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兔子

兔子

俞洲的廚藝非常厲害。

徐曉風胃不好,自己又不會做飯,大部分時候都是随意對付一下,但今天這頓飯之後,他很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再由奢入儉。

蒸魚又嫩又鮮,火候差一分鐘都做不到這麽完美,豬腳和黃豆炖得軟爛入味,口味特別照顧了他,清淡得恰到好處。土豆絲更是根根分明,又香又下飯。

吃過飯、主動洗完碗,徐曉風靠進沙發裏,飽到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有室友的感覺似乎遠比預料的好。

電視裏在放新聞聯播,俞洲已經脫掉外套,只穿了一件背心,蹲在電視機前修理一直有滋滋聲的音響。

“老師,音響插頭有些接觸不良,”他背對着徐曉風搬動音響,平日裏看着消瘦的肩膀繃緊,顯露出流暢精幹的肌肉,“要把線換一下。”

徐曉風的目光落在他肩頭,尾音懶洋洋地拉得很長:“好,明天……”

俞洲回過頭去,看到平日裏紳士優雅的徐老師半躺半靠地窩在沙發裏,唇色紅潤,剛洗完的頭發格外柔順,目光困得發飄,像一只吃飽喝足又順好了毛的大貓。

看起來比挑剔的俞若雲好喂多了,他忽然冒出這個念頭。

俞洲将音響放回原處,跟着坐進沙發裏,與沙發的主人保持着不遠不近的安全距離,動了動鼻翼。

還是上次的檸檬味洗發水,混在檀香味裏面。

“困了就去睡覺吧,把頭發吹幹,”他的視線瞥到徐曉風白皙的腳背,只敢看一眼,“明天還吃魚麽?”

“吃。”徐曉風直接忽視前半句,立刻回答最後的問題。

說完,他自己感到不太好意思,又笑起來:“你明天是不是有兼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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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洲翹起嘴角:“請假了,我跟領班說這周末要搬家。”

“周末休息一下挺好的,你們學業壓力很重。對了……”

徐曉風想起什麽,伸出一只手,拉開沙發邊的五鬥櫃抽屜:“零花錢我都會放在這裏,你要買什麽東西直接從這裏面拿。”

俞洲往裏面看了一眼,看到一大疊紅紅綠綠的現金,至少有五千塊以上,就這麽亂七八糟塞在抽屜裏面。

“……”

俞洲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感覺,把目光落在徐曉風臉上,趁着他遲鈍又好說話的時候,想哄出一句真心話:“為什麽這麽信任我?”

還是說,他只是恰好在合适的時間闖進徐曉風的世界,成為他需要的那個“朋友”,哪怕不是他,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一個人?

徐曉風想了一會。

他思索回答的幾秒內,俞洲冒出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接着,他聽見徐曉風道:

“因為你長得好吧。”

俞洲一愣。

這個完全超出預期的回答讓他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心跳失速幾拍,不受控制的熱意湧上耳朵。

徐曉風半開玩笑地照着他的臉比劃:“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臉長得非常對稱?對稱到可以從這裏——”他從俞洲的鼻尖為原點,橫縱兩下,像拿着粉筆畫坐标軸那樣,“——建立一個坐标軸,無論是臉型還是五官都能用幾個函數來表達。”

聽完,俞洲愣得更加厲害,熱意倒是褪去不少。

這是……在誇他嗎?

“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對稱的人,除夕那晚一看到就驚住了,”徐曉風說,“我們很有緣分。”

“而且,書上說要給予青春期男生足夠的信任,才有利于建立良性的家庭關系。”

徐曉風說完,把抽屜關上。

俞洲甚至忘記問是什麽書說的,也忽略了家庭關系四個字,仍然沉浸在對徐曉風審美風格的震驚之中。

是不是所有人在他眼裏,都是一堆數字和字母組合成的函數?

這個認知太過震撼,以至于一直到很多年之後,每當有莺莺燕燕往徐曉風身上撲的時候,俞洲的第一反應就是打量那人的臉夠不夠對稱。

徐曉風還不知道自己改變了一個年輕人的審美方式,最後道:“在零花錢的事情上不必有心理負擔,如果雲姐一直不回來,我會拿你當弟弟,至少照看你到高考。”

說完,他換了一個臺,打了個哈欠。

俞洲坐在離他不到一米遠的地方,久久看着徐曉風的側臉。

他覺得徐老師實在過分單純了,一看就是溫室裏長大的小白花,沒有任何社會經驗。他們認識不過幾個月,如果他心懷歹意,登堂入室之後完全可以一點點把他騙到身無分文。

但他又不自覺地深深貪戀這種信任和坦誠,他有限又貧瘠的人生之裏幾乎從未得到過這些東西。

要看好他。俞洲想。

保護好他,照顧他,絕對不能讓別的什麽人把他騙走。

俞洲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蓋在徐曉風光着的腳上。

……

不出所料,徐曉風在沙發上睡着了。

如果是平時,燈光照着眼睛,他小眯片刻就會醒來。但今天有人幫他關了燈,還蓋上了新買的毯子,他一覺安安穩穩地睡到後半夜,直到被尿意憋醒。

正好俞洲也睡得不太安穩,剛上完廁所出來。兩人在一片漆黑裏差點撞到一起,徐曉風本來迷迷糊糊的,被吓了一大跳:“誰?!”

有人隔着衣服扶住他,帶來一股同款沐浴露味道:“是我。”

徐曉風聽到熟悉的聲音,心跳立刻回落,這才後知後覺想起家裏有了新的成員。

“唔,”他重新站穩,“你還沒睡?新床不适應?”

“沒有,新床很舒服,我起來上廁所,”俞洲的聲音就貼在他耳側不遠,不急不緩,“老師醒了就去床上睡吧,小心着涼。”

“我都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的,晚上吃太多了……”徐曉風聲音裏還帶着濃重睡意,低聲說了幾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光腳走到洗手間裏,片刻後洗幹淨手出來。

俞洲居然還站在卧室門口等他。

“記得回床上,”他又一次提醒睡懵的徐曉風,“晚安。”

“好的,晚安。”

徐曉風下意識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後者一直目送他走進主卧裏,确認他躺上床之後,才重新回自己的新房間。

他們的室友生活就這樣正式開始了。

第二天周日,兩人哪裏也沒去,就待在家裏做飯、吃飯、搞衛生。

俞洲生活能力很強,敲敲打打一天,把家裏出故障的各種小地方都重新修好,給陽臺上即将死掉的綠植換盆換土,順帶不怎麽走心地繼續教徐曉風做飯(當然毫無進展),還抽空做完了這周留的作業。

徐曉風的兩室一廳從未像現在這樣井井有條過。

之前只能算裝修還不錯的住所,現在才真正有了家的感覺。

晚上,他站在煥然一新的陽臺前,忍不住再次佩服俞若雲,不僅獨自把兒子拉扯到這麽大,還培養得如此優秀。

他挪動盆栽,想把死而複生的盆栽轉移至最能照到太陽的地方。剛挪到一半,身後的陽臺門被人推開,俞洲邊穿外套邊走到他身邊:“在做什麽?”

“好不容易救回來,得多曬曬太陽。”

俞洲笑了。

等徐曉風搬完,他又彎腰把盆栽搬回了原來的位置,道:“這種植物不能被太陽直曬,要養在陰處。”

“……哦,”徐曉風尴尬了半秒,努力轉移話題:“為什麽你連這個都會養?”

俞洲:“很小的時候在花鳥市場打過工,老板為了節約成本就請了我一個,加上他總共兩個人,一天要照顧幾百盆花草,還要搬上搬下,開着小三輪給客戶送貨上門,所以學了很多養花養草的知識。”

徐曉風沉默片刻。

“工資高嗎?”

俞洲想了想:“……不太記得了,好像是65塊錢一天,但那個時候我還算童工,65已經是我能找到工資最好的工作了。”

徐曉風看向俞洲的手。

年輕的手上有很多細小的傷疤,指節處基本都帶着繭子。

“那時候你多大?”

“剛上初一不久,十三還是十二歲。”

初一。徐曉風回憶片刻,初一的他已經開始參加國際的兒童數學競賽,生活上的一切事情都不用他操心,媽媽時常挂在嘴邊的話是“做好你的學習就夠了”。

俞洲過着他一無所知甚至無從想象的生活,但現在,截然不同的他們站在同一個陽臺,看着同一株要死不活的盆栽,人生的軌跡陰差陽錯地重疊到了一起。

徐曉風忽然想起俞若雲告訴他的秘密。

夜風微涼,他裝作亳不經意地問起:“那你今年是十六歲?”

這個再尋常不過的問題,竟然讓俞洲有了片刻遲疑。

“看身份證應該是,”他說,“但我媽說我身份證上的生日是錯的。”

“正确的生日呢?是什麽時候?”

“不知道,她說她不記得了。”俞洲風輕雲淡地回答,“我從來不過生日。”

徐曉風:“……”

他安靜片刻,小心翼翼地将話題再推進一些:“如果你今年十六,那雲姐就是在十四歲時生下的你,從我國法律來看,這裏面或許涉及到一些嚴重的公訴類案件,你有沒有……嗯……找雲姐聊過?”

俞洲轉過頭來,極為敏銳地看向徐曉風的眼睛。兩人對視,徐曉風雙手撐在陽臺欄杆上,率先移開了視線。

“當然,我有找她聊過,”俞洲盯着徐曉風,“她總是避而不談,每次都說我是她在垃圾桶裏撿來的。”

聽到這句,徐曉風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俞洲不知什麽時候靠了過來,聲音一下變得極近:“老師,你知道我媽的什麽小秘密了嗎?”

徐曉風心頭輕跳,現在沒法回答,又極不擅長撒謊,只能道:“再過段時間,有機會的話跟你聊聊。”

俞洲又輕輕笑了一聲。

他其實并不怎麽想知道,但老師為難的樣子看起來太可愛了,想要說又不敢說,想要藏又藏不嚴實,像捂住頭就顧不上尾的笨拙兔子。

“我媽媽留下的千紙鶴裏,讓我高考完之後再找你問秘密。”他說,“那就得辛苦老師再藏兩年了。”

……俞若雲居然直接将這件事寫在了千紙鶴裏。

徐曉風揉揉眉心,高考後……确實是個非常合适的時機。俞洲的原生家庭一切成謎,十幾年都沒有主動出現過,不一定會成為俞洲的助力,甚至有可能給他帶來一大堆新的麻煩,影響他的學業。

徐曉風點了點頭,默認了這個說法,忽然開始感到頭疼。

雖然是個很省心的孩子,但養起來也不是這麽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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