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商騁猶豫了很久,一直在思考,時間的流逝在他那裏好像并不存在。
我們一直沉默。
直到叫來服務員給鍋底加湯,他才反應過來,看我一眼,張了下嘴,話到嘴邊卻換成其他內容。
不看表情,只是從語氣就能分辨出來,他現在說的內容不是他一直在考慮的內容。
因為并不清楚他到底在糾結什麽,我沒有催促他的想法,只是順着他提出的話題随意聊着。
很長時間沒有吃特辣的口味,一時之間有些不太适應。
連着喝了好幾口牛奶解辣,對上商騁意外的目光,我說:“學校裏的特辣即便多放辣椒也不會像在外面這麽過分。”
畢竟主要的消費群體是祖國的花朵。
聽懂潛臺詞,輕笑一聲,仿佛終于下定決心,商騁說:“我準備去軍隊了。”
我:“現在?”
商騁:“嗯,以後大概、可能,真的就是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了。”
他要去往一個和普通人完全割裂的世界。
心中湧出許多話語,最後說出口的只有祝他平安。
商騁并不意外得到這樣的回應,或許所有人都是這麽和他說的。
商騁:“你和林椎生關系很好?超出我想象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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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明白話題怎麽突然轉到林椎生身上,但是我還是點頭給予了肯定的回答。
“挺好的,”商騁笑着說,“他性格很好,心思細膩,照顧你剛好。”
我:“我的性格也很好。”
商騁但笑不語。
玩了一天之後,商騁要送我回學校,我猶豫一下,想着他很快就會和我的世界徹底分離,就覺得之前想的等他自己發現這件事有些沒意思。
我:“要不要去林椎生家?”
商騁:“現在,你不回學校?”
我:“都大四了,回不回的也沒有人管。”
商騁:“那今天晚上就直接去他那裏住,還是在附近找個酒店?”
我:“你打地鋪,或者睡沙發?”
靜默一瞬,商騁投來疑惑的目光。
他并不清楚林椎生家的布局。
我:“到了再說。”
我有些後悔把話題扯到這上面,解釋起來好像挺麻煩的,還是扔給林椎生吧。
打車直接到林椎生家的小區,和門口保安打招呼,給商騁登記一下。
商騁:“你經常來這邊?”
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應該是誤會了什麽。
揮揮手,想着把麻煩扔給林椎生,我什麽都沒有說,而是帶着他直直走向家。
一路上,好像是專門和人作對一般,連續遇到幾個平時散步時會碰到的人,只能挨個打招呼。
這一現象讓商騁的心情更加糟糕。
摸一下鼻子,想着還是不要太刺激對方,我沒有拿鑰匙開門,而是選擇了敲門。
順便在林椎生開門之前閃到一邊,讓商騁先出現在對方的視野之中。
兩人就這麽一個站在門內,一個站在門外,安靜地對視着。
商騁表現得好像自家小白菜被豬給拱了一樣。
明明羅大瓊在知道我和林椎生之間這複雜的關系都沒有這麽大的反應。
從旁邊繞開兩人,我自顧自地換鞋走進去。
體貼地考慮到他們談話的時候也許并不希望我在場,我非常自覺地鑽進自己的房間,直到商騁來敲門,才把耳機拿下來。
耳機聲音不大,只是剛好能夠保證自己不會聽到什麽不應該聽到的。
專門把耳機挂在脖子上開門,暗示自己什麽都沒有聽到。
商騁無奈地戳一下耳機,示意進去說話。
商騁:“要是不跟你說我要去軍隊,你準備什麽時候告訴我你們倆同居了的事?”
我:“合租。”
商騁:“別給我摳字眼,有區別嗎?”
我:“有。”
被氣笑,商騁問:“什麽區別?”
我:“我們沒有在一起。”
商騁:“這跟在一起了到底有什麽區別?會不會上床的區別?還是你覺得再這樣下去,你們能夠一直這麽相處?”
我驚訝于他的憤怒,不是覺得他不會生氣,而是沒有想到他會氣到口不擇言。
我:“我們不會在一起。”
商騁:“都到這個地步了,你覺得你能說得出來你不喜歡林椎生這句話嗎?”
見我不回答,商騁繼續說:“他之所以到現在都沒有真的對你下手,是因為我記錯你的年紀,告訴他,你明年才成年。明白嗎小朋友,林椎生是個成年男人,他有他的三情六欲。不管在你面前表現得多麽包容,那都是有前提條件的,你真的覺得你能夠把控好你們之間的距離嗎?”
說實話,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我松了一口氣。
終于能夠确定林椎生确實是喜歡我的。
他和我們想的一樣,是對我有所圖謀的,才會這麽在我的身上耗費時間與精力。
我安心了。
關于林椎生會不會真的只是單純想要對我好,不試圖從我這裏得到任何回應這件事,我考慮了很久很久,卻怎麽都想不出來,如果真的是那樣,我該怎麽回報他的情感。
而一旦知道他的行為有他的渴求,我就知道,這是可以拒絕的好意。
不會無所适從。
倘若林椎生是傳統意義上的好人、聖人,我整顆心大概都會被璀璨的光芒吞噬,然後消亡。
哪怕心裏很清楚,即便抛卻所有渴求,林椎生也願意對我好,為我付出一切,在知道他是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些什麽時,我還是松了一口氣。
一直關注着我的神情的商騁隐隐察覺到有什麽地方似乎不太對。
我:“你應該像相信我考試成績不會差一樣,相信我可以處理好生活中的一切。”
商騁:“包括你爸的事情?”
商騁從來不吝啬于在我面前談論關于我家人的事情,只是會順着羅大瓊的意思不那麽經常提。
我:“我過去一直在想怎麽報複,一邊行動,一邊把自己放在無辜者的位置上,裝作委屈,好像什麽都沒有做,連思想都不存在。我想了也做了不好的事情,卻沒有承認的勇氣。在你們看來,可能是小孩子心性,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無用伎倆,對于我來說,卻已經是想盡辦法才能得到的結果。”
我:“一切好像都發生得太突然。我還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讓事情按照計劃發展,一切報複都只開了個頭,他沒有像我一樣日日夜夜內心煎熬,沒有像媽媽一樣日日夜夜內心煎熬,突然就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我是被抛棄的。不管是媽媽,還是爸爸,我都是被抛棄的。”
我:“我在努力接受發生的一切,也在努力讓自己不要太後悔當初的選擇。”
我:“我沒能救下媽媽,也沒能報複爸爸。”
我:“因為想着以後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我放縱自己将無用的好奇心投注在林椎生的身上,然後他像是奇跡一樣,突然出現在我的身邊,時時刻刻圍繞着我,将我視作世界中心,好像他活着就是為了我一樣。我很清楚我會産生這種想法的原因,我清楚他在一點點蠶食我的生活,讓我一步步走進他為我準備好的陷阱。我當然清楚這些,我也曾想要這樣對待爸爸,想要得到一個非常糟糕的結局。我很好奇,爸爸當時是不是也知道我在做什麽,他是不是也像我現在一樣,心甘情願地走進去。”
我:“我試着去喝酒了,因為擔心會像爸爸一樣上瘾或者失控,我專門找你當監督,可是我好讨厭那個味道,只是聞到就覺得讨厭。但是我還是喝了,像是要追尋爸爸的腳步,一步步朝着他前進。可我不是該恨他嗎?為什麽我要在乎他,試圖了解他,甚至妄想成為他?即便小時候曾幻想過長大之後要成為和爸爸一樣的大人,在他性情大變之後,在發生那些事情之後,我也應該把那種想法抛下,應該成為和爸爸完全不同的人。可是他好像沒有真的死掉,他在我的心裏、身體裏活着,讓我慢慢變成像他一樣的人。”
我:“我好想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到底想做什麽,好想知道我的報複到底有沒有成功,好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片刻的後悔——可是、可是,已經沒有意義了,我找不到人來回答我,誰都找不到,他已經死了,死了就是不存在了,就是不知道他的未來是什麽樣子的,你明白嗎?媽媽死之前到底是怎麽想的啊,她到底恨不恨我啊?我想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再見到她啊!”
我不知道自己最後究竟是在呼喚誰。
商騁抱着我,輕輕地拍着我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樣。
我今年到底多大,我有在好好長大嗎?
我究竟是誰,我到底在想什麽?
我不知道。
我的存在有意義嗎?
我好難過。
誰來救救我啊。
拯救我。
沒有人。
只有我。
我當然知道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可是好累啊。
好累啊。
好累啊。
人為什麽一定要活着才好呢?
好累啊。
為什麽不可以放棄,為什麽要讓我堅持?
我究竟是為什麽而存在的?
告訴我答案。
不管是什麽。
告訴我啊!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媽媽。
媽媽。
媽媽。
我好想媽媽。
我都不能說我好想你啊,我要說我好想媽媽。
媽媽。
抱抱我吧。
我好冷。
這世界好空曠。
好冷。
我要堅持不下去了。
——再抱我緊一點,疼一點,讓我感受到生命的鮮活。
——倘若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幸福地活下去,是不是足夠的痛苦也是一種幸福?
媽媽,我在呼喚你。
媽媽,我在想念你。
媽媽,我在回憶你。
從什麽時候開始,媽媽,關于你的一切,都令我如此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