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牽住

牽住

可惜,被他當孩子養的人絲毫沒有做未成年的自覺。

徐曉風是數學老師,也沒有當班主任,一般都不用跟早自習。等他按照平常的時間醒來時,俞洲已經上學去了。

次卧的門沒有關,俞洲回饋給他百分百的信任,徐曉風也同樣給予尊重,只在門口看了一眼。

裏面被收拾得非常幹淨,很多小細節都透出俞洲對房間的極度愛惜:書桌桌面用淡藍色紙張細致封好,筆記本電腦上蓋着防塵布,換下來的拖鞋小心放在地毯外面,被子疊得比冰箱裏的豆腐還要整齊。

徐曉風看完,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

得幾點鐘起床才能收拾成這樣?

等他離開次卧門口,走到客廳時,他發現客廳桌上居然還擺着早餐。

電飯煲插着電保溫,他驚訝地把蓋子打開,裏面是熱騰騰的現做八寶粥。

電飯煲旁邊擺着一個碗,碗裏盛了涼水,兩顆水煮蛋正浮在涼水裏。俞洲昨天告訴他——煮雞蛋拿出來後要快速過涼水,這樣皮更好剝。

雞蛋邊上還有一瓶草莓味牛奶、一碟小菜。對于徐曉風來說,這是豐盛到可以吃一整天的食物。

他站在桌邊,看着這桌東西足足好幾分鐘沒挪動。

新室友是不是太客氣了一點?這樣下去到底是誰養誰?

他心懷愧疚,但還是秉着對食物的尊重坐了下來,開始吃過分豐盛的早餐。

一直到中午,他和杜淮站在食堂的打餐口,仍然覺得吃下去的早飯還頂在嗓子眼裏,撐得慌。

他就點了一個青菜,米飯也沒拿。杜淮對此表示擔憂,堅持不懈地想把自己那份蛋炒飯分給徐曉風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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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推拉半天,身邊忽然坐下三個學生。

俞洲坐在徐曉風旁邊,陳樂瑤和陸新浩一左一右,把杜淮夾在中間。

“老師們好~”陳樂瑤聲音甜甜,“我們可以坐這裏嗎?”

杜淮一愣,挨個看清他們三人的臉,驚訝道:“喲,怎麽了?李老師的寶貝學生們是準備跳級到我班裏來了嗎?”

陸新浩嘿嘿一笑:“我們聽說學校的社團現在是杜老師負責,能不能給我們籃球隊撥點那個那個……”他拇指和食指輕輕一搓,然後殷勤地給杜淮捏肩。

杜淮一聽就笑了:“果然,無事獻殷勤。你們要經費幹什麽?”

陸新浩:“絕對是正經事!快到縣裏的比賽了嘛,我們想換點裝備……”

陳樂瑤笑容燦爛:“我們絕對會省着花的,杜老師一看就人特別好,長得也特別帥,這點小事肯定不在話下,是吧?”

陸新浩跟着一通附和,杜淮被這通迷魂湯灌得暈暈乎乎,臉上的笑藏都藏不住,而那頭徐曉風和俞洲絲毫沒有加入戰局的意思,只低聲聊着天。

“怎麽吃這麽少?”俞洲問。

徐曉風:“你早上留那麽多東西,我又不好意思浪費,現在還撐着。”

俞洲笑:“是你胃太小了,我按我的飯量留的。”

徐曉風又道:“明天別留了,你們早自習開始得早,直接去外面買點吃的,至少能多睡半小時。”

俞洲:“沒關系,我……”

徐曉風看了看他:“起這麽早會長不高,長不高以後小心找不到女朋友。”

俞洲拿勺子的手一頓,似乎被徐曉風說住了,低頭看了看自己,再看看身邊的人,目測自己确實還要矮上一點點。

一股焦慮忽然油然而生。

“嗯,”他改變主意,點點頭,“老師說得對,我明天還是去外面吃吧。”

不知不覺間,他們這張桌子陷入了安靜。

徐曉風和俞洲這才後知後覺,偏過頭去,看到桌子對面的三人已經停止了灌迷湯活動,正震驚地看着他們兩。

陳樂瑤:“什麽找不到女朋友?”

陸新浩:“誰給誰留早餐?”

杜淮:“你們什麽時候這麽熟了?”

徐曉風莫名有點不好意思:“啊,忘記和你說,我準備把我家的次卧租出去,正好小俞同學在找房子租,所以幹脆當了我的租客。”

“是的,”俞洲也看向自己的朋友們,嘴角輕勾,“我現在和徐老師住在一起。”

幾人一靜。

陸新浩率先反應過來,“卧槽”了一聲,朝哥們投去佩服的目光,“數學不考一百三以上都不好意思住徐老師的房子,也就是我洲哥,牛!”

杜淮也笑道:“那還挺好,小俞,你多管管他,每天都看他一副随時會病倒的樣子。”

只有陳樂瑤,緩慢地張大嘴,看着俞洲,神色極為不可思議。徐曉風問她“怎麽了”,她又連連搖頭,趕緊笑一下:“看來徐老師真的是單身,我們女生間最大的懸案終于破案了。”

俞洲在這裏終結了話題,沒讓她繼續展開:“得抓緊吃,馬上要上課了。”

幾人熱熱鬧鬧吃完飯,離開時徐曉風走在最後面,隐隐約約聽到陳樂瑤在前面問俞洲:“你不是說準備租個單間,絕對不跟人同住的嗎?”

俞洲說話的聲音更低,答了什麽他沒聽清楚。

徐曉風眉毛微挑,看向旁邊的俞洲,正看到他悄悄投過來的餘光。

兩秒後,他聽到俞洲提高音量,又跟陳樂瑤說了一遍:“不,跟人同住挺好的。”

徐曉風笑了。

……

晚上,籃球隊有訓練。

下月就是籃球賽,陸新浩作為籃球隊隊長,約了隊內成員晚自習後練球,結果遇上傾盆大雨。

別說練球,連怎麽回家都是個問題。

一排人抱着球站在教學樓屋檐下,看着電閃雷鳴、狂風暴雨發出哀嚎。有帶傘的先撐傘回去,沒傘的等了一會也有家人送傘,不到二十分鐘就只剩下兩三個人還站在走廊裏等雨停。

陳樂瑤做完明天的試卷出來,看到俞洲拎着球站在門口。她心中微動,捋捋頭發走過去:“诶,俞洲,你跟我傘走呗,我兩一個方向。”

俞洲看了一眼她的傘,蕾絲邊的遮陽傘,在這種天氣裏形同虛設,別說載兩個人。

“你先走吧。”他道,“路上小心點。”

陳樂瑤不高興了,癟癟嘴:“那你怎麽回啊,萬一下到後半夜,你在教室過夜?”

俞洲本想說等會淋着回去,話剛到嘴邊,他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穿透噼裏啪啦的嘈雜雨幕傳到鼓膜:“俞洲!”

他怔住。

陳樂瑤也聽到了,回頭去看,然後“哇”了一聲,說不上來是什麽語氣:“……徐老師來接你了。”

俞洲的心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朝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徐曉風撐着一把巨大的新傘,身上穿着居家休閑服,站在走廊門口朝他擺手。

快到熄燈時間了,走廊只剩下一盞昏暗的聲控燈,徐曉風身形藏在大傘陰影下,顯得有些單薄,卻又讓人覺得無比安穩。

俞洲從來沒有在雨天等到過傘。

他呆了幾秒,然後大步朝徐曉風的方向走去,腳步越邁越大,越走越快,最後幾乎一路小跑,跑到老師面前。

“這麽大雨,你怎麽回學校了?”

嘴裏這麽問着,唇邊的弧度卻怎麽也壓不住。徐曉風哪裏看不出他快要飄起來的小心思,笑道:“來給你送傘。”

“家裏只有一把傘,我還臨時去便利店買了把新的,”他轉動起頭頂的巨傘,“是不是還不錯?”

“嗯,”俞洲低頭笑,看了一眼徐曉風另一只手拿的傘,那天他們頂着暴雨出去找俞若雲的時候就撐得這把,還把徐曉風淋生病了,于是他道:“我撐舊的,風哥撐新傘。”

徐曉風沒跟他糾結,把傘遞給他。這時陳樂瑤終于跟了上來,笑嘻嘻地打招呼道:“徐老師好。”

“還沒回去呢,”徐曉風擡頭看了眼越來越差的天色,“家裏有人來接嗎?”

“我就住學校邊上,正準備走啦,老師明天見。”

說着,她揮揮手,撐開自己迷你的太陽傘準備回家。

俞洲忽然出聲叫住她:“你撐我這把吧。”

他把傘又遞給了陳樂瑤,陳樂瑤一愣:“那你……”

“我和老師一起就行,”他說,“我們的傘足夠大。”

陳樂瑤看看雨,又看看徐曉風足夠載三四個人的大傘,沒有逞強,那點說不上來的郁悶也跟着煙消雲散,笑得眼睛彎彎:“那就不客氣啦,謝謝。”

陳樂瑤撐着俞洲的傘走了,俞洲于是順理成章走到徐曉風傘下:“我們走吧。”

他們一起走進雨中。

徐曉風剛看完俊美少年和漂亮少女之間賞心悅目的互動,臉上還帶着微笑,道:“陳樂瑤是個很不錯的女生,直爽聰慧,那天在校門口也很仗義。”

俞洲腳步微頓。

他扶了一把傘柄,把傘往身邊人頭頂傾了一些,不動聲色道:“老師說得對。”

徐曉風以為他害羞,便不再多說,問起他們接下來的籃球賽。雨聲嘈雜地落在傘面上,幾乎要把交談聲都蓋過去,他們越走越近,頭好幾次輕輕撞在了一起,才能勉強聽到對方在說的話。

雨聲越吵,反而覺得傘下越安靜。

聊的都是些學習生活上的瑣事,俞洲在說自己初中時的籃球比賽戰績,目光卻直勾勾盯着徐曉風握着傘的手。

徐曉風問他籃球好學嗎,他說“好學”,其實心思早就飄遠了,腦中反複想着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那時候他大概四五歲,很小很小,拼盡全力邁動雙腿也只能勉強跟上媽媽的步伐。

也是相似的雨夜,俞若雲走在他前面,一只手撐傘,一只手握着他的手,不大的雨傘全在她頭頂,俞洲的半邊身體都打濕了,鞋子也打濕了,走到半途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俞若雲這才察覺到小屁孩的困境,終于慢下步伐,把傘也傾過來,彎腰看着氣喘籲籲的俞洲,埋怨道:“笨蛋,你跟不上就要說出來,不然我怎麽會知道?”

埋怨的時候,她還用力攥着俞洲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邊,讓他緊緊貼着她的腿。

隔了十幾年,俞洲仍然記得那時候自己滿手都是汗,和俞若雲的皮膚黏在一起,像某種雙生的、糾纏向上的菟絲花。

雨越下越大,俞洲盯着徐曉風白皙的手走神。

與俞若雲柔若無骨的手不同,眼前的手更長,更骨節分明,更有力,應該也會更冰涼。

他的喉結輕輕滾動,好似又回到了童年時期,食道中莫名燒起一股強烈渴望。

——想被牽住。

和這只手像彼此纏繞的藤蔓那樣用力牽住,再怎麽地滑,都能在摔倒的前一秒被扶起來……

“俞洲?你在發什麽呆?”

另一只同樣好看的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

俞洲猛地回過神,下意識轉頭,在極盡的距離下對上了徐曉風迷惑的瞳孔。

他心跳如雷,熱意從心底開始,一直蔓延到臉上。

還好天色已經全黑了,徐曉風沒能看到他全部紅透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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