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慢慢的,我恢複成平常的樣子,看起來和入學以來沒有任何區別。李紅黑悄咪咪和我說我那個時候到底有多吓人,甚至覺得我比李一鳴都要吓人。我朝他笑一下,說多來幾次他可能就不會再那麽怕李一鳴了。李紅黑考慮了一下,說還是希望我能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我揉揉他的頭發,對他表達了謝意,說人總有難以控制情緒的時刻,我願意在他們面前展示,說明我真的把他們當作是朋友,是可以依賴的存在。
慢慢的,慢慢的。
我又成為我。
可又不是我。
我不希望李紅黑他們太擔心,所以當做一切都好,沒有任何不好的事情發生,将當時的情緒崩潰形容成家裏的一些事。
想了想,我沒有和他們說到底發生了什麽。
無論他們知道與否,什麽都不會改變。
唯一改變的是他們會在有人來找我的時候自覺上前幫我分散人們的注意力,讓原本找我的人找到他們頭上。他們将我的話聽進去,雖然不知道我抗拒他人的理由,但是他們很體貼地在我與世界之間拉了一條警戒線。這讓我在學校裏有喘息的機會,不至于時時刻刻都像是被漆黑的天幕壓着脊梁。
我每周都會和爸爸打視頻,看他把自己收拾得非常幹淨整潔,好像生活十分順利,一切都在向很好的方向前進。
有那麽一瞬間,望着屏幕上熟悉又陌生的臉,我問自己,我放棄了嗎?
複仇,執念。
不管怎麽稱呼一直隐藏在我心中的東西。
我要放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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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嗎?”我問爸爸。
他看起來一周不如一周,和我開學離開的時候相比,他瘦了很多。
“有好好吃飯嗎?怎麽瘦了,天還這麽冷,衣服多穿一點。”
我放不下。
“要好好照顧自己,我現在沒有辦法一直待在你身邊,但是過幾年就好了,我畢業就會回去。”
我不想放下。
“未來還很長,我們總是要一起過日子的。”
在看着那張臉在我的言語中逐漸失去表情時,我做出了決定,在舍友擔憂、疑惑的目光中說出這些話。
我是一個擔心父親,給父親安慰的好孩子,我什麽都沒有做,我只是在關心父親。
僅此而已。
所以。
未來。
來吧。
我和舍友簡單介紹了一下家庭情況,沒有說父親的暴力行為,而是說他因為一些事情進了監獄。
年前剛出來,沒有辦法适應外面的生活,一舉一動都希望從別人那裏得到允許。
在外面的時候還好,他有廉恥心,會忍住不斷征求對方同意的沖動。
但是在家裏,他就會将所有期望都投注到我身上。
我努力告訴他,他現在是自由的,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是他還是希望我能夠掌控他的人生。
監獄的生活讓他的身體比不少同齡人要好,他并非不能反抗,我也沒有對他做任何事情,可是他還是将自己放在低位,希望由我來控制他。
我對這種生活感到十分痛苦,我确實不希望他過得太好,可是看到他變成那副樣子,我并不會感到開心,反而覺得荒唐,沒有辦法接受。
可是我不能抛下他不管,所以我在開學當天才回來。
我需要完成學業,我要有一個好的未來,才能很好地照顧我們兩個人。
而且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所以我也想要逃離,但是我不能那麽做,因為我是他的孩子。
我希望他能意識到自己已經脫離監獄,他可以重新掌控自己的人生,可我又怕他做錯事,再次将自己送回去。
雖然控制他的經濟來源,但是鼓勵他去工作。
他要轉變思想,靠自己的努力一點點重新融入社會。他要學會忽視他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像曾經的我。他要使自己的內心無比強大以應對一切苦難,就像曾經的我——成為曾經的我。
我還是不放心,所以在給予自由的基礎上,一周一到兩次視頻,鼓勵他要好好生活,向他描述未來的美好,我會永遠陪伴他,照顧他,愛他。
一個深愛父親到扭曲的孩子。
克制着自己的情緒,努力讓彼此的生活更好。
遠在他方,只是用語言教另一個人變好。
能有什麽錯?
父親雖然會看我的臉色,但是在發現我并不準備通過這種方式或者其他他能夠察覺到的方式報複他的時候,他就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在乎他的行為會對我有什麽影響。
他沒有那麽脆弱。
身為曾奪取他人生命的人,他的內心很強大。
在監獄裏的日日夜夜沒有将他擊潰,在獲得自由後會試着探查我與法律的底線,他太有自己的想法了,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也還好他是這樣內心強大的人,能夠讓我在嘗試摧毀他的時候,稍微安撫一下充滿愧疚的內心。
而我向舍友描述的場景,既然是只會在我面前展示出來的行為,又怎麽會被其他人知曉。
而且我離開了,父親自己一個人生活,誰知道他會變成什麽樣子。
反正殺過人,他的想法和普通人不一樣也是非常正常的吧。
普通人怎麽會知道殺人犯在想什麽。
雖然大家總說寬容、原諒、包容,但是在面對他的時候,每個人都充滿警惕。
我在的時候還好,有我作為牽制,即便父親真的要動手,也會是沖着我這個和他關系最深的人。只要我站在父親身邊,就算什麽都沒有做,也是一道保障。慢慢的,只要知道我在家,即使沒有出現在父親面前,人們也會稍微放松警惕。
可是現在我不在家,只有父親一個人。
很快,父親就會發現人們确實如同他最開始預想的那樣不信任他。
倘若他一開始就面對那樣的局面,他不會在乎那些躲藏在暗處的目光,可是他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了,就會變得沒有辦法忍受那些來自于暗處的窺視。
會忏悔嗎?為自己的行為,也許會,但是比起那個,應該會先憤怒吧。
有些好笑。
我笑着向父親介紹我的舍友,向他描述他們是多好的存在,說他一定會喜歡他們,有時間可以帶他和他們認識一下。
望着雙方看到對方後強撐着笑意進行艱難的社交,我很快打斷他們。
和李紅黑他們表達歉意後得到別在意的回答,還有說個不停的安慰。
然後在睡前,我和父親發消息說了這些內容,把他們的話都轉達給他。
告訴他,他們這群人究竟有多好;告訴他,我現在的生活環境究竟有多好;告訴他,關于未來的想象究竟有多好。
我可以想象出來父親拿着酒瓶喝酒的樣子,那場景并不陌生。
即便現在和當年不一樣,也很容易想象。
入夜,深夜。
白天在人前無所适從的表現,人群中仿佛永遠都有蔑視的眼神、嘲弄的話語,他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比曾經多了普通人難以觸碰的閱歷,應當更加優秀,得到更多認可。
他沒有調整好心态,無法适應外界的生活。
起初,他謙恭,甚至卑微,真心實意地悔恨。
後來,他膨脹,甚至張揚,徹頭徹尾地狂妄。
我不太想看到他輕易将過去抛下,好像曾經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他睡在那間房間,仿佛從來不做噩夢。
我躺在隔壁,耳邊是無助痛苦的嘶吼。
他夜夜安眠。
我難以入眠。
他的後悔與忏悔十分淺薄,倘若我真的選擇原諒,他轉頭就會把一切都抛下。
可是他不能那樣做。
我和媽媽在等待他。
我們一同墜入地獄。
五月第二個星期日,我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
對此我并不意外,因為昨天視頻的時候,他看起來很不對勁。
他幾乎沒有掩飾自己醉酒的神态。
到時間了。
因為擔心,我昨天就買了車票,準備今天回去看一眼,明天上午再趕回來。
現在不用着急了。
不過,我似乎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
昨天的通話和往常一樣在宿舍進行,大家聽得一清二楚,也安慰了昨夜覺得不安和難過的我。
還說不然陪我一起走一趟,以免真的出什麽事情,我一個人不好弄。
現在不用擔心了。
我向他們轉述了警察的話,他們一時無言,最後問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夠幫得上忙的,但是這畢竟是我家裏的事情,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出面。
這種時候我不用再露出笑容和他們說沒關系,所以我沒有笑,只是搖着頭沉默。
李紅黑再次試着伸手擁抱我,我沒有拒絕。
應該算是接受?
反正沒有抗拒。
拒絕他們要陪我的提議,和輔導員請半個月的假,我坐上回家的列車。
羅大瓊一時走不開,商騁從首都過來也需要時間,最終,在車站接我的人是姜榕還。
望着那張熟悉的沒有表情的俊臉,過往的記憶瞬間沖刷大腦,一瞬間,我産生了一種轉身就跑的沖動。
很好地控制住表情,不讓想法真的不受控制地實現,我朝姜榕還點一下頭,慢慢走到他身邊。
他拍拍我的背,手順勢搭到肩膀上,就這麽往前走着。
如果是商騁,我就把行李箱扔給他了,其實也不是不能給姜榕還,但是我們很久沒見了,總有一種怪異的陌生感,會讓人在做某些曾經經常做的事情之前,産生出不好意思的情感。
“最近不忙?”到家後,打開冰箱拿出一瓶礦泉水扔給對方,我問。
“抽時間。”姜榕還擰開瓶蓋,淺淺喝一口。
“我自己回來也沒什麽。”我低着頭說。
姜榕還不置可否。
半晌,見我甚至沒有他自在,不願意坐下來。
他說:“還人情。”
“當初教我拳擊不是嗎?”
聽我提到當初的事,看一眼我現在的身材,姜榕還笑一下,問:“現在還在打?”
“嗯,每周三次。”
“挺好的。”
“所以。”
“什麽?”
“人情。”
“商騁。”
“還欠嗎?”
“怎麽?”
“你能實現一下我的生日願望嗎?”
雖然每年的禮物都沒有落下,但是姜榕還一次都沒有出現在我面前。
他問我想做什麽。
我說我想自己去警察局,就像當初一樣,我想自己面對這件事,而不是等商騁或者羅大瓊來了之後再說。
當初那樣小的我都可以,沒道理現在長大之後反而不行。
猶豫片刻,姜榕還問道:“僅此一次?”
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