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品嘗

品嘗

自從失戀之後,俞洲一下子變得黏人了起來,黏人到徐曉風逐漸可以對他的一切肢體接觸免疫。

但他反而覺得,和每天早出晚歸出去跟女生約會的俞洲比起來,現在這個俞洲讓他更習慣、更安心。

所以,俞洲偶爾表現出過分的親昵,徐曉風也當成失戀後遺症,半縱容地任由他去。

新學期,徐曉風帶的班進入高三,俞洲也升了高二,開學第一天照舊是高三誓師大會,全校所有師生都聚集在操場上,由校長做每年稿子都不帶換的講話。

徐曉風在高三的教師隊伍裏,看到俞洲旁邊就是黃朵兒,前面是陳樂瑤,後面是陸新浩。

四人正在說悄悄話,黃朵兒離俞洲很近,正笑眯眯地講着什麽,似乎并沒有受到分手的影響。

徐曉風覺得很奇怪。

俞洲昨天還是一副因為分手傷心欲絕的模樣,纏着他一起看了大半晚電視,怎麽今天就能和前女友鎮定交談了?

或者兩人餘情未了,開學一見便準備要複合?

徐曉風看了半晌,實在克制不住在意。正好高二一班的李老師要去洗手間,徐曉風主動替他,去了高二的隊列間。

安靜走到說悄悄話的幾人身後,他聽到黃朵兒在興高采烈地跟陸新浩說:“你居然不知道?我和洲哥分手了!就前幾天的事,嘿嘿,他現在是我的前男友。”

徐曉風:“……”

他看向俞洲,俞洲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和這幾天在家裏的低落模樣判若兩人。

陸新浩滿臉震驚,看看朵兒,再看看俞洲,最後目光又悄悄瞥向陳樂瑤,結巴了一句:“這、這麽快就分手了?不是,分手你怎麽這麽高興?”

能不高興嗎?黃朵兒暗暗想,她恨不得買個鞭炮慶祝。

Advertisement

但基于他們保密協議,這些話自然不能說給朋友們聽,她只能用燦爛的笑容表達自己的喜悅情緒,小聲滔滔不絕:“像我們洲哥這樣英俊潇灑、聰明賢惠、次次考試都第一名的學神,我當然配不上啦,所以我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把洲哥甩了,嗯,就這麽一回事。”

徐曉風:“……”

陸新浩:“…………”

前面陳樂瑤冷哼一聲,看了沒什麽反應的俞洲一眼:“你最好沒有渣朵兒。”

俞洲還沒說話,朵兒馬上道:“沒有沒有沒有,是我渣他,我提出來要分手的。是吧?”

俞洲“嗯”了一聲,大約是嫌她說得太多了,道:“暑假的錯題本整理出來了沒有?”

黃朵兒一秒閉嘴,迅速站回自己的隊伍裏,恨不得離俞洲八百米遠。

陸新浩整個人都在風中淩亂。

他攀住俞洲的肩膀,不可思議:“哥們,是你被甩了?但我看你……”好像也和朵兒一樣毫不傷心的樣子啊。

俞洲知道他想說什麽,主動補充:“我被甩了,現在很傷心。”

黃朵兒在那邊暗暗地笑,陳樂瑤翻了個白眼,陸新浩加倍淩亂,在後面聽了全程的徐曉風也覺得淩亂,俞洲怎麽在家和在外兩幅模樣?

過了一會,見幾人還聊得開心,徐曉風咳嗽一聲。

四人同時轉過頭,俞洲看到徐曉風,表情有了剎那的凝固。

徐曉風:“噓,年級主任盯你們很久了。”

黃朵兒尴尬地吐了吐舌頭,幾人立正站好,開始老老實實聽校長訓話。

徐曉風盯着俞洲乖巧的後腦勺,然後走到他身邊,低聲道:“中午等我一起吃飯。”

俞洲點了點頭,手指緊緊勾住了衣服一角。

徐曉風總覺得俞洲和黃朵兒之間有問題。

雖然他沒談過戀愛,但并不代表他看不出來,俞洲似乎沒那麽喜歡黃朵兒。

考慮到俞洲的成長環境,徐曉風擔心他在親密關系上存在障礙。

正想中午和他好好聊聊,兩人剛剛坐下,俞洲便主動道:“老師,可以幫我保密嗎?”

“?”徐曉風愣住,“保密什麽?”

“不要告訴我的朋友們,分手後我很難過這件事,”俞洲垂着眼睛,顯得有點落寞,“她只是玩玩,我也不想表現得太在乎。”

這一招先發制人,讓徐曉風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裏,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他又開始覺得混亂了,俞洲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難道是他的直覺出錯?

片刻,徐曉風“唔”了一聲,開始試探:“可以。但如果你真的這麽喜歡朵兒的話,要不要考慮把她追回來?”

俞洲的目光立刻擡了起來,落在他臉上,有什麽異樣的情緒一閃而過。

“不了,”俞洲慢慢開口,“我今天見到她,忽然覺得自己之前念念不忘的只是一個幻影,這樣的迷戀沒有意義,我想快點從陰影裏走出去,畢竟高二的學業壓力大很多。”

俞洲很清楚地知道,該怎樣讓眼前的男人心軟。

徐曉風的神色果然柔和下來。

……原來是這樣麽。

黃朵兒在很多方面确實與俞若雲有相似的地方,一樣開朗直爽,甚至五官間也有些相似。

這麽想着,徐曉風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猜測有些過分。他暗暗嘆氣,擡手拍了拍俞洲的背。

既然已經分手,就讓這件事徹底過去吧,俞洲大概率也不願被提起傷心事。

徐曉風于是順着他抛出的話題,把交談轉移到了學業上。

“高二有什麽想法?”他問。

俞洲悄悄翹起嘴角,輕描淡寫:“我想這學期參加全國數學競賽,下學期高考。”

徐曉風立刻猜出了他的意圖:“你想去少年班?”

“對,”俞洲道,“我想和老師一樣。”

如果是別的家長或者老師,大概率會覺得俞洲在異想天開。

但徐曉風不同,他微微皺起眉,思索了片刻,很客觀地開口:“我的情況和你不太一樣,我從小偏科的厲害,只做數學這一件事,連高中都沒上,中考過後便直接去了少年班。但你現在各科成績都優越,我不建議你去少年班。”

“為什麽?”

徐曉風道:“正常高考可以選擇更多更有趣的專業。”

俞洲:“老師覺得數學很無聊嗎?”

“不,”徐曉風提起數學的時候語氣很溫柔, “我覺得數學非常有趣,但絕大部分人并不适合把數學當成終生事業。”

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的話——他覺得俞洲也不适合。

俞洲眼睛裏透露出生氣勃勃的野心,他可以有更廣闊的天地。

俞洲其實根本不想去少年班,只想找個理由更了解徐曉風一點。

他不着痕跡地靠近,道:“可以跟我講講更多關于你的事情麽?我想多了解一些再做決定。”

徐曉風笑道:“當然。不過,不管去不去少年班,今年你都得參加奧賽,我還指望你幫我拿個獎加工資。”

俞洲握住他放在桌上的左手,玩着小拇指:“那我住在老師家裏,有沒有小竈可以吃?”

“這可是你自己提的,不許反悔。”徐曉風道,“讓你吃到飽。”

徐曉風開始給俞洲開小竈補課。

補了一個多月,校裏準備選拔奧賽隊。

今年的奧數由徐曉風帶隊,他出了一份試卷,在校內做了簡單的選拔測試。

和京市不同,在知海這個小縣城裏,哪怕是最好的高中,本科上線率也有限。大部學生都掙紮在課內知識中,少有還能空出精力搞奧數。

報名的不到五十人,其中大半是被老師趕鴨子上架的。

徐曉風已經盡量将題目出的簡單,比起獲取正确答案,題目裏更注重于數學思維的考察,但收上來的試卷仍然不理想。

他加班閱卷到晚上十點,看得眉頭越皺越緊,尤其看到自己班裏幾個尖子生也答得一塌糊塗,不得不起身倒杯水冷靜一下。

冷靜完回來,才終于看到兩份像樣的。

陳樂佳,他班裏的第一名。

十個題做對了八個,剩下的兩道題解題思路已經很接近正确。

然後是陳樂瑤。

陳樂瑤平日裏看着總是笑呵呵的,卷子卻答得很不錯,十道題雖然只對了一半,但基本每道題都寫了計算過程,很多思路另辟蹊徑,可圈可點,倒讓徐曉風吃了一驚。

他把這兩人的試卷拿出來單獨放好,繼續往下批。

批到最後一張,他昏昏欲睡的大腦瞬間清醒。

越往後,交卷越早,這張應該最早交的那張。

卷面幹淨整潔,沒有任何塗改,所有的公式和數字都一氣呵成,思路也極為流暢。徐曉風飛快掃過整張試卷,十道題全部解答正确。

他擡眼看向試卷的姓名。

“高二一班 俞洲”

徐曉風緩緩吐出一口氣,忍不住笑了。

他揚聲喊人:“俞洲!”

過了幾秒,次卧的門打開。俞洲穿着背心和短褲,手裏還拿着物理書:“風哥叫我?”

徐曉風招招手:“過來。”

俞洲走到他身邊,看到他在批改試卷,手自然地捏上徐曉風的肩膀:“這麽晚還不去睡?要不要我幫你改?”

徐曉風把他那張試卷舉起來給他看,上面寫着新鮮出爐的100分。

“想要什麽?”徐曉風心情非常好,“要不要給你換個新耳機?或者買個新籃球?夏天快過去了,買換季的新衣服也可以。”

俞洲假裝看不清,彎下腰去,幾乎貼上徐曉風的臉頰,聞着他身上的味道,笑道:“都不要,老師給我說說你的大學生活吧,我也想去京大。”

“這不能算獎勵,”徐曉風道,“你搬個椅子來,我現在就說給你聽。”

俞洲立刻去搬了椅子,順便切了一盤橙子。徐曉風心情好,開始事無巨細地給俞洲描繪自己無聊的大學生活,俞洲竟然也聽得津津有味。

談到半夜,俞洲:“我有幾個問題。”

“你問。”

“風哥沒有念高中,十四歲就上大學了?”

“是的。”

“才十四歲,還是小朋友吧,在外面住宿會不會很孤單?”

“我媽幫我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請了阿姨照看我的生活。至于孤單……”他笑了一聲,“我那時并不覺得那樣的狀态哪裏不對。”

“伯父伯母沒有勸你多交點朋友?”

“他們都很忙,只關心我的學術成果,交朋友又不能多發幾篇論文。”

“這麽一想,老師好可憐。”俞洲說,“如果我可以更早遇到你,就可以在你一個人孤零零去上課的時候和你搭讪,帶你出去運動、旅游,一起浪費時間,過真正的大學生活。”

說這段話的時候,俞洲很珍重地捂着他冰涼的右手。

徐曉風忽然湧出一種極為陌生的情緒,嘴唇輕張,陷入片刻的沉默。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哪裏可憐,相比于泥潭長大的俞洲,他成長在極為富足的環境裏,從未為生活擔憂過,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應該是幸福的。

但俞洲說他很可憐。

他莫名萌生出一點前所未有的想法:與現在的生活相比,過去的自己确實貧瘠到了可憐的地步。

正胡思亂想着,俞洲湊到他臉前,眼睛裏帶着笑意:“怎麽說着說着發起呆來了?”

徐曉風回過神,笑道:“不是說要了解京大嗎?怎麽都圍着我的事問。”

“因為我對京大的所有向往都來源你,”俞洲說,“你是我的動力,風哥。”

徐曉風的心跳因為這句話漏了半拍。

他和俞洲之間,好像兩顆相依生長的樹,一棵大一棵小,小的那棵在努力用藤蔓将他纏繞起來,從他身上汲取往上的力量。

這種緊密的關系,或許叫做羁絆。

徐曉風看着俞洲年輕的、生氣勃勃的臉,脫口而出道:“你要是考上了京大,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

俞洲微愣,神色輕動,一些隐秘的念頭在蠢蠢欲動:“任何要求都可以?”

“嗯,任何要求都行。這個動力夠不夠?”

“夠,”俞洲笑了,“太夠了,我要在本子上記下來。”

“好了,這周末我帶你去買新衣服,”徐曉風拍了一下他的手,“高考還早,先拿下這次比賽。”

奧數班第一次開課,俞洲穿着徐曉風給他新買的衣服。

過往的奧數班再怎麽也有七八個人,今年年級主任去小班教室一看,總共就陳樂瑤、俞洲、陳樂佳三個,連教室第一排都坐不滿。

主任震驚地看向徐曉風:“徐老師,這人是不是太少了一點?”

徐曉風:“我仔細看了每個人的卷子,其餘人沒必要參加,做奧數的時間留出來給主課更好。”

“可是……”主任把他拉到一邊,“我們每年都有指标的,這三個人能拿獎回來嗎?”

“唔,這個我不敢肯定,”徐曉風說得比較含蓄,“不過學校需要什麽樣的獎?如果他們都沒拿到,我可以幫忙拿一個別的,皮華奧數學競賽快報名了。”

皮華奧數學競賽……

“……”同樣教數學的主任聽到這個大名鼎鼎的賽事名字,默默閉上了嘴,“你是專業的,你來,你來。”

徐曉風微笑着拿試卷進去講課。

陳樂瑤作為徐老師的頭號粉絲,看着他眼睛發光:“我終于可以上徐老師的課了!”

她哥陳樂佳給她潑冷水:“你別笑,徐老師出了名的嚴格,再不加油練題有你哭的時候。”

陳樂瑤:“切,我哭也哭得高興,要你講。”

陳樂佳:“講你怎麽了?我是你哥,講你天經地義。”

陳樂瑤:“你……!”

俞洲:“噓——”

徐曉風敲了敲黑板。

三人噤聲,他沒上講臺,直接走到他們中間坐下,道:“我和你們都挺熟了,就不講那些多餘的話,先分析一下你們這次的試卷。”

徐曉風拿出他們的試卷,從分數最低的陳樂瑤開始,挨個題目講解。

俞洲離徐曉風最近,目光一動不動地落在他的側臉上。

他這是第一次在學校聽徐曉風的課。

說到專業上的知識,徐曉風像是變了個人,臉上沒有多餘表情,神色認真,說話聲不急不緩,用最簡單的思路分析最複雜的數學題目,美麗的臉龐變得像某種無機質的機器人,而且是專門為數學而生的機器人。

俞洲盯着他右臉頰上的灰色小痣,然後緩慢移動,落到他專注看試卷的淺色瞳孔、再到俊挺秀氣的鼻梁、有節奏張合的淡粉色嘴唇、形狀完美喉結和鎖骨、最後落在他在草稿上畫坐标軸的手背。

……有點口渴。

這樣的老師,似乎比那天在浴室裏洗澡的他還要性感。

俞洲的喉結輕輕滾動,老師對陳樂佳和陳樂瑤的試卷分析內容,他完全沒聽進去。

直到徐曉風說完陳家兄妹的卷子,拿出了俞洲的。

臉上的無機質感褪去一些,徐曉風身上有了“人”的鮮活氣息,他的視線挪過來,正對上俞洲晦暗不明的眼睛。

“俞洲的卷子解得都很好,我沒有什麽可以補充的。你們也可以看看他的解題思路。”

徐曉風說這句話的時候,帶着一點驕傲。

俞洲卻像被當場抓包的小偷,飛快地把目光轉開,看向自己的卷面,心髒砰砰直跳。

“我靠,”陳樂瑤看着上面鮮紅的100分,發出樸實無華的評價,“俞洲這是不是過分了!”

陳樂佳:“女孩子不要說髒話。”

陳樂瑤:“哥你看看人家,你還是高三呢!”

陳樂佳:“……”

徐曉風笑了,氣氛輕松不少。

上午上了兩小時奧數,中午徐曉風請學生們吃午飯,下午又要趕回學校上課。高三的課業壓力一下子變強許多,他第一次帶高三班,總覺得有種沉甸甸的壓力。

吃完飯,他和陳樂佳先回學校。

俞洲和陳樂瑤下午第一節是體育,不慌不忙地繞路去小吃街,給陸新浩和黃朵兒帶了奶茶。

奶茶都歸俞洲拎着,陳樂瑤捧着果汁邊走邊喝,和俞洲聊了一會今天的奧數內容。

聊着聊着,她忽然把話題拐了180度:

“俞洲,你上課怎麽一直盯着老師看?我從沒見你那麽專注過。”

俞洲腳步微頓,看了一眼陳樂瑤,後者正睜着一雙杏眼打量他。

他難得感到心虛,不動聲色地挪開了視線。

“上課盯着老師不是很正常?”他平靜地說。

陳樂瑤安靜幾秒,眉頭皺了一下,心中仍然有個小疙瘩。

片刻後,她重新露出笑容。

“也是,”她大吸一口果汁,“而且徐老師長得那麽好看,我都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他臉上。”

俞洲:“……”

“要是我再早幾年出生就好了,我一定要把徐老師追到手。”陳樂瑤遺憾地搖搖頭,“他講課的時候真的好性感,智商爆表的清冷大美人。”

俞洲:“………”

說完,陳樂瑤還要轉過頭來找認同:“是不是?”

俞洲:“……嗯。”

陳樂瑤“啧”了一聲:“你啞巴了,不能多說幾個字?”

俞洲:“你說得對。”

陳樂瑤:“。”

她喝完果汁,把空杯丢進垃圾箱裏,快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道:“我下禮拜生日,在皇城訂了包間唱K,記得來。”

俞洲:“好。”

陳樂瑤嘆了口氣,有些無奈:“你跟朵兒談戀愛也這樣嗎?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難怪被她甩。”

俞洲重新把目光落在她臉上,道:“沒有,我和她話很多,因為我給她補了一個暑假的物理。”

陳樂瑤臉上出現了幾秒的呆滞。

什麽東西?

給女朋友補了一個暑假的物理?

“……你真是人才,”她一時失語,甚至害怕地抖了抖肩膀,忽然理解了朵兒分手時的喜悅之情,“真牛!”

第二次奧數補習,陳樂瑤一看到徐曉風就跟他八卦:“徐老師,你知道嗎,俞洲給朵兒補了一個暑假的物理!!我昨天看到朵兒的月考成績單,她跟坐了火箭似的,前進了八十多名,還被評為了這個學期的進步之星。”

徐曉風:“……”

他愣了兩秒,然後沒忍住笑出了聲。

“真的假的?”

“真的!他親口告訴我的,”陳樂瑤興致勃勃,“難怪朵兒分手的時候高興壞了,被男朋友逼着暑假學物理,估計這輩子談戀愛都會有陰影。”

徐曉風想到俞洲那段時間每天早出晚歸,他還懷疑他們是不是偷嘗了禁果,結果竟然是在補物理?

他實在沒忍住,和陳樂瑤一起樂了半晌。

“俞洲怎麽……”他右手握拳擋住笑容,“嗯……這麽純情。”

“就是啊,我看他平時總板着臉,以為他肯定很高冷,”陳樂瑤露着兩個小虎牙,“忽然覺得他也挺可愛。”

俞洲一走進教室,就看到他們兩人滿臉笑意,湊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什麽。

他眉頭微皺,目光落在徐曉風比平日燦爛許多的笑臉上,嘴角開始拉緊。

“在聊什麽,這麽開心?”他主動問。

陳樂瑤笑眯眯地靠近徐曉風,悄悄打量着俞洲的神色,故意道:“在說我明天過生日,請老師去我的生日宴會。”

“嗯?你明天過生日嗎?”

“哎呀,老師配合我一下,”陳樂瑤很自然地撒了個嬌,“禮物不要緊,能把你請來就是最大的禮物了,我那些小姐妹一定都很高興。”

俞洲的臉瞬間全黑了。

徐曉風還沒察覺到空氣中隐晦的劍拔弩張,正好陳樂佳也到了。人員到齊,他說了一句“先提前祝你生日快樂”,然後開始上課。

一到上課時間,他就會從好說話的大哥哥變成嚴厲的數學老師。

教室裏迅速安靜得鴉雀無聲,三人都拿出教輔書聽課。

俞洲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陳樂瑤。

陳樂瑤正專注看着前方,從他角度看過去,無法确定她看的是黑板還是徐曉風。

一股不太愉快的情緒在蔓延,他收回目光,把視線重新落在徐曉風身上。

上次只是講解試卷,這次才是正式上課。

“從這節課開始算,我們一共有十次補習機會,我會跟你們講十種常見的題型。”徐曉風站在黑板邊,徒手就能用粉筆畫出近乎完美的圓和坐标軸。

他的講題思路和他們經歷過的所有數學老師都不一樣,比起追求正确的答案,更注重于讓他們探索解題的過程,一節課只講三到五個題,每道題會講多種解法,很多甚至是标準答案解析裏沒有的。

俞洲能看得出來,徐曉風講課的時候很快樂。

講到興起時他甚至會自己在黑板上自顧自做起題目,有一道證明題目他只用了半小時便做了十種解法,寫滿了整整一黑板。

俞洲看得入迷。

不僅僅是他,教室裏的其他兩人也聽得很認真。陳樂瑤并不是專注力很好的學生,上課總是弄着弄那,只有在徐曉風的課上,俞洲才會看到她完全投入的一面。

連她都會用“性感”兩個字形容臺上的人。

俞洲的眸色越來越深。現在天氣仍然熱,講臺上沒有風扇,徐曉風整張臉都蒙着微微的汗意,喉結也濕漉漉的,被上午的陽光斜照到,側臉像是在發光。

他寫完最後一種解法,轉過身來,被陽光照得微微眯起眼睛,笑着跟他們說:“數學其實是非常有趣的,就像我現在給你們講的這道題,我在十二歲時,在一次奧數競賽上曾碰到了它。當時我覺得它簡單到無趣,因為一眼就能看出标準答案。”

“但是現在,時隔十幾年,我學完了很多更高深的理論,再回頭來做當初一眼能看出答案的題目,才發現裏面也會隐藏許多數學的奧秘。”

陳樂瑤支起下巴,吐槽了一句:“不,老師,對于我們來說這道題一點也不簡單,我和我哥昨晚研究了一小時,才做出兩種解法。”

徐曉風笑了。

他一笑,俞洲終于從那種奇異的迷戀狀态中脫離出來。他緩慢又安靜地吸了口氣,把目光挪開,開始記筆記。

“這種幾何代數類的題目,可以在生活中培養一下數學直覺,比如……”

徐曉風的目光從他們三個人的臉上挨個滑過,在俞洲臉上停留的時間尤其久。

然後他拿起粉筆,把十種解法擦掉一角,空出來的位置寫了一個方程式:(x

+y

-1)-x

y

=0

三人下意識地開始記筆記。

徐曉風道:“不用記筆記。你們看到這個方程式,是不是覺得它複雜且抽象?”

陳樂瑤點頭。

徐曉風于是在方程式旁邊又畫了一個坐标軸,緊接着畫出兩條極為流暢對稱的曲線,以坐标原點為中心,湊成一個完美的愛心。

陳樂佳輕輕“啊”了一聲:“愛心方程式!”

徐曉風笑道:“是的。現在是不是好懂了?看似複雜的數學語言,最後呈現出來的是一個簡單的愛心。”

“而我們在現實生活中看到的一切事物,都可以在數學世界找到對應的表達。我這些年一直試圖證明的一個猜想,猜想的內容和幾何代數緊密相關,講的就是怎麽用多項式去表達一個可以變換的高維流形,簡單來說,就是找到三維、四維甚至任一高維的心形曲線方程式。”

陳樂瑤已經聽暈了,但她仍然支着下巴,聽得兩眼發癡,似乎踏入了另一個完全神秘的領域。

“那老師證明出來了嗎?”

徐曉風輕輕嘆了口氣。

他現在已經可以非常平靜地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

“暫時沒有,”徐曉風道,“或許有一天可以。”

關于更專業的話題到此為止,他換了一截新的粉筆,道:“好了,題外話不多說,我們繼續來看題目……”

上完課出來,已經是十二點半。

這次是周六補課,下午幾人都沒事,徐曉風又請他們三個吃飯。

他去點菜,陳樂瑤坐在圓桌邊還暈暈乎乎的,滿腦子都是數學題目,感覺額頭都在發燙,像是CPU燒掉了。

“哥,你有沒有覺得,徐老師真的跟我們都不一樣?”她有點語無倫次,“就是……像那種天上下來的仙人,心裏裝的是突破人類科學瓶頸,對凡塵俗世毫不在意,完成使命後就要重新回天上。”

俞洲聽到她的描述,想起徐曉風弱不經風的身體,心髒沉悶地跳了一下。

陳樂佳上了一年多徐老師的課,已經過了當初的震撼時期,道:“徐老師跟我們凡夫俗子當然不能相提并論了,你知道菲利斯獎嗎?”

陳樂瑤搖頭。

“差不多等于數學界的諾貝爾獎,只評四十歲以下的傑出數學家,聽說……”他看了一眼隔壁點菜的徐曉風,壓低聲音,“徐老師是第一個被提名的中國籍學者,雖然最後沒有獲獎,但仍然可以被寫進我們的數學史裏了。”

陳樂瑤:“……卧槽。”

“不會吧,這麽恐怖,那他……”她抓抓頭發,“他怎麽來我們這種地方教高中啊!”

陳樂佳搖搖頭:“不知道,俞洲,你有沒有聽徐老師說過為什麽?”

一直沉默聽他們說話的俞洲擡起頭,看向徐曉風的背影。

他們朝夕相處大半年的時間,這些事情徐曉風從來沒有跟他說過,俞洲只知道他曾是京大最年輕的數學教授。

他抿了一下唇,按照徐曉風對外的說法,道:“身體不好過來養病。”

“哦……”陳樂佳點點頭,“确實看他身體不太好的樣子,冬天上課總是咳嗽。”

“那也不對啊,”陳樂瑤好奇得撓心抓肺,“養病為什麽不在京市養?我們這連三甲醫院都沒有。”

陳樂佳還要說什麽,徐曉風點完菜回來了。

“都餓了吧?等會多吃一點,我點的全是肉菜。”徐曉風道。

“謝謝老師!”陳樂瑤坐直背,“老師也要多吃點,我哥說你冬天講課老咳嗽。”

徐曉風今天講了一上午,确實有些累了,他坐下後道:“嗯。樂瑤,你明天是不是滿17歲?”

“對,再過一年就成年了。”

徐曉風問了很多她過生日的細節,在哪裏唱K、家長會不會來、爸媽送了些什麽禮物……事無巨細,似乎在學習怎麽給別人過生日。

問完,他道:“明天我就不去了,怕有老師在場你們不自在,我讓俞洲帶禮物給你。”

陳樂瑤沒有勉強,笑得很開心:“那我先開始期待老師的禮物了。”

很快菜上齊,徐曉風跟他們聊了一會奧數競賽的事兒,吃完飯又給他們留了作業,然後帶俞洲回家。

今天俞洲格外的沉默。

徐曉風繞路去了一趟商城,給陳樂瑤買了生日禮物。結賬的時候,他看到俞洲消沉的臉,忍不住逗他:“怎麽,吃醋了?”

俞洲今天先是看到陳樂瑤和徐曉風說悄悄話,後來又聽了一大堆徐曉風的事跡,只覺得又酸又低落。

酸他對哪個學生都一樣的好。

低落他們之間似乎隔着天塹,一個是天上的仙人,一個長在泥地裏。

徐曉風:“洲洲?”

俞洲聽到這兩個字,所有盤根錯節的複雜情緒都斷了。

……洲洲?

……是徐曉風在叫他嗎?

他擡起頭,徐曉風正在看他:“我看陳樂佳有時候會叫他妹妹瑤瑤。”

俞洲:“這是叫小孩和小女生的方式。”

嘴裏這麽說着,臉上的笑意卻怎麽也壓不住。徐曉風攀上他的肩膀,沒理會他心口不一的抗議,又道:“我給你也辦一個生日宴會吧,你可以請朋友過來一起慶生,在家裏或者定個KTV都行,洲洲今年要滿十七歲了。”

兩人離得近,徐曉風說話時的溫度就貼着他的耳朵不遠。

俞洲飛快從耳垂紅到了額頭。

“我不過生日,”他有些不自在地說,“我媽說我是垃圾桶裏撿來的。”

“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還有生日呢,”徐曉風揉揉他後腦勺,“我給你算一個生日吧?”

“算?”

徐曉風沉吟幾秒,然後想到什麽,捏了捏俞洲的肩頭:“我在除夕晚上救了你,就把生日定在除夕怎麽樣?”

俞洲一愣。

他看着眼帶笑意的徐曉風,只覺得臉上更熱了,連帶着心口也熱了起來。

他在除夕遇到了徐曉風,把除夕定位生日,是不是意味他從他們的相遇那刻起新生?

徐曉風知道自己說的話代表什麽嗎?

俞洲紅着臉偏過頭去,徐曉風還絲毫不覺,又道:“不過除夕要叫人來慶生可能難一些,我們可以兩個人在家裏過,蛋糕和年夜飯一起吃。”

俞洲:“……嗯。”

“心情好點沒?”徐曉風湊近了看他,“記得給你的朋友準備禮物。”

當徐曉風想哄人的時候,俞洲總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他點點頭,看看四周,然後悄悄握住徐曉風的小拇指。

這是一個很依賴的動作。

在他還小的時候,總會像這樣用力握着俞若雲,邁着短腿努力跟上她的步伐。

徐曉風看了一眼俞洲用力攥緊自己的手,勾起嘴角,任由他握着一路走回家。

徐曉風給陳樂瑤準備的禮物是一個漂亮的音樂盒。

俞洲給陳樂瑤買了她念叨了一個月的飛機模型。

出發去參加生日宴會的時候,徐曉風還坐在書桌後面寫什麽東西,頭也不擡地說:“不要喝酒。”

俞洲目光柔和:“好,還有嗎?”

“十點前要回來。”

“嗯。”

“過馬路要注意車輛。”

“……記住了。”

“回來的路上幫我帶一份李記的綠豆糕,晚上沒吃飽。”

“好。”

說完這些,俞洲還站在門口,像是等待主人指令的小狗。徐曉風沒忍住也笑,道:“好了,去吧,玩得開心點,不要整天悶在家裏做題。”

俞洲滿意地出門了。

到KTV的時候,包廂裏已經群魔亂舞。陳樂瑤爸媽都是做生意的,家境很好,又特別寵家裏唯一的小公主,給她定了最大的包廂,但依然顯得很擁擠。

班上幾乎一半的同學都來了,隔壁班的幾個好友也在,甚至還有陳樂佳的同學。

幾十個人擠在包廂裏,唱歌的唱歌,玩牌的玩牌,打游戲的打游戲,玩桌游的玩桌游,吵得人一進去就鼓膜嗡嗡作響。

陳樂瑤穿着漂亮的淺綠色裙子,臉上還畫了一點淡妝,正站在人群最中間,和黃朵兒抱着話筒唱歌。

黃朵兒先看到俞洲,立刻拿話筒戳陳樂瑤:“來了來了。”

陳樂瑤看向俞洲,把話筒丢一邊,蹦跳着沖過來:“我的禮物呢?”

俞洲把包好的飛機模型遞給她:“生日快樂。”

陳樂瑤收到的禮物已經堆滿了一整個桌子,都沒有拆過。但她接過俞洲送的,迫不及待拿剪刀把包裝盒拆開。

“!!”她興奮地從裏面拿出飛機模型,“我想要這個好久了!謝謝!”

俞洲把徐曉風那份也遞給她:“徐老師給你的。”

周圍不知什麽時候圍了一圈她的小姐妹,這時都“哇”了一聲,羨慕地看向陳樂瑤,撺掇着她快拆,想看看徐老師會送什麽。

陳樂瑤把徐曉風的禮物也拆了,八音盒發出好聽的聲音,卻被掩蓋在KTV的嘈雜裏。

俞洲看着那個八音盒,忽然覺得很可惜。

陳樂瑤欣喜地把八音盒收起來,當場給徐曉風打電話道謝。女生們玩嗨了,一個個膽子很大地在電話邊上起哄,讓老師也過來一起玩。

果然,徐曉風在那頭拒絕了。

俞洲翹起嘴角,聽着她們發出一片遺憾的嘆氣聲。

拆完禮物,陸新浩拽着俞洲去玩牌,女生們不準,非得讓俞洲陪她們玩真心話大冒險。

陸新浩哪裏敢跟她們搶,只好眼巴巴目送最好的哥們被女生拉走。

KTV昏暗的燈光裏,青春期少男少女們各自藏着心思。

俞洲被完全包圍,左邊是黃朵兒,右邊是陳樂瑤,兜裏裝着不知道誰塞進來的信紙,滿身都是各色香水味,剛玩十分鐘就被選中了五把。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主持人眼睛發光的盯着他。

俞洲:“真心話。”

陳樂瑤最先發問,今天壽星最大,她喝了點低度數果酒,腦袋也有點暈乎乎的,直接問:“你跟朵兒接過吻沒?”

黃朵兒立刻跳起來:“瑤瑤——!”

俞洲道:“沒有。”

“切……”陳樂瑤發出失望的聲音。

另一個女生問:“俞洲,你喜歡什麽類型的女生?”

一大圈目光直勾勾落在他臉上,他道:“喜歡年紀比我大的,溫柔的,成績好的,智商高的。”

陳樂瑤拿起果酒又喝了一口,看向俞洲的側臉,似乎想問什麽,但最終沒有問出口。

主持人問:“你和朵兒是誰追的誰?”

朵兒搶答:“誰也沒追誰!”

“你兩為什麽分手?”

“啊啊啊,”朵兒崩潰,“姐妹們,能不能不要問我們的事了!我甩了俞洲,我甩的!怎麽樣,夠不夠帶勁?”

真心話大冒險的角落笑成一團,大家又換了話題,問俞洲談過幾次戀愛、初戀是誰,恨不得把他的戀愛史全部扒出來。

今天俞洲耐心很好,有問必答,陪她們玩到八點多才退出。

他惦記着綠豆糕,準備早點離開去給老師買點心,結果一出門就遇到陸新浩,他正醉醺醺地抱着門口垃圾桶鬼哭狼嚎唱“征服”,旁邊幾個男生邊笑邊拍視頻。

俞洲:“……”

明早起來,這人會想死的吧。

他把丢人的陸新浩拎起來,拎到KTV外面的小巷子裏,給他灌了半瓶水。

陸新浩打了個飽嗝,終于不唱歌了,開始抱住俞洲的大腿哭:“洲哥,嗚嗚,洲哥你教教我,怎麽才能挖到別人的牆角……”

俞洲:“?”

陸新浩在俞洲複雜的目光中繼續哭訴:“我喜歡的女生,嗝,她喜歡別人,我太難過了……我要怎麽才能把她挖回來……”

“……”俞洲對着酒鬼道:“當小三是不道德的。”

陸新浩于是哭得更加厲害了。俞洲叫了一輛車,把他塞進後排,讓司機把人送回家。

處理完心碎的朋友,他看了看時間,還來得及買綠豆糕。

剛一轉身,有人又叫住他:“俞洲!”

俞洲回過頭,今天的壽星不知什麽時候從KTV裏跑了出來,臉頰紅紅的,但還沒醉到陸新浩那副模樣,快步追到他身邊。

“你這麽急着回去?”陳樂瑤跑得喘了兩口氣,“才九點不到。”

俞洲:“我給老師帶夜宵。”

陳樂瑤一時沉默。

俞洲:“有事?他們都在裏面等你吧。”

陳樂瑤翻了個白眼:“我沒事就不能找你?”

俞洲做了個請的姿勢,在路燈下站定,等待她的吩咐。

兩人面對面站着,陳樂瑤眼也不眨,徑直盯着他的眼睛。兩人之間有了莫名的安靜,片刻後,陳樂瑤開口:“俞洲,你和朵兒是假戀愛吧?為什麽要幹這種無聊的事?你想談戀愛給誰看?”

俞洲微微低頭,看向陳樂瑤的臉,眸色藏在路燈的陰影下。

他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只道:“不為什麽。”

陳樂瑤輕輕吸了口氣。

“你最近很奇怪。”她又說,“如果遇到什麽難題,不管是生活上的還是感情上的,可以找我商量。”

女人的第六感有時候準得可怕。

俞洲抿起唇,又看了一眼時間,什麽都沒有說,只道:“生日快樂,今天玩得開心點。”

“等等!”陳樂瑤拽住他袖子。

俞洲只好停下腳步,重新轉過身。陳樂瑤咬咬唇,下定決心般開口:“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唐邱帶着他的兩個小弟在找我麻煩,你一打三,把他們挨個教訓了一頓,我當時覺得你比我哥還要靠譜……”

俞洲隐隐有了不怎麽妙的預感。

陳樂瑤眼睛微微發亮,又往前一步,繼續道:“我一直挺喜歡你的,雖然你最近表現得有點古怪,但是我不介意你和我試一試,或許可以幫你弄清楚——”

俞洲瞳孔瞬間收縮,下意識要後退,可是陳樂瑤拽得很緊,動作裏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踮起腳,朝着他靠近。

但兩人身高差太大,慌亂中她甚至沒擦到俞洲的下巴。

下一秒,俞洲的臉色仍然肉眼可見的變白了。

陳樂瑤臉已經全紅,目光亂飄,沒有注意到俞洲的神色,又道:“咳,如果你不願意也沒關系,嗯,我……”

話音未落。

她嘴唇還半張着,編排了數次的話卡在喉嚨間,緩慢又震驚地睜大眼,看着俞洲大步沖向垃圾桶,開始瘋狂幹嘔。

陳樂瑤:“……”

她足足呆了半分鐘,看着俞洲拳頭捏出青筋,一副快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震驚過頭反而感覺不到傷心。

半晌,她發自內心地吐出兩個足以表達震撼的字:“……我操。”

“俞洲你……”她張嘴,又閉嘴,反複幾次,終于找到語言的組織方式,“我都沒碰到……不至于吧?!”

俞洲滿頭冷汗,臉色慘白,呼吸粗重,扶着電線杆站起來時還沉浸在惡心之意裏,胃部瘋狂痙攣。

片刻的死寂。

嗡嗡的耳鳴中,他聽見陳樂瑤放得很輕的聲音:

“你不會真的……”她在這裏頓了一下,改變說法,“是不喜歡我,還是不喜歡女生?”

聽到最後那句,俞洲的眼皮狠狠一跳,背後冒出了潮濕陰冷的汗意,有種窗戶紙最終被捅破的恍然之感。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買了綠豆糕、又怎麽走路回家的。

一直到他拎着綠豆糕打開家門,那股冰涼的汗意仍然籠罩着他,仿佛某種蛇類,将他嚴絲合縫的危險纏繞。

他換完鞋,沒有立刻進門,只是安靜地站在玄關門口。

徐曉風在算題。

做數學題的時候,他總會百分百專注,眼也不眨地盯着草稿紙和電腦,右手握筆,左手敲鍵盤,瞳孔映着屏幕的光,看上去格外冷漠。

俞洲光腳走到書桌邊,徐曉風仍然沒有察覺。

俞洲的目光先是落在沙沙不停的筆尖,随後沿着眼前人消瘦的手背開始,一路往上,最終定在淡色的嘴唇上。

和陳樂瑤塗了漂亮口紅的嘴唇不同。

徐曉風的嘴唇更飽滿,唇珠明顯,因為一晚上專心計算的原因顯得有些幹燥,唇紋鮮明,但仍然能讓俞洲一秒就聯想到它柔軟又溫暖的觸感。

他的喉結動了動。

痙.攣的食道安分下來,額角卻悄然冒出冷汗,那個問句又一次徘徊在耳邊。

“你是不喜歡我,還是不喜歡女生?”

俞洲死死盯着徐曉風的嘴唇,腦中艱難地冒出一個念頭:

他可能是同性戀。

或者換成更準确的說法:

——他是一個恰好對同性心動的無性戀。

自青春期以來,他抵觸一切親密關系,而這種抵觸似乎從來都與性別無關……

沙沙的寫字聲停了下來。

徐曉風伸了個懶腰,拿杯子起身倒水,卻忽然發現身邊站着一個人,被吓了一大跳。

俞洲正微微低着頭站在書桌旁,額角帶汗,呼吸略微急促,神色晦暗。徐曉風愣住,打量着男生的臉色:“玩得不開心?”

下一刻,他看到俞洲迅速收拾起所有微妙的表情,若無其事地朝他露出一點笑意,把綠豆糕放在桌上:“沒有,我在想老師算的內容是什麽意思。”

徐曉風狐疑地看了他片刻。

俞洲身上帶着各種香水味,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點疲憊,又道:“今天玩得好累,我先洗澡睡了。老師也早點休息。”

徐曉風:“好,晚安。”

俞洲:“晚安。”

他走進浴室裏,片刻後裏面傳來嘩嘩的水流聲。徐曉風有些餓,嘗了一塊綠豆糕,居然還是溫熱的。

他專門給他買了新出的那一爐。

晚上,俞洲又做夢了。

和之前朦胧不真切的夢境相比,這次的夢清晰又深刻。

他又回到小學的某個晚上,剛剛萌生性別意識的他推開家門,毫無防備地撞到了俞若雲和糾纏不休的男人,那個男人長着龜殼一樣醜陋的啤酒肚,已經扯開俞若雲的衣襟,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動手動腳。俞若雲尖叫着唾罵,把陳舊的沙發晃得嘎吱作響,纖細的手腕顯得毫無縛雞之力,像任人宰割的羔羊。

畫面是黑白的,仿佛被裝在一個狹小的老款電視機屏幕裏,看起來逼仄又絕望。

俞洲站在門口,手腳冰涼,胃部收緊,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如此強烈的惡心。

他撿起門口的空啤酒瓶,悄然走到男人的身後,朝着他的腦袋狠狠砸了過去。

血的味道同樣令人作嘔,搖晃停止,酒瓶也碎了,紅色順着男人的頭皮往下滴,世界卻仍然沒有變得安靜,蟬在這個炎熱的夏夜聒噪地叫。

俞若雲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然後她鎮定地收攏衣物,探了探男人的鼻息,跟俞洲道:“好樣的,我們把他擡起來,丢到他老婆店門口去。”

那天晚上,他們扛着像豬一樣發臭的男人,把他丢到某家衣服店門口。接着俞若雲帶他去吃了牛肉面,大份面條,加辣,加雞蛋。

俞洲全部吃完,又在廁所裏吐了個幹幹淨淨,吐到五髒六腑全部空空如也。

而等他腳步發虛地推開門時,又一腳踩空,眼前的畫面全然變了。

他重新回到讓他感到安全的客廳裏,徐曉風懶懶靠在躺椅裏吹風扇,柔風穿過客廳,把那股清冷的檀香吹到俞洲周身,替他驅散了所有寒冷的噩夢。

他如同迷路的人找到了北極星,下意識邁動起步伐,大步朝男人的方向走去。

天氣太熱,那人穿着寬松的短褲,露出随意交疊的白皙長腿,把最神秘最隐晦的地方藏在衣物陰影之下,臉上帶着笑意,灰色的淚痣在陽光下像是活的,不經意間仿佛能把魂勾走。

“玩得不開心?”他問。

說話時,淡色嘴唇一張一合,露出裏面潔白的牙齒。

俞洲着迷了。

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們躺在同一張靠椅裏,徐曉風的手臂環繞着他的腰,淺色的清澈瞳孔裏只映着他一人的身影,玫瑰色嘴唇柔軟又溫熱。

沒有聒噪的蟬鳴,沒有混着血味的汗臭,四周安靜、溫暖、明亮,他因為過分刺激的畫面而頭皮發麻,心髒似乎要從胸膛裏跳出來,所有理智都被感官徹底淹沒。

懷裏的人像是從臺上走下來的神父,皮膚被陽光蒙上聖潔的光澤,包容他,接納他,給予他寬恕……

俞洲在這樣全然陌生的極樂裏睜開了眼。

四周鴉雀無聲。

夜光鐘表顯示現在是淩晨三點,他心跳如雷,渾身是汗,大睜着眼看了一會漆黑天花板,夢境裏的每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思緒徹底混亂,他不受控制地起身,像一個準備去偷竊的賊,安靜走到徐曉風的房間裏。

床邊留了小夜燈,極微弱的光照出那人完美的睡顏,一如夢境裏。

俞洲死死盯着藏在昏暗裏的嘴唇,背上全是冷汗,帶着亵渎般的罪惡感,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擦過他的唇瓣。

……比想象的還要軟。

他不知不覺中咬緊了牙,往後退了半步,一切疑問都在這時找到了答案。

他從徐曉風的房間落荒而逃。

回到自己床上之後,他在黑暗裏坐了良久,然後嘗了一下食指的味道。

這章我有以下廢話要講!

+數學賽事/獎項名稱都是虛構,但有現實賽事作為原型。

+看文案可知我們小俞真的非常偏執,長大後不會好只會更嚴重(徐老師辛苦了),XP不一致請及時撤退!

+謝謝支持正版,本章留評發紅包!(截止6/15)

+V後基本日更,連載期請多多支持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