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興許是因為我心裏有愧,和每個人對視時,想要躲避的沖動就會浮現。也許可以那樣做,畢竟在一部分人眼中,确實是我把父親一個人留在家裏,不告訴爺爺奶奶,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即便那是父親的決定,現在活着站在這裏的人卻是我。
人們總需要怪罪些什麽才能使心中翻湧的情緒好受一些。
抵達極限之後就是破碎。
沒有人想破碎,便只好相互怪罪。
将自己撇清,讓自己成為好人,不會被責難,不是自己的錯,和自己沒有關系——我也是這樣打算的。
雖然動機不同,但是表現出來是一樣的。
和以為的叫罵不同,爺爺奶奶似乎早就預想到這一天的到來,他們的眼中沒有我,他們只是在吊唁他們的兒子。
從我選擇跟羅大瓊一起離開開始,我和這個家就沒有了關系。
爺爺問我,父親是不是不知道我已經改名成為其他人的孩子的事情。
我回答說是,說父親不問過去,也不問未來。
嘆一口氣,爺爺看着我說:“以後不要再回來了,這裏不是你的容身之所。其他人現在對你好,能夠接納你,時間久了就不一樣了。與其等到那時候感慨人心難測,不如現在就将聯系切斷。”
我看着他,明白他的想法。他不一定覺得父親毆打的行為是錯誤的,但是殺人是犯罪這種事情他知道。他将父親的罪背一部分在身上,所以他願意為我的将來考慮,知道繼續留在這裏,和這個家牽扯不清只會耽誤我,讓我将曾經發生的事情時時刻刻都記在腦海裏。
他懂的知識不算多,但是生活教會他需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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贖罪,歉意。
不管哪一種,爺爺都不希望我和這個村子再扯上任何關系。
“叫羅大瓊不要再給我打錢了,”想到什麽,爺爺加一句,“我還沒有老到要靠別人養的地步,手裏也有錢,不用他操心那些有的沒的。”
愣一下,我頭一次聽說羅大瓊一直在給爺爺贍養費。
稍微思考一下,我回答說:“他在這方面不會聽我的,而且他是警察,本身就有很強的責任感,爸爸現在又沒了,本來也該我——”
“不要——!”爺爺瞪着我,“不要再和這個家有任何聯系!”
“有人說什麽了?”我問。
爺爺不回答。
“有時間我會回來看看的,”不管爺爺憤怒的目光,我自顧自地說着,“如果你們不想看到我,我就悄悄看看,而且我在這裏生活過,即便不是因為你們,只是想要懷念曾經,我也有來的自由。”
憤怒的面容很快平靜下來,沉默地看着我,最終,爺爺說:“随你。”
他大概不會歡迎我,我的存在不僅是自己的痛苦,也是他們的。
本質上,這種行為和不斷在父親面前強調未來的美好沒有太大區別。
可是我沒有惡意,爺爺也并非不能接受。
至于奶奶,她的心随着父親的離去一同跟着去了,也許有回來的一天,但是在那之前,我們只能等待。
奶奶哭得很傷心,每一件物品、每一個瞬間、每一次呼吸都讓她痛苦。
人們對此無能為力。
我只在家裏待了一個星期就被趕走。
羅大瓊被爺爺打電話叫來罵一頓,然後把我們兩個都從家裏攆出去。
考慮到從電話接通到行李箱被扔出來只用了半個小時不到,便能夠得出羅大瓊一直待在鎮上這個答案,在環境一般、不确定到底為什麽而開着的鄉鎮酒店住着。
“你一個?”我問。
羅大瓊指一下村口的車,車窗沒有關,商騁看到我,和我揮手。
坐到車裏,我們沒有立刻離開。
周圍隐隐有目光。
沉默片刻,我說:“沒必要都來,又不是什麽大事,連爺爺都能預料到的事情,沒有道理我在和他一起生活之後還想不到。”
“還是說,你們要問我為什麽沒有阻止,或者幹脆就是——”
商騁一巴掌拍到我的腦袋上,阻止我說出來會傷害他們也會傷害我的話語。
賣慘是有效的。
我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湖泊和山坡,回想過去的一切,正準備說走,一個人朝我家慢慢走來。
王慶明。
坐上車,他沒有管另外兩個人,直接說:“他們閑話傳得很多,我估摸着差不多得是這兩天,就想着碰運氣來看看,結果正撞上,運氣還挺好。”
“來幹嘛?又不是不能電話約見面。”
“我去縣城上學,一個月回來一次,他們再怎麽說閑話,也只能影響我爸。”王慶明笑道,“不如說那樣正好。因為電視臺的報道,他獲利頗豐,但是名人怎麽能只享受好處,不承擔非議呢?”
“所以來幹嘛?”
王慶明湊到我耳邊,非常小聲地問:“你喜歡男的?”
眨眨眼,回神的時候我已經把人從車上拽下來走到一邊。
雙目對視,王慶明舉起手說:“我回頭看了一下我們的信,只是一個猜測。”
信上沒有任何與情感相關的問題,可是他到底能不能從中看出來什麽,我無法确定。
其實這沒什麽,不是需要擔憂并有這麽大反應的事情,可是我最近腦子很亂,第一反應只有先離開羅大瓊。
吐出一口氣,我問王慶明說這個幹什麽。
他說他有些好奇,純粹是因驚訝而發出疑問。
“我很确定我是異性戀,身邊的人也差不多都是,所以好奇。如果讓你感到被冒犯,我道歉。”
“最近事情有點多,我腦子不是很能轉過來,你好奇什麽,心理,還是生理?”
“也不算……就是确認一下,你喜歡王淼?”
我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着王慶明,他無奈地笑一下,說:“王淼現在在國外,怎麽說,有些過于放縱?所以,如果你喜歡他的話,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朋友無所謂,聚散什麽的都不一定,但是喜歡,這種感情很容易走向負面。”
些微的好奇升上來,我問王慶明怎麽确定自己是異性戀的。
他回答說想象,看想象中的自己是更能接受同性還是異性。
“準嗎?”
“誰知道,只是粗略的實驗而已。我是完全不能接受和同性親密,所以可以肯定。”王慶明挑眉問,“你其實不确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歡男生?”
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揮揮手,我說有事情就打電話,我和羅大瓊的號碼他都有。
王慶明不跟我見外,張嘴就開始管羅大瓊叫幹爸。
我看他一眼,他朝我笑得開朗。
車很快開走,将一切都抛到腦後。
到鎮上,在沒有選擇的唯一一家面館裏吃飯。
“你們說什麽了?”商騁試探着問。
他對我和王慶明之間的對話非常好奇,他想知道是什麽讓我在瞬間變了臉色。
“情感問題,”我半真半假地回答着,“我初中有個喜歡的人,現在應該是高中,他問我要不要告白,他可以幫忙。”
“嗯嗯。”商騁乖巧又認真地看着我。
“我說不用。”知道他是想通過各種方式讓我心情變好一點,我接着編道,“我們都不知道彼此現在是什麽樣子,當初既然什麽都沒有說,之後也就不需要再在意。”
“不會遺憾?”商騁趴在桌子上問。
伸出手指摸一下油乎乎的桌面,看一眼商騁很貴的外套。
在我的注視中,他沉默地坐起來,拖着凳子向後挪一點,然後低頭看凳子,想着坐之前一掃而過的樣子,好像不算髒?
笑一聲,就這樣略過這個話題,楊青春的臉在記憶中已經非常模糊。
吃完之後稍微休息一下,買了些零食放車上,我們開始往市裏開。
上車開始睡,迷迷糊糊睡一覺醒來,還有兩個小時的車程。
“吃點兒?”商騁把面包遞到我面前。
有些懵地搖頭拒絕,看向窗外,猶豫一下,我問:“如果我想休學,你會同意嗎?”
“退學都行。”
“只要你想好了。”
商騁和羅大瓊一人一句,明明在說同一件事,卻銜接得很好。
忍不住笑出來,我打個哈欠,眨眨眼睛,從後視鏡看着羅大瓊說:“就問一下,不休,也不退,上學還挺有意思的。”
商騁:“不是覺得很累?”
如果不是趕上父親出獄,我們年前就該談論這個問題了。
“那段時間很累,如果是那個時候,我應該真的會休學。”
“現在不休了?”
“不休。”
一方面是都适應一個學期了,而且開學之後有舍友打掩護,屬于來都來了那種心理。
另一方面是我的生活因為父親的到來與離去産生了變化,我的內心受到沖擊,需要時間平複。
對于現在的我來說,一個人獨處對恢複心理健康沒有好處。
斷掉的那部分連接,需要從其他地方補回來。
我是這麽想的。
雖然沒有把每一個想法都說出來,但是很久沒有這種三人談話的情景,我便忍不住多說了一些。
說着說着,熟悉的風景逐漸映入眼簾,我問:“姜榕還呢?”
他們當初怕我一時想不開出問題,叫來了姜榕還,總不至于扭頭就把人趕跑了吧?
而且我還拜托姜榕還讓我自己回去,沒有順從他們的好意。
“怎麽,”商騁扭頭看我,“現在想起來有這麽個人了?”
眨眨眼,我問:“他怎麽和你們說我回去的事情的?”
聽出來我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來不對,商騁來了興致,将姜榕還把事情推到我頭上,和他們指責我在大庭廣衆下不惜動手引起騷亂也要跑走的不負責行為。
我的頭頂冒出來許多小問號。
“你們真信了?”
這是最關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