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禍端
禍端
上好的青花瓷碗裏,盛着碧色的青梅茶,些許冰屑拂在上面,亮閃閃的。
青青姑娘也給懷中的小貓倒了一碗,将碗端在小貓面前。小貓就着她的手探過頭去,将茶上浮着的冰屑通通卷進了嘴裏。涼意在口中化開,小貓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到底女孩子心細些,一杯梅子茶哄得小貓服服帖帖。
狐王低垂着眼,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便聽那邊青青姑娘笑道:“程公子,看來這只小貓很喜歡你啊。我們将它撿來這麽些天也沒見他跟誰親近,你一來了就整天圍着你的靜心齋轉,喊都喊不回來。”
素軒聽了沒有回話,嘴邊勾起一抹帶了些許嘲諷的笑。
不知怎的,墨嘯就是覺得素軒十分不喜歡這個上官青青,不是不喜歡,甚至可以說有些警惕或者防範了。
正走神間,青青姑娘正端着茶盞喝茶。夏日裏,大家都穿着寬大的衣袍。上官青青擡手間,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一時間墨嘯和狐王素軒注意到了那人小臂之上,一塊暗紅色的痕跡異常明顯。
察覺到素軒的目光,上官青青将袖子重新垂下來,做了個鬼臉笑道:“前些天不小心燙傷了,不知怎的就留了個疤,好像有點難看。”
素軒搖了搖頭,說不會。之後又道:“青青姑娘,我前些天看到院子裏的下人在收拾一些喜燭燈飾,不知貴府前些日子是不是有何喜事?”
上官青青聞言臉色一僵,随即有些尴尬道:“那喜事本來是為我辦的。”
素軒沒有接話,等着下文。
上官青青見素軒大有等着聽故事的意思,只好接着道:“我爹原來想将我許給陳家的長公子,可是我沒有應,後來還是被我鬧的,取消了這門親事。”
狐王素軒聽後似是思考了一下,問道:“江南陳家富甲一方,與上官家也算門當戶對。青青姑娘可是因為已有了意中人?”
誰道上官青青聞言揚眉道:“是沒有意中人,可那與我素未謀面的什麽陳長公子定不會是我的意中人。”
見素軒表情一怔,青青姑娘的表情也垮了下來,有些無奈地說道:“或許是我以前太執着,總覺得既是要嫁人,哪怕門不當戶不對也要嫁個自己喜歡的。可是爹爹不許,我竟然一氣之下留了字條說要去尋死。後來沒死成,回來之後也就想開了。人活一世多麽不易,還有什麽值得去死那般執着呢?”
想着那日自己親手用金釵刺進喉嚨的決絕,現在想來竟是覺得有些諷刺和可笑。是了,有什麽還能比生命更重要呢?
上官青青情不自禁地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脖頸,脖巾下的傷痕已經不疼了。不經歷過生死的人,是無法理解那日自己重新醒來時,滿心的狂喜。
本以為能聽到一個凄凄婉婉的癡情故事,沒想到真相卻是這樣。一時間狐王素軒的表情也有些恻然,看到青青姑娘撫着脖頸的動作出聲道:“青青姑娘說是在路上撿到的這只貓,青青姑娘可是前些日子出了城?”
“是啊,我去了涼州一帶。我家祖籍在涼州,我去世的娘也葬在那裏。原本是想在娘的墓前自盡的。”說吧,斂了面上的悵然,調皮地吐了吐舌頭,道:“還好沒死成,不然我娘知道自己閨女在自己墳前自盡,還不氣得從墳裏蹦出來?”
素軒也是附和一笑,垂下了眼簾,掩了眼中的凝重。
正在喝茶的當口,門外下人突然一臉慘白地跑了進來,跪在上官青青面前哆嗦着說不出話來。在座人也是臉色一變,上官青青連忙開口問他:“出了什麽事?”
只見那人臉色慘白,顫抖着開口:“小……小姐,出事了,我們在院子裏……發現了吳嬸的屍體!”
“什麽!”
待衆人趕到之時,院子裏已經圍了很多人,上官老爺已經趕到,站在那裏愁容不展。狐王素軒随着上官青青走上前去,看到院子中間,一具女屍橫躺在那裏。面色發黑,七竅流血。胸口處赫然一個血淋淋的空洞,竟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挖去了心髒。
如此慘烈的死法,只一眼,那上官青青已經流下淚來,撲進上官老爺的懷裏痛苦失聲。算起來吳嬸是上官家的老下人了,如今突然逝世,在場人的面色都很沉重。
“吩咐下去,待官府的人驗過屍身後,便由上官家出錢将吳嬸厚葬了。”說完,便低下頭去安撫着懷中的女兒。
院子裏一陣混亂,下人們找來席子安放吳嬸的屍體。素軒一臉淡然地站在一旁,沉默不語。吳嬸死狀明顯事有蹊跷,可在場的人卻無一人提出異議。
素軒看着席子中露出的一只手臂,如今正值盛夏,屍體手背上已泛上點點屍斑,暗紅色的一小塊,不太明顯,但看在素軒眼中卻十分刺眼。再望向那上官父女二人的一雙眼中,便泛上了些許寒意。
正在手搭上腰間劍柄之時,卻見那只小貓一臉擔憂地仰頭看着痛哭着的上官青青,焦急地在那父女二人身邊轉來轉去。那上官青青察覺了,便蹲下身去将貓抱在了懷裏。那只小貓無法說話,只好伸出小舌頭來在那青青姑娘的臉頰上一下下地舔着,擦拭着不斷流出的淚水。
素軒站在一旁淡淡地看着,最後低下頭去,微微勾起唇角,像是在笑,又仿佛不是。最後他放下搭在劍柄上的手,轉身離去。
上官府上死了下人,此事說起來實是可大可小。官府的人來了一趟,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倒是折騰了一下午。傍晚時分,總算又是平靜了下來。那哭了一整天的青青姑娘終于是倦極睡下,墨嘯這才得以松口氣。出了屋子便一路往素軒的房間走去,墨嘯不會察覺不出這其中的蹊跷,正要找狐王商量,狐王素軒房內卻空空如也。
墨嘯在屋中轉了一圈,人沒找着,最後卻是跳到了人家的床上躺了下去。也是,到底紫陽仙人現在是被打回原形的一只小貓,這般折騰了一天又困又餓,才躺下沒一會兒便腦袋一歪,睡了過去。
入夜時分,外出歸來的狐王素軒一進門便本能地握緊了腰間的軟劍。一雙眼警惕地環視着屋內,這間屋子明顯有外人的氣息,然而不知為何這樣的氣息卻沒有令他察覺到一絲危險,甚至說……還十分的熟悉。
直到狐王看到床上一團被子正在那裏可疑的起伏着,才心下了然,面上的表情也不覺的松了幾分。
狐王邁開長腿朝那團可疑的被子走了去。來到床邊,掀開被子。失去了溫暖的包圍,那一團毛絨絨的小東西微微地瑟縮了一下,随即又朝被子那邊拱了拱,找準了舒服的地方便又蜷起身子睡了過去,全然沒有它當紫陽仙人時半點警惕防範的樣子。
這樣的反差令狐王一時間覺得很有趣,伸出指頭提溜着他的尾巴朝自己這邊拖。沒想到都讓他給弄到自己身邊了,那小東西竟然還沒有醒。大概是覺得自己的睡眠被打擾到了,有些不耐煩地動了動耳朵,無意識地朝狐王的腿邊蹭了蹭,便繼續睡了下去,不再理他。
狐王也不再動他,坐在床邊低頭看着呼吸綿長,睡相異常香甜的小貓,一會兒功夫竟也覺得有些困了。狐王不禁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眉間。一整天的調查令他十分疲倦,接下來要做的事卻令他更不想面對。
此時已經入夜,喧鬧了一日的上官府上此時終于安靜了下來,白日裏熙攘的人聲此刻仿佛十分的遠了。
狐王室裏沒有燃燈,屋內漆黑一片。月光透過窗棂照進來,散落了一室的銀輝。隐約的,可以聽到屋外夏蟲的歌唱。床上的小東西好夢正酣,在睡夢中無意識地發出香甜的呼吸聲。
月光下,狐王素軒的表情也柔了下來,失神地看着正在酣睡的小家夥。這是兩人間難得的靜逸時分,狐王不介意讓這份宜人的氣氛持續下去。
如果吳嬸沒有死的話。
可是如今,那個上官府默默無聞的下人已經死了。被硬生生地掏出了心,又染上了屍毒,七竅流血,痛苦而死。那麽事情便不得不繼續下去。
狐王看着仍在睡夢中的小貓,月光下那小東西的樣子愈發的無辜可憐起來。狐王素軒不禁伸出手,撫上了他柔軟的毛發。
“上千年來,你所維護的仙界素來與妖界為敵,以妖界為不恥,可你又知不知你現在所維護的,又是什麽?”
狐王聲音不小,卻依舊沒有打斷那人的酣眠。狐王站起身的時候笑了笑,月光下那個短暫的笑容依舊是名揚三界的驚世絕豔,傾國傾城,卻是多了幾分說不出,道不明的苦澀,與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