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後日談其六
後日談 其六
其實伏特加最開始沒想把北小路真晝帶回去。
作為一名為非法組織活動的罪犯，伏特加很清楚自己在幾年或者更久後會得到的結局是什麽——要麽被組織處理掉，要麽死亡。沒有落網的選項。
組織裏的人大多都對此相當清楚，活得也自由自在，伏特加一開始還煩惱過自己什麽時候會面臨死亡，不過等到給琴酒當跟班的時候，他就沒空想這些東西了。
就算是在組織裏，琴酒也是個很特別的存在——沒有來歷、沒有現實意義上的身份，也沒有人能管到他。
後來這樣的人多了個貝爾摩德，伏特加一度覺得這倆人是BOSS的私生子，還腦補出了烏丸集團的豪門恩怨，比如說他們家的少爺小姐要繼承家族，就得先到組織裏來歷練雲雲。
當然伏特加不會真的說，畢竟只要說出口，琴酒轉頭就能把他給宰了。就像他傳說中的老師一樣，琴酒在組織裏橫行霸道，堪稱最有背景的皇族少爺。
“你說琴酒跟BOSS很有可能存在血緣關系？”那天萊伊聽到他的猜測，果斷搖頭說絕不可能，那位先生親口說過自己不喜歡白毛，從遺傳學上來說琴酒絕無可能跟那位先生有關。
伏特加無言以對。有時候他真希望萊伊能抛開那些嚴謹的觀念跟他聊點有的沒的，這人什麽時候才能學會組織裏十句話就有十句謊話的說話方式？
“我試試。”萊伊是這麽說的。
“也不用太努力，我要回去上班了。”伏特加就跟萊伊告別，希望萊伊不會因此走上一條不歸路，他還記得梅斯卡爾就是因為聽了太多組織裏的八卦，最後把自己給逼瘋了。
他在一家書店有份編輯的工作。大多數組織裏的成員都有一份現實的工作，除了各種地方都很方便以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社會學原因：
人活着是需要錨點的，存在感、社會關系和維系人類存在的一切，這都是組織給不了的東西。
所以他不是很理解琴酒——琴酒在他眼裏算一款人外。
編輯部。
“幸村先生！今天也來得這麽早啊！”立原小姐早早來到工作的地點，就看到伏特加已經到了。
很多人都知道幸村編輯是個很卷的人，但有時候也會因為各種事情請假，總之像這樣能合理規劃時間、即使遇到事情也不會耽誤工作的人總是很受歡迎。
不過真相并非如此，伏特加只是半夜做完任務，回去睡覺也來不及，幹脆就來了編輯部而已。這種時候琴酒總是像個幽靈一樣消失，如同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生物，伏特加不是很能理解琴酒，但沒關系，他跟琴酒之間不需要太多默契。這就是最大的默契。
“不是要評今年的獎嗎？而且真晝君說要寫新的作品……”伏特加就這樣對同事說。
立原小姐覺得有點可惜：“北小路老師啊，他真的不打算繼續寫原本那部嗎？我還以為《唐米裏斯探案集》後面會是《北國伏魔錄》的續寫呢。”
伏特加不置可否：“随他喜歡吧，他還是個小孩子呢。”
那本書的作者真夜君當然還是個小孩子。他從鄉下來的時候只有十五歲，準确來說他寫下那本書的時候應該是十四歲多點。
伏特加拿到投稿的時候，那份稿件正被主編以“有點過于劍走偏峰”為由暫時擱置在了一邊，他只看了開頭，就覺得有點熟悉。是跟組織裏的人打交道那樣的熟悉——伏特加上小學的時候，國文老師曾經說過，文字是人類靈魂的延伸，從文字裏能透出一個人的靈魂來。雖然依舊不完全贊同那句話，但伏特加當時覺得寫出那本輕小說的人，多半是他的同行。
等他說服主編，發出邀請，想見見那位同行的時候，卻看到了一名還是國中生的少年。少年似乎不太習慣跟人接觸，也不習慣別人的目光，從頭到尾都顯得像只受驚的小動物，在頒獎儀式快要結束的時候準備逃走。
立原小姐憂心忡忡地跟他說：“幸村先生，我覺得那個孩子有點奇怪……”
是有點奇怪，但不是我們應該管的事，就算暗影是他手下的輕小說家，伏特加也不覺得自己應該去管別人的事——如果立原小姐沒那麽堅持的話。
畢竟他總是拿立原小姐這種普通人沒辦法，要保持普通的人設，就不能拒絕太多事，而立原小姐剛好是位年輕、有活力并且同情心泛濫的女性。
“所以你覺得……”
“我看到他袖子裏的傷口了，那種傷痕我很熟悉，我以前當過小學老師……總之他一定是被家暴了！一定是從家裏逃出來的，這次來東京就是在向我們求救啊幸村先生！讓我們幫幫他吧！”立原小姐激動地說。
伏特加覺得立原小姐純粹是想太多。畢竟他跟那個孩子見面的第一個瞬間，他就知道那不是什麽小白兔，任人欺淩的小動物，而是收斂了自己爪子在人類的社會裏游蕩的孤狼。
好吧，家暴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對真夜君來說，那一定是過去式了。
不過他沒法說服立原小姐，就跟着找到了那個孩子，跟筆名還是暗影的北小路真晝談了談，那個孩子搖頭說沒有這種事，也不需要幫助。
本來到這裏就應該結束了，只是幾個月後的某天，琴酒去跟那位先生見面，伏特加獨自執行任務在深夜的暴雨裏被警察察覺到了蹤跡。他在一場紅燈映照水窪的暴雨裏逃亡，尋找能蒙混過關的契機，卻在轉身的某個瞬間看到了暴雨裏濕淋淋的小孩。
“幸村先生……”那是尚且有着一面之緣，不過後來倒是聯系過的真夜君，伏特加打着傘在小孩面前蹲下來，想或許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小孩說他離家出走了，伏特加知道或許不是這樣，但他沒有多問，只問要不要去他家住一晚。
他從不良心發現，甚至在想這件事結束後應該怎麽把小孩給處理掉，畢竟留在身邊也是個隐患，就是沒想到……立原小姐剛好在附近看電影，沒帶傘，來他家附近的公寓避雨，然後看到他把小孩帶回來的一幕。
沒辦法了，暫時先養着吧。伏特加這麽想着，卻聽到立原小姐說幸村先生，你在笑啊。有嗎？他不覺得。
後來那個小孩被叫做北小路真晝。
北小路真晝是個沒有來歷的人，伏特加沒有去找，但立原小姐問過他的家鄉，那個孩子只說自己家裏的人都已經死了，也沒有回去的必要。從當時寄出稿件的地址找去，那裏根本不存在人居住的地方，從一開始這個孩子都沒有想過告訴任何人他的過去。
伏特加又想起他讀到《北國伏魔錄》的第一反應，他想這個孩子該不會真的是組織裏的人吧？他聽說組織下屬的研究機構和他們的合作夥伴會做些見不得人的研究，要是真的找到自己人頭上就難辦了。
所以伏特加為了保證自己，或許還有小孩的安全，決定去調查一下。
“……北神組是什麽？”
“豪門恩怨，真有這種東西？不是編的？真不是編的？”
“嘶……”
在跟一個黑客大戰三天三夜後，伏特加終于找到了北小路真晝的資料，雖然這份資料看完之後他覺得極其離譜，但是從各方面繼續調查下去都能得到結果——總不能有人天天追着他造材料吧？要是真的有這種事的話他們早就應該把小孩從他身邊帶走了，放這幹嘛啊。
于是，伏特加每隔一段時間就去查查資料，甚至給自己注冊了北神組的小號，最終跟北神組的那位黑客結下了深厚的戰鬥友情，雖然對方大概經常罵他，伏特加并不在乎。
你就當我是程序員吧：［哥們，你還要查幾遍啊，都跟你說了他是那個組織的小少爺，你怎麽就不聽呢！］
一位普通的司機而已：［我只是有點閑。］
你就當我是程序員吧：［閑就去上班啊！求你了，我每個星期都要修複防禦系統真的很累，還有我不是黑客，只是個程序員啊！］
一位普通的司機而已：［你們北神組沒別的程序員？］
你就當我是程序員吧：［行，實話告訴你，其實沒有什麽北神組，你撿到的那個小孩是日本最大黑暗組織的繼承人、被制造出來的不做人的究極生命體、聲名鵲起的職業殺手、一位跟神有着千絲萬縷關系的黑法師轉世，目前正在絕贊失憶中。］
一位普通的司機而已：［……］
一位普通的司機而已：［有沒有興趣來寫小說？］
長達幾年的攻防戰就這麽結束了，伏特加有空還會跟這位黑客聊聊天，畢竟不管北神組存不存在，反正他家小孩背後是有人的。
嗯，他家小孩。沒辦法，立原小姐總是在問，伏特加也不好找個機會把小孩扔掉，就一直養着了，雖然也只是養在沒人知道的地方。
伏特加有心情的時候還會跟已經進化了的萊伊聊天，跟他說關于北神組的一點小事，當然沒說他家小孩的情況，萊伊每次都覺得事情有點不對，但是伏特加信誓旦旦地說這個世界其實有很多未解之謎，而組織只是其中一個。
萊伊問，比如？
伏特加說你知道嗎，我以前是做其他工作的，有個叫做神秘學研究會的組織把我推薦給了烏丸集團，他們似乎是在做把人類變成超人的研究，裏面還有會魔法的怪人。我知道你有可能不信，畢竟在我離開之後不久神秘學研究會就爆炸了，但是……
“卡爾瓦多斯見過會魔法的人，梅斯卡爾就是被魔法逼瘋的，皮斯克曾經為那位先生調查過魔法相關的情報，還有，琴酒其實以前是金發，是用魔法變成銀發的。”
“伏特加，你……想象力很豐富。”
嗯，萊伊是不會信的，伏特加覺得萊伊越來越了解組織的真谛了，就是用那種“你在說什麽鬼話”的語氣說嗯嗯我知道了，真是有趣的情報啊，所以接下來呢？萊伊，你學的好快，這種程度的技術都已經掌握了，看來接下來我們應該做點真正現實的事了！
伏特加想到他最近工作上的難處，非常愉快地從背後拿出了一個本子，對萊伊說來吧，把你的猜測寫下來，沒關系，這就是組織裏的娛樂工作，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在書店當編輯嗎，就是因為組織其實是一個社會學實驗，是用來制造樂子拍成電視劇給那位先生看的，現在寫劇本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萊伊看了他很久，說，伏特加，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寫。你覺得我會信你的鬼話嗎？
伏特加回答：“但在這個組織裏，說鬼話才能活下去，相信我，萊伊。”
萊伊笑了笑：“行吧。”
于是，萊伊真的寫了。伏特加看着那本文采斐然幾乎可以得獎，但是裏面的人物各個都有組織裏的原型差點讓他心肌梗塞的劇本，迅速從立原小姐那裏要了兩片心髒病的藥，打算拿着去訛一下萊伊，卻沒想到萊伊說自己連第二部都構思好了。
等等，不對勁，萊伊，你為什麽真的在構思組織裏的愛情故事啊？！都說了這就是大家在繁忙且随時有可能喪命的工作裏的放松方式而已吧！
萊伊說，沒錯，我就是寫着玩，你不是要拍電視劇嗎？
伏特加：……
行，他拍，他把劇本給了導演，那位正在苦苦尋覓新劇本的導演看到萊伊的劇本後，一下子就驚為天人，無論如何也想要拍，甚至想讓伏特加自己出演一下那個魚冢先生的角色，被伏特加拒絕了。
他對導演的唯一要求就是你看這個組織裏頭發五顏六色的人太多了，性格也不是那麽合适，你改改，改改，最好本土化大衆化一點，對了，編劇的名字就寫“諸星小”。
後來……呃，後來那個劇組的導演被暗殺了。
“但我們組織真的有……”
“絕無可能！”
組織裏怎麽可能這麽混亂呢，琴酒怎麽吃代餐呢，波本和蘇格蘭怎麽可能有舊情呢，朗姆怎麽可能會做飯呢，這些都不可能，就像他家小孩跟組織絕無關系一樣。
——收回前言。
得知自己家小孩就是組織繼承人的時候，伏特加整個人都是懵的，他跟立原小姐說他遇到了難以解決的事件，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而且馬上就要被暗殺。立原小姐說怎麽可能啦，幸村先生一定是加班太辛苦了，最近要不要休息一下？
哈，跟加班有什麽關系，他家小孩被貝爾摩德綁架，他還沒來得及跟貝爾摩德算賬，就聽說了這樣的消息，結果就是他伏特加把組織找了五年的人藏得好好的，他甚至沒想好應該怎麽跟琴酒解釋這件事。
雖然琴酒那邊不需要他解釋，琴酒更想知道“脾氣暴躁的白毛女上司”是怎麽回事——但那最開始是萊伊寫的！那是萊伊寫的電視劇的初始設定，可惡的萊伊，這時候就把自己摘出去了嗎？！
他家小孩失憶了。
他家小孩是組織的人，他家小孩現在是組織的殺手，他家小孩以前就是組織養大的。
他……
伏特加覺得他應該離開東京，起碼不再見到北小路真晝，或者說現在的Sloe Gin，他嘗試跟琴酒談談，但琴酒似乎并沒有什麽想法，只是告訴他兩個斯洛伊的事跟他無關。
行，執迷不悟是吧！伏特加決定了，他不給琴酒開車了！他要出差！琴酒你就自己開車去吧！
他沒想過自己還能聽到小孩喊他編輯先生。
聽到那句話的一瞬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原來還是個正常人的，跟琴酒這種人外不同，他要一份工作、跟同事交流、養着小孩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潛意識裏覺得自己應該是個人。
“真夜君，”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看向天空，“怎麽能pua編輯先生啊，我也沒對不起你……”
這種事誰能說得清呢，起碼伏特加不覺得他做過什麽——想和做是不同的。快死的時候他給黑客發消息，說你們北神組真的很厲害，我謝謝你。
黑客在那邊嗚哩哇啦大哭，說你不能死啊，我還指望你活下來跟我一起加班呢，可伏特加沒能看完他最後說了什麽。
他死了。他會有墓碑嗎？會有人為他流淚嗎？或許沒有吧。
死是肯定要死的，就算沒死也是要進監獄待到死的。編輯先生覺得自己一輩子沒做過好事，等到快死的時候，卻忽然覺得這樣也不壞。
PS：蒼穹真的很想複活他，因為自己加班加不過來了，但是伏特加死無全屍沒法複活，他含淚去加班了。
再PS：後面的更新會慢點，到全部完結也沒幾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