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葉離艱難爬起身,她不受自己控制,只能随着這具小姑娘的視線,觀察四周。
熟悉的院子裏,一個精瘦的男人将小黃狗摁倒地,舉着棒槌一下下往死裏砸它的腦袋,嚷嚷着:“老子這麽久沒嘗過肉味了,今天拿你開葷。”
“阿爹,求求你,不要吃它,不要吃它!”小姑娘抓着他的褲腳,不住哀求。
男人反手甩開她,唾沫星子四處噴濺:“滾,賠錢貨。”
饑餓的泥土貪婪吸着鮮血,印出大片褐色的痕跡。小姑娘眼睜睜看着陪伴多年的小黃狗,浸在血潑中奄奄一息,虛弱嗚咽。
男人嫌惡觑她,吐了口唾沫:“你要狗是不是?”
他抱着小黃狗走到屋裏,沒一會出來,扔過一張剝下的狗皮,“讓你奶奶給你做個球,跟狗一樣玩。”
她顫着手,不敢相信自己最好的夥伴,現在只剩一張帶血的皮毛。
奶奶默默流淚,将她牽到竈臺,摸着她的頭:“二丫,再不吃它,咱們都要餓死了。大黃會原諒我們的。以後日子好了,奶奶再給你養一只,好不好?”
躺着的爺爺哼了一下,癟嘴虛聲道:“你個臭丫頭,要餓死我你才甘心,是不是?你就是個自私自利的玩意兒,咳咳,咳咳。”
竈臺上煮熟的狗肉,香味一路飄散,惹來鄰裏們一眨不眨望着他們,垂涎欲滴。大家眼裏餓出的光,宛如下一刻他們便會直接闖進來。
男人嚣張慣了,大搖大擺走出院子,去請來了村裏的老族長。
小姑娘縮在角落,細弱的手指死死攥緊,看着屋裏一群人分食大黃。
爺爺餓得只剩一把骨頭,聞到肉味拼命坐起身,不顧牙齒稀疏,賣力啃着肉,将骨頭舔得幹幹淨淨,意猶未盡地喝下整整一碗肉湯。
奶奶抱着她守在竈臺邊,偷偷拿出懷裏的一塊肉骨,想遞到她嘴邊。兀地發現男人轉身,立即把肉骨塞回懷裏。
Advertisement
男人叫嚷着讓她滾過去給老族長倒酒。老族長東倒西歪站起來,看了她一眼,臉上的皮褶子愈發深了:“一家只能出一個活祭,你家裏不是出了個,這是?”
男人賊眉一展,谄媚道:“族長,我家這女子還是童女,比她阿娘可珍貴多了。若是這次把她獻給先祖,先祖一滿意,到時候賞賜的金銀財寶肯定比之前那些要多得多。”
“這?”老族長眼珠轉了圈,道貌岸然回道:“怎能為你一個人壞了規矩。”
男人低聲道:“勞您用心,事成之後,您八,我只要個二。”
老族長捋捋胡須,示意男人附耳,嘀嘀咕咕說了幾句。男人聽後,看着小姑娘的眼神中,是擋不住的狂熱和貪念。
小姑娘瑟縮起肩膀,等他們一走,便蹲在地上,手兜着衣擺,将大黃的骨頭一塊塊撿回來。趁着夜色,把骨頭埋到院子的角落裏。
翌日,族裏來了個胖女人,頭戴冠羽,身披五色彩衣。男人叫出小姑娘,胖女人撇嘴,上上下下将她翻了一道,連耳朵裏面也沒放過。
男人照例一巴掌給了小姑娘,“還不叫仙姑,你啞巴了!”
小姑避也不敢避,娘唯唯諾諾細聲叫仙姑。
“行了行了,換了衣服,跟我走吧。”
胖女人送來了一套紅色麻布衫,在衣食稀缺的當口,這堪比绫羅綢緞。
男人對拜祭先祖一事立即深信不疑,不顧小姑娘反抗,給她套上麻衫,用黑布條蒙住她的眼睛。
她被人往前一推,掉到一個箱子裏。瘦弱的身體被迫蜷縮起來,不知多了多久,黑布遭人扯開,一抹刺芒奪射而來,葉離恍如窒息後重獲新生,大口喘氣。
她眨眨眼,重疊的景物一點點撕開。
一眼望去,全是黑壓壓的人頭,這些人“她”全都認識。隔壁愛吵架的嬸嬸,村頭打鐵的伯伯,和她一起在挖過河泥的姐姐。
在人群前沿跪着的,是阿爹,爺爺奶奶。
“唔。”她驚呼着叫不出聲,嘴巴塞的破布徑直堵到了嗓子眼。
手臂上一陣刺痛,她反應過來,自己被荊棘捆在了村裏祭祀的高臺上。荊棘的尖刺紮進肉裏,她稍稍掙紮,四肢便血肉模糊,不住流血。
她為什麽會在這裏?
穿着彩衣的仙姑對她的傷視若無睹,在供桌後叽裏咕嚕念着符咒。
她不顧疼痛,啞聲呼喚“阿爹”“爺爺”“奶奶“”。
可臺下,人人都如行屍走肉,眼裏只有狂熱的渴望。
看到食物的渴望。
“二丫,二丫!”年邁的奶奶突然從斜旁沖出,被強壯的村民摁在地上。奶奶登時磕得頭破血流,暈了過去。
那仙姑手持短劍,獰笑着抓住“她”的頭發,一劍猛地戳中“她”的眼珠。
葉離反射性捂住眼睛,瞬時有種被彈出去的錯覺。她再睜眼,自己全身變的透明,仍在這高臺上。
只是所有人都離開了,滿地的肉碎、發絲、斷骨、鮮血,被撕成碎片的衣裳,這裏仿佛是慘無人道的屠宰場。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地上緩慢站起來,無意識般徘徊在村頭。她像一抹無根的游魂,能穿過樹林和石塊。
直到有小孩嬉笑着經過她身邊,她呆呆定住,忽然閃電般張嘴,伸出舌頭,勾走孩子的雙眼,嘎吱吞掉。
村子裏出了小孩吃人的事,一時人心惶惶,仙姑告訴大家,只要燒紙拜祭先祖,什麽邪魔外道都能驅走。
每到這時,女孩便會覺得自己在烈火中炙烤,痛不欲生。好在蒼天有眼,真正的先祖顯靈。她看到一個戴着幕笠的男人,手托着一團黑氣打入她身體,告訴她:“去清理掉那些穢物,別讓這些穢物辱了赤螭的名聲。”
女孩有了靈智,想找回奶奶的魂魄,但魂魄難以成形。她在黎明将到時,吸幹了爺爺的血,當做奶奶的容器。
她恨透了那些人,于是将他們關在永遠逃不出的村子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欣賞這些人品嘗着自己的肉。一旦有生人踏入,也逃不出這樣的結局。
“姐姐?”
小姑娘站在血污中,黑漆漆的眼眶直視過來。
“你的眼睛真好看啊。”
濃重的血腥味沖得胃裏翻江倒海,葉離手指抵住唇,忍不住咳嗽。
“你咳起來也漂亮,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女娃語氣裏滿滿的豔羨,倏然尖利嬉笑,“好在,馬上就是我的啦,嘻嘻。”
她瞬間收起笑容,立馬翻臉。
是字面上的翻臉。
整張臉皮被她硬生生扯了過去,甩到地上,露出赤.裸的紅色生肉。緊接着,嘴巴巨張,飛出一條濕濡長舌。
葉離閃避不及,險些被舌尖觸到。
長舌複而再次攻擊,葉離就勢蹲下,抓起手邊的長棍,待長舌一來,精準将它釘在地上。
女娃看到長棍,氣急敗壞,一頓撕拉。葉離狠狠再紮,餘光瞥到自己拿的根本不是什麽長棍,而是一截劈裂的人骨。她眉心微收,放棄人骨,順着臺階跳下去,抄起一根木棍。
女娃長舌尖被釘了個對穿,剛縮到嘴裏,卻迫不及待撿起那截人骨。
“嗚嗚,”她小孩般突然撒潑,含糊不清地喊,“你用我的骨頭打我,嗚嗚,嗚嗚!”
葉離:“這其實是個誤會,你聽我解釋。”
“我不聽,嗚嗚,”女娃抱着骨頭,哭了半天也沒出來半滴眼淚,順手将人骨插到腿肉中,“沒關系,這具身體以後就給姐姐了,你剛剛在裏面,不是很合适嗎?”
葉離正眼打量她,女娃舌頭上能造個唇釘,黑眼眶塞夜明珠,一邊一個,大晚上還能當探照燈。和主角團走出去,自帶特效光環,說不定翻拍成劇後,反派出場能有專用的BGM。
于是她真誠說道:“那你先別伸舌頭,我和系統商量一下。”
系統?誰?
女娃聞言都傻了,她扔小球帶進來不少人。到了這一回合,幾乎都是些貪生怕死之輩,無一不是對着她告饒求放過。這姐姐怎麽還和她有商有量的?
太不把鬼放在眼裏了!
“你別以為拖延時間和尚就會來救你,我先祖擺的陣,他如何解得開,嘻嘻!”
女娃一點不把兩人放在眼裏,扔出長舌。這一次她學聰明了,一甩卷住葉離的手腕,偏頭把到嘴的獵物往自己這裏拉。
可惜葉離就手力開了外挂,其它能力弱到令人發指。眼看血盆大口近在咫尺,立即松開右手,反手接住木棍。趁女娃長大嘴巴,使勁将木棍卡進她嘴裏。
“咔。”
木棍正正頂在口腔,女娃的嘴巴要閉閉不上,想張張不開,慘叫這放棄卷上的獵物,舌尖往回縮。葉離趁她分神,一拳擊中女娃的下巴。
女娃被打得貼地甩出去,嘴裏咕隆咕隆,呸呸兩下吐掉木屑。
腳下大地猛地震顫,彷如千軍萬馬奔騰,一聲長嘯聲震耳欲聾。
有人破了陣!
女娃不可置信地想要爬起來,支撐不住,重重摔地。
大地龜裂出無數細縫,深不見底。葉離一腳不穩,滑進無底的溝壑。想象中的失重感沒有來,好似突然從夢中驚醒,再睜眼又回到了那個破舊的院子,身後是熊熊燃燒的茅屋,女娃不知生死趴在地上。
葉離勉強撐着地起身,呆滞的村民發現她,伸直手臂湧來。一條巨龍似的長影瞳孔豎直,怒吼着振動雙翅,扇起罡風,一爪掀掉村民。長尾将葉離護住,輕柔放到玄隐身後。
天空一時凝出無數金色梵文,寶光揮灑,映在那些村民身上。
葉離望向玄隐,他盤坐在一朵透明的金色蓮花上,兩手合掌,眼睫低垂,雙唇微動。萬物都浸潤在莊嚴包容的佛光中。
明明唇動無聲,葉離的腦海卻下意識浮現出經文。
是諸衆生先受如是等報,後堕地獄,動經劫數,無有出期。現大不可思議威神慈悲之力,救護一切罪苦之事。
咚------
晨鐘敲響,一輪朝陽緩緩升起。
葉離倏然回神,系統叮叮兩聲,閃現出一段文字。
“李葉離癡迷凝望着一步步朝她走來的男人,仿佛天地間唯剩二人。永遠不會再有人,能無關權勢、容貌,對她不離不棄,安然相護。眸底的淚水,溢出眼角浸臉頰。
那一刻,只有她一人知道,心底那個可望不可及的念頭,終于撇去報恩的外衣,露出了它真實的模樣。她擡起臉,對玄隐說道-------”
葉離接受完劇情,心下一沉,暗叫不好--------她,哭,不,出,來。
她低頭瞧見王複身上的水囊,思索片刻後拔出木塞,打濕手指,立即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梵文漸散,村民随着經文化作細碎金光沒入塵土,蓮花臺隐進晨色中。葉玄隐掀起眼皮,第一眼便看到她,溫和的面色驀然淺了些。
葉離咬着下唇,雙肩柔弱輕顫,眼眸中盛着的“淚水”簌簌滴落。恍若被這恐怖的場景吓得魂不附體,脆弱的會随着清風飄走。
惹人憐愛的公主,此刻故作堅強。眼裏只能看到他一人,裝滿了對他的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