠留下來伺候她奶奶。
繡珠把亞麗拉到一旁，“我昨天聽見你們家在吵架，是又怎麽了？”
“沒啥，你知道我二嬸脾氣的，她想搬到城裏去住，還想讓我跟着一塊去，讓我幫襯着多幹點活。”
“哎呦！”繡珠捂住嘴吃了一驚，“你嬸子這人怎麽這樣，她有手有腳的，幹啥老讓你幹活？把你當成什麽了？”
繡珠奶奶也同仇敵忾：“這人不地道，經不起人說。”
胡亞麗故作難受的接過雞蛋，數了數正好十五個：“我就想着多上兩年學，只要我二嬸讓我上學，讓我/幹啥都行。”
繡珠奶奶最喜歡在村頭的大樹下和人說閑話，她就先給趙翠霞挖個坑，等着她跳下來。
她不信趙翠霞把她帶到城裏有那麽好心。
下午他們都去下地除草，老太太眼睛微微發紅，一看就是哭過的樣子，讓村裏不少人都打聽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老太太這個人一輩子沒和誰紅過臉，在村裏人緣也挺好，胡衛國那時候在城裏上班，家裏糧食剛剛夠吃，她還不忘接濟過兩戶人家。
王淑香跑了之後，老太太拿出棒子面兒給葛紅，這個也讓村裏人都豎起大拇指，這事兒可跟老太太可是沒一點關系，人家也是受害者呢，但辦事就是經得起講究。
一打聽不要緊，大家都吃驚不已。老太太原本想捂着不說，但是又想給趙翠霞和胡衛民一個教訓，就稀稀拉拉的說了出來。
“其實也沒多大事，就是老/二要搬到城裏去住，我這不是舍不得他們。”
“哎喲，你老/二才頂替老大工作沒多長時間吧？這就要搬到城裏去住了，那你和老大可咋辦？你歲數這麽大了，老大胳膊也沒了，還有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怎麽養活自個呢？”
“ 從前看着老/二不是這樣的人，咋現在變成這樣兒了，你也不好好說道說道？”
“ 要我看肯定是老/二媳婦幹的事，我聽說之前就是她和她家大丫頭在鬧事兒，這人辦的事經不起講究。”
衆人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幹活的時候都願意說幾句閑話，不然埋頭苦幹，時間過得太慢了，而且太累。
老太太擺擺手一句也不再多說，要不是想用輿論壓壓老/二兩口子，打死她也不會說出來。
還沒下了工，趙翠霞那頭就有不少人指指點點，明裏暗裏說她不顧老人不顧殘疾的哥哥，聽着她是面紅耳赤，心裏都氣窩的很。
老太太這招是真狠，一下子就把他們推到了輿論的對立面。
她也是能豁得出去的人，想着名聲反正已經不好聽了，還不如趕緊把事情落到實處，等過個一兩年誰還記得這事兒啊。
不過終究是氣的在院子裏指桑罵槐的喊了一通，氣才順了些。
“以為這樣我就不搬到城裏了？明天我就去找房子！我後天我就搬家！”到了城裏誰還知道誰。
胡衛國聽說趙翠霞要把胡亞麗也帶上，心裏多少有了慰藉。他把胡亞麗叫過來，問她是什麽意思。
兩個人現在的關系比之前好了很多，最起碼胡衛國再也不會對她大喊大叫了。胡亞麗略一思考，把心底的擔憂說了出來。
“爹，你也知道我二嬸是啥人。之前我在家裏天天幫亞珍洗衣服幹活還不被她待見，要是去了城裏只有我一個人，你和奶都不在跟前，我嬸子豈不是想幹啥就幹啥。”
“……”胡衛國沉默了一會兒，他覺得胡亞麗說長輩的不好，但是她說的又是事實，趙翠霞做的事情的确經不起講究。
可是去了城裏能上子弟學校，将來也能考個工人。
“我會和你二叔說的，你放心，她不敢對你怎麽樣的。”
胡亞麗笑了笑，心裏卻不相信趙翠霞的人品，決定還是按着自己的想法來。
晚上趙翠霞領着胡亞麗到大隊長那裏開介紹信，大隊長和李秀芬好好的問了一通，趙翠霞笑着把她之前解釋的說了一通，胡亞麗只管低着頭，一聲不吭。
“翠霞啊，你嫁過來時候也不短了，現在老大家裏有難，你就多幫襯着點。”大隊長含含糊糊的說道。
“我這個人就是脾氣急，說話太直了。但是我沒有壞心眼，我和衛民準備搬到城裏，我還說要把亞麗給帶上呢！”
趙翠霞咬着牙解釋，幸好她娘有遠見，把胡亞麗給拉下水。
這樣誰在說她不顧大哥一家都沒理了，她可是去城裏都不忘捎上侄女的人。
“是啊，我嬸子還給我保證了，去了城裏不讓我伺候胡亞珍了，不然我爹還不敢讓我去呢。”胡亞麗低着頭裝死可憐，“我嬸子肯定說話算數呢。”
趙翠霞皮笑肉不笑的點了點頭：“你這個孩子就是吃心，大隊長也在這裏呢，我肯定不會說瞎話。”
胡亞麗破涕為笑，對大隊長的媳婦說：“奶奶，正好我要去城裏換東西，一塊幫你捎了去吧。”
李秀芬推辭了一番就拿着雞蛋和西紅柿，黃瓜出來了：“不見得換什麽，錢也行，東西也行。”
回頭李秀芬和大隊長說起來：“要是王淑香不跟人跑了，亞麗這孩子也不至于這麽可憐。你說王淑香能跑到哪裏呢？這孩子心眼也好，還惦記着給我換東西回來。希望趙翠霞真的像說的那麽好。”
“嗯，趙翠霞就是搬到城裏去了，糧食關系也還在村裏，一時半會轉不走。”
胡衛民今天過的相當的慘，先把胡亞麗送回去，接了趙翠霞回來，又是你打了一天的架，下午到了場子裏還得當着全廠的面做檢讨。
說實話他從來都沒當着這麽多人面說過話，吓得他腿直打哆嗦。
本來人緣不好的他經過這件事情在廠裏搭理他的人就更少了，原本還看着胡衛國幾分面子的人也紛紛搖頭嘆氣。
胡衛民心裏卻覺得這群人是因為他是村裏人的原因才不和他來往，心想等他搬到城裏了，成了城裏人之後，看這群人還有什麽看不起他了。
胡亞麗給胡衛國送飯的時候，難得的胡衛國讓她幫着寫點兒東西。
“爹，你說我來寫。”胡亞麗拿出胡衛國的鋼筆，擡頭問他。
“就寫——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争！”
胡亞麗這才想起來是大隊長布置的任務，村裏要寫宣傳标語，寫的好的話還會給工分。
她怎麽去了趟城裏到把這件事情給忘了。
“爹，我覺得倒不如寫：階級鬥争，一抓就靈！”
這是歷史課本上的一句标語，非常的貼合現在的大環境，要不然怎麽能選進課本裏呢。
胡衛國仔細的品了品：“的确挺不錯的，就用這個吧。”
他又對胡亞麗刮目相看了幾分，之前他心裏的芥蒂沒了，也願意好好的和胡亞麗相處，兩人倒是比平時多說了幾句話。
“我和你二叔打了招呼了，一定會讓你好好上學，不會讓你多幹活的。你放心好好的學習！”
在他看來，廠裏的工作可以不要，但是這學一定要上，他可是知道上學的好處。
要不是因為多上過幾天學，他也不能考上磚廠當工人，成了人人羨慕的對象。
天空中響起一陣悶雷，趙翠霞一路上都沒有和胡亞麗說話，兩人的腳步匆匆，就怕被悶在雨裏。
胡亞麗早就想到趙翠霞會用這件事情來把自己的名聲弄好，她現在也意識到你的名聲在村裏很不好聽。
尤其是她落戶外面，提出分家以後。
胡亞麗心想說這些都沒有用，村裏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她還有秀珠的奶奶沒有用呢，趕明兒她在村裏去宣傳你的所作所為，你就是再洗白也白不了了。
“二嬸，你是跟着我去找王嬸子呢？還是自個去看房子呢？我王嬸子正好想認識認識你。”到了公社，胡亞麗在牌樓那裏問道。
趙翠霞猶豫了一下，她想跟着去打探打探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又很不願意見到這個婦女主任。
要不是因為她多管閑事，胡衛民也不用出那種洋相，昨天晚上嘆了一晚上的氣，連帶着她都沒有睡好覺。
她一咬牙擺擺手：“算了，我還是先去找房子，換了雞蛋就趕緊來這裏等我！”
趙翠霞來城裏的次數也不多，還是一頭霧水，好在好心人不少，很快就走遠了。
胡亞麗找了個沒人的巷子把雞蛋放進了商鋪，現在的雞蛋都是散養的母雞下的，比後世養雞場下的雞蛋要好吃的多。
商鋪裏的雞蛋也不是很多了，她多留點總沒有壞處，現在革命才剛剛開始，還要十幾年的時間才能完全解放，等到風聲緊了想找再沒有了。
她找人打聽了報社的地方，是一座三層的小樓房，門口的牆上寫着“為人民服務”幾個大字。
“同志，毛竹席萬歲！我想登一下好人好事！”
“公産/黨萬歲！有沒有介紹信？”
胡亞麗把介紹信遞過去，拿出早就寫好的信件，“我想表揚一下街道辦事處的王主任和磚廠的廠長，以及葛主任。”
報社的小青年擡擡頭看了看她：“要表揚的人這麽多啊？”
“是的！這些人給了我非常的幫助，我希望他們能上報，讓全市的人都能看到他們的偉大事跡，他們是最先進的工作者，他們就是雷鋒的接/班人！”
小青年推了推眼睛：“還挺能說的，上初中了嗎？”
“馬上就上初中了。”
小青年把信件拆開，仔細的閱讀了一遍，心裏點點頭：“寫的不錯，我會再給編輯看一遍稿子，合适的話就登報！”
胡亞麗感激的朝他笑了笑：“無産階級萬歲！毛竹席萬歲！”
同時悄悄的塞了兩顆大白兔奶糖給他。
喵，繼續發紅包！感謝大家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