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翌日,晨曦漸近。葉離梳洗結束,伸了個懶腰踏出房門。看到臺階下,李潇兒抱着本書,乖巧地坐在那兒。就她一人,身邊也沒帶侍女。
“姐姐!”李潇兒興奮起身,想到什麽,連忙壓低聲音,燦爛笑臉忽而掉下來,愧疚道:“我是不是吵到姐姐休息了?”
李葉離上前rua了一把她的腦袋,捏捏她飽滿的臉頰,笑說:“沒有,是夢裏的神仙告訴姐姐,小仙女要來了。”
“真的有神仙嗎?”李潇兒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滿好奇。
“當然有。”這個世界真有。
李葉離一點不猶豫的回答她,轉而道:“不過,仙人裏可沒潇兒這樣可愛的小公主。”
小姑娘臉上瞬時紅了一片,徐婕妤昨夜交代她不許和三姐姐走近。但是三姐姐不像其他皇兄和皇姐,不僅沒有嫌棄她的出身,反而誇贊她,送她吃的,且她長得這樣好看。若是世上真有神仙,那肯定比不過三姐姐。
葉離不知道小姑娘在想些什麽,聽到她肚子咕叽一叫,刮了刮她的鼻子,轉身讓人擺早膳。
兩人正吃着,太醫院的人過來請脈。陳太醫一直負責李葉離這頭,看到她面色紅潤,說話聲比較前面厚而有力,進門後心裏一喜。只是等他把完脈,他老人家越鎖越緊。
王複忍不住,問:“陳太醫,公主可是見好了?”
陳太醫捋着胡須,面露沉思,須臾,才道:“老臣觀公主面色紅潤生光,應是大愈之兆。可脈象卻是逆反之像相,緩而凝滞,虛而無力。這。”
王複急了,忙問:“那按您之意,公主這是愈發虛弱了?”
“脈象上看,确實如此。”三公主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弱,陳太醫并不意外。末了,他長嘆一氣,道:“老臣這次将藥方再改幾味藥。”
老太醫話裏的意思,葉離自然能明白幾分。一只小手悄悄覆到她手上,李潇兒學着徐婕妤的樣子,撫着她的手背。
“三姐姐,你別怕,吃過藥,病就會全好了。”
Advertisement
葉離反手捏住她,“走吧,咱們去找個好地方看書。”
清涼閣四面镂空,是納涼的好去處。躺椅上鋪了層薄褥,不至于沁涼氣。葉離側頭,看到李潇兒帶的書。她以為是本啓蒙的《千字文》,看了才知道是《論語》。
“姐姐?”
“姐姐?”
葉離聽到聲音,擡起頭:“潇兒叫我?”
“沒有啊。”
葉離仔細聽了聽,随即發現遠處傳來侍女們的喚聲。
“看看是不是掉到那邊去了?”
不出一會,那聲音就到了跟前。葉離對領頭的宮人有些印象,是東宮的大宮女玉竹。
“奴婢拜見三公主、七公主,”玉竹領着人上前行了禮,輕聲問道:“太子妃今日經過清涼閣時,落了只耳墜,奴婢們正在四處翻找。若是擾了兩位公主,還望公主恕罪。”
葉離道了句無事,便讓王複手下的人跟着一塊找找。清涼閣不大,但一圈沒腳的絨草,真要掉個耳墜釵環進去,一時半會也找不着。
她剛要回身,手肘碰到身後小小的身體,差些沒收住力撞過去。李潇兒不顧額上的痛楚,用力抓着她的手臂。
“潇兒,疼不疼?”李潇兒緊緊抿着嘴,擺擺頭。
葉離不放心地看了看,舒爾注意到小姑娘緊張的神色。
“是哪裏不舒服嗎?”
小姑娘盯着地上的磚縫,拉着她試圖把她帶到裏面去。葉離順着她的力氣往裏,坐着看小姑娘默默把書翻開,示意和自己繼續看書。
葉離失笑,難道是怕自己跑了?
小孩子的世界還真是奇怪。她拍拍小姑娘的腦袋。
東宮的人訓練有素,沒有叮叮哐哐鬧出什麽動靜。王複幫着找了圈,過來回話。說是耳墜子太小,實在沒有,可能是落在路上其它什麽地方了,玉竹帶着人往西邊去了。
李潇兒聽說人走了,腦袋豎起來,緊繃的小臉蛋可算放松,露出笑來。葉離刮刮她的鼻子,正要說話,忽然隐隐約約再次聽到有人在叫“姐姐”“姐姐”。
她四下環顧,問王複:“聽到什麽聲音沒有?”
王複支棱起耳朵:“公主是說蟬鳴?”
葉離:......
她搖搖頭,低下眼簾,手懶懶向後撐去。掌心壓到硬物,兀的鈍痛。她短嘶一聲,從木紋刻痕裏将那東西扯了起來。
“耳墜子?”
王複也看到了,哎喲一聲,道:“這不會是太子妃的耳墜子?”
那是顆色澤瑩亮的珍珠耳墜,細長的鏈子勾着珠子,能将頸線稱得又直又長。大晉貴女們近來都時興這樣的款式,葉離也有好幾副類似的。
不過。
葉離兩指指腹撚了圈珠子。
珠身,似乎在發熱,燙得有些刺手。
“三妹妹!”驀地橫插一句叫聲,葉離手一抖擻,險些給吓掉了。好在及時抓住,葉離看向來人。斜道裏走出一對面貌出衆的璧人,男子朱袍金冠,氣質如玉。女子冠如芙蓉,燦比明珠。
“阿離見過太子,太子妃。”
“潇兒見過太子,太子妃。”
“不必多禮,我還要謝謝兩個妹妹幫忙找到墜子呢。”沈菀上前扶起兩個小妹妹,側臉對太子道:“臣妾說得可沒錯,這墜子必然在清涼閣。”
太子李幕看着沈菀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寵溺:“是,怪本宮大意。”
葉離将耳墜交給沈菀,道:“墜子卡到了躺椅的槽紋裏,方才也是妹妹無意間尋到的。”
沈菀自小以“神童”一名,才冠長安。據說小小年紀便能作詩寫賦,琴棋書畫樣樣皆精。還未及笄,就被指了太子,之後兩人一直琴瑟和鳴,夫妻情濃得羨煞旁人。
葉離挑挑眉,在原主偷盜兵符,事發敗露後,設伏捉拿她的人,好像就是太子。哦,太子還讓人将原主紮成了刺猬,促使原主練了邪攻續命。
“咦?”李幕注意到後頭的小妹妹,關心問道:“潇兒倒是長高不少,上次見潇兒,才到本宮這兒。”他在略低的高度,比劃了下位置。
“多謝太子記挂。”李潇兒低着頭,不同于之前的輕松自然。兩手僵硬握在腹前,唇色發白。
葉離見狀,眼神微動,掩唇輕咳了下。王複急忙躬身上前,低聲道:“公主,咱們該回去服藥了。”
李幕對病罐子三妹妹還是有所疼惜,也道:“既要服藥,本宮便不留三妹妹了,快些回去,免得誤了服藥的時辰。”
在清涼閣呆了一上午,早膳也消化得差不多了,正是要來點點心的時候。葉離覺得自己這病秧子人設挺好,并不用強行和宮裏人套場面話。她自然是借勢走人,和李潇兒行了禮,帶人回宮。
幾人到了玉璋宮,李潇兒默默站在原地,魂不守舍的模樣讓人真想把她抱起來好好哄哄。葉離蹲下身,同她平視。
“潇兒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李潇兒不擡眼,輕輕擺頭,而後小手掏出那尊小和尚木雕,鄭重放在葉離手裏。随後什麽話也不說,轉身便跑。
這時,屋裏侍候的梳雨捧着今日份補藥進屋,揭開藥碗和蜜餞灌的蓋子,說道:“陳太醫這次的方子,聞着比上次又苦不少。”
葉離看了眼手裏的木雕,陰沉木雕的事物,若是受過佛蔭,真有護身保命的作用。她憋住氣,一口喝完,迅速含住一顆杏肉脯。
......
此時,一路相攜走回東宮的太子夫婦,踏進東宮後,沈菀挂起的唇角逐漸平直,她推開李幕的放在後腰的手。
“殿下,臣妾要去為顏兒送藥了。”
李幕拉住手,揮手讓一旁的宮人退下。
“菀兒。”
沈菀蹙眉擰了擰手,沒擰動:“殿下還有什麽事?”
“太子妃覺得呢?”李幕捏着她的下巴,拇指揉了揉她的下唇,“耳墜子既已找回,答應本宮的事,是不是該做了?”
沈菀斜睨他,羞憤地雙頰霎紅。她唇上一軟,接着便是李幕溫柔強勢地攻占。
“莞兒,”李幕吻着她的唇珠,一手将她拉入懷中,“你答應過本宮,墜子找到後,便會忘了那人的,對嗎?”
男人具有壓迫性的氣息緊緊包裹住她,沈菀不由呼吸急促,身子發軟。她的手無意識收緊,咬着齒關,不許他進入。
“莞兒,”李幕長長嘆氣,同她額頭相抵,“本宮真的,等不及了。”
沈菀雙唇蠕嗫,低聲道:“殿下,臣妾要給顏兒送藥了。”
“去吧,”李幕替她理好淩亂的鬓發,在她額上親了親,“本宮等你回來。”
沈菀一顆心跳得七上八下,幾乎是拔腿便逃。直到來到正殿後方的岚院,她緩下呼吸,确定沒有異樣,才推門進去。
屋門無聲打開,所有窗戶都被釘死,僅留一些換氣的縫隙。沈菀按下書架上的機擴,隐入暗道。長長的地下暗道,沈菀一手提着燈籠,一手提着食盒走到盡頭。
這兒不分日夜,時時點着長明燈。陰涼的地下暗室,四壁潮濕,散發出一股黴味。沈菀滅掉燈籠,拿出食盒裏的藥碗。
前方是一個半人高的泥壇,四周用粗繩捆緊。枯燥的長發散在上頭,聽到人聲,披散的頭發開始扯動。
罐口忽地冒出一個女子的腦袋,她眼下青黑,臉上灰白,猶如棺椁裏突然驚炸的屍身。
沈菀掩下情緒,手摸着罐口腦袋上酸臭的長發,扯出一抹笑:“顏兒,喝藥了。”
“姐姐,”女子幽幽開口,嘶啞的嗓子,像地底塵封多時的一口怨氣,“他今日可叫了我的名字?”
藥碗頓在那兒,許久都沒動靜。
“沒有吧?”壇子裏的女子自言言語,嘎吱嘎吱,音同老婦。
沈菀僵着手,給她喂了一勺藥,小心道:“顏兒,再等等,姐姐一定會為你找到容器。”
女子斜過頭,一張臉白,因許久不見日光,白得駭人,“這世上怎麽會有一體八魄。”
說完,她仰頭喝掉最後半碗藥,合上眼睛慢吞吞退回到壇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