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危險

危險

等徐曉風醉酒醒來,俞洲決定把俞若雲主動聯絡的事情告訴他。

徐曉風正揉着太陽穴無精打采地坐在書桌邊看書,聽到他的話,猛地擡起頭,反複确認道:“雲姐昨晚主動聯系你?确定是她嗎?她說她現在在電子廠做工?”

“是,”俞洲說,“她還給我打了三千塊,大概率已經穩定下來,手頭也有了富餘,因為她不是那種會太委屈自己的人。”

“太好了,”徐曉風緩緩吐出一口氣,“我心裏一直挂着這個事,昨天睡覺的時候還夢到我帶你去報警,然後警察跟我說找到雲姐了。”

俞洲眼睛帶上一點笑意:“不用太擔心,這麽多年過來,我們最清楚地就是怎麽活下去。”

徐曉風心中發酸,反複問他們聊了什麽、現在她在哪裏、工作生活怎麽樣。俞洲照實答了,徐曉風聽完後,最終道:“這樣也挺好,或許對于她來說是個正确的決定。”

過了片刻,他又叫住俞洲:“能把雲姐的聯系方式給我嗎,我有點事情一直想問她。”

俞洲把手機打開,将俞若雲的最新號碼給他看。

徐曉風只是掃了一眼,便把號碼記了下來。

晚上,他看到徐曉風在陽臺來回踱步,似乎在下一個非常難做的決策,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鐘才拿起手機,撥出了那個號碼。

俞洲知道他要和俞若雲聊什麽。

極有可能是關于“高考後才能告訴他”的秘密。

他不好奇,也沒興趣了解,于是主動去了次卧,把客廳留給徐曉風。

徐曉風順利接通了電話,在裏面聽到俞若雲一如既往精力充沛的聲音,提着的心終于徹底放了下來。

兩人聊了許久,話題一直圍繞着俞洲,俞若雲不停跟他道謝,甚至要給他每月打房租和生活費,徐曉風再三拒絕,對這個話題無法招架,只能連忙把話題轉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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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斟酌着語氣,道:“雲姐,你走的時候太匆忙,有些事我沒來得及确認……”

俞若雲的直覺和俞洲大概是一脈相承的。

徐曉風一開口,她立刻猜到他想說什麽,主動道:“關于俞洲的身世?”

徐曉風:“是的。那天我們并沒有深聊,但後來我仔細想過,總覺得裏面是不是有別的隐情?比如,這麽多年來,你有沒有嘗試過報警?”

俞若雲笑了一聲。

她道:“我本來想等俞洲高考之後,親自回一趟知海縣,把過去的所有事情原封不動告訴他,由他自己做決定。但既然徐老師問起,我也可以現在告訴你。”

徐曉風握住欄杆:“我會保守秘密。”

“當然,我相信你,而且也不是什麽說不了的大秘密,”俞若雲道,“撿到俞洲的時候,我是報過警的。”

“我們原本不住在知海縣,而是隔壁的林原縣。我撿到俞洲的時候還很小,根本養不活一個小拖油瓶,所以第一時間就去了警局報案。”

“因為我爸媽的死亡牽扯到了一些安全事故和賠償糾紛,我報警的時候很謹慎,用了假名和假地址,地址填的是隔壁沒住人的鄰居家。報完警回來第二天晚上……鄰居家的門被暴力破開了,幾個戴着鴨舌帽和口罩的人在裏面翻箱倒櫃,我聽見他們中一個說‘必須找到那個小鬼’,‘活的死的都行’。”

徐曉風瞳孔輕輕一縮。

俞洲幼時的走丢……是人為的?

俞若雲聲音也壓得很低:“我當時就猜到,俞洲可能是個大麻煩,甚至想過把他重新丢回撿到他的地方。但他那個時候真的好小好小,走路都不穩,又特別懂事,一次都沒哭過,每次我站起來要出門的時候,他就小聲喊着媽媽媽媽,蹒跚過來抱住我的腿……”

她又輕輕笑了笑,聽上去有點懷念。

“所以我帶着他逃到了知海縣,這裏的人都以為我是跟人亂搞,未婚生子被家裏趕出來的。後來我有個客人是派出所的小員工,我哄得他幫忙給俞洲上了戶口,上在我的戶頭,那些找俞洲的人也再沒有出現過。”

短短的幾段描述,聽起來輕描淡寫。

但徐曉風能想象到,自己還是小女孩的俞若雲當年到底經歷了什麽。他沉默良久,聲音有些酸澀:“我知道了。”

俞若雲聽出他語氣的沉重,反過來安慰他道:“我其實很放心現在的俞洲,他比我聰明多了,心思缜密,做事穩妥,看人也特別準,過去那些人肯定奈何不了現在的他。老師,千萬不要有心理負擔,就當我跟你說的是小說劇情好了。”

徐曉風溫聲道:“我會照看好俞洲,你在外面一個人住要多留心眼,如果需要幫助,任何時候打我電話都可以。”

俞若雲道:“徐老師,你也要多多吃飯,不要挑食。”

徐曉風笑道:“好。”

兩人又聊了一會,俞若雲那邊先挂斷了電話。徐曉風看着手機裏的通話記錄,消化着剛才聽到的信息,擡眼看向關着門的次卧。

如果可能,他私心裏希望俞洲一直留在自己身邊。

但這樣的想法太過自私,他最終會尊重他的選擇。

然後在俞洲做出選擇的時候,像過去的俞若雲那樣保護好他。

自從和俞若雲通完電話之後,俞洲發現,徐曉風開始暗暗地有了一些管控欲。

比如,從來不幹涉他私生活的徐曉風居然設立了“家規”,要求他下完晚自習立刻回家,如果有別的事情耽擱,要第一時間給他打電話。

甚至大部分時候,徐曉風會在學校再加一會班,等俞洲下晚自習一起回家。

俞洲什麽也沒問,暗暗享受這種特殊的關照,偶爾還會故意晚上幾分鐘,等待那人主動給自己打電話,問他在哪裏。

到了四月,奧數決賽的時候,徐曉風本來要參加學校安排的數學研讨會。

考試地點仍然在市裏,晚上去第二天就能回來,俞洲準備自己一人去考,徐曉風沒同意。

他特地辭掉了研讨會,非得親自跑一趟,全程陪同,考完還帶他去市區逛了逛街,買了一些如何排解壓力的心理學書籍給他。

考完沒多久,俞洲正在準備高二的期末大考,教導主任忽然把他和徐曉風一起叫到了辦公室裏。

徐曉風是上課到一半被叫出來的,手裏還拿着粉筆,見教導主任滿面紅光、喜氣洋洋,第一反應是:“俞洲的奧數成績出來了?”

教導主任無比和藹地看着俞洲,拍拍他的肩,道:“還沒有出來,但我猜俞同學的成績應該非常好,因為剛才我們接到了京大招生辦的電話,那邊有保送俞洲的意向。”

徐曉風和俞洲都是一愣。

京大的保送……徐曉風對他們的流程很清楚,說明俞洲至少在全國拿到了前幾名。

他笑了起來,用力拍了一下俞洲的背,比自己拿了少年班錄取書還要高興,眉眼間全是驕傲:“恭喜!”

教導主任也與有榮焉:“我們學校已經連續兩年沒人考上過頂尖院校了,何況是保送。我剛已經和校長也說了,準備給徐老師和小俞都申請一筆獎金……”

一直沒說話的俞洲忽然開口,打斷了主任的話:

“誰打電話來的?”

主任還沉浸在喜悅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麽?”

俞洲神色平靜,被這種天大的喜事砸在頭上,卻看起來沒多高興,又問了一遍:“京大招生辦的誰打電話過來的?”

主任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問這個幹什麽:“一個女老師,姓黃,怎麽了?”

想了想,他以為俞洲懷疑電話有假,又道:“她還說近期還會有同事來我們學校一趟,跟你當面聊聊,我們也查過號碼,确實是招生辦的,應該不至于作假。”

徐曉風道:“我晚點聯系聯系之前的同事,讓他們幫忙核實一下。”

教導主任立刻笑道:“對對,徐老師也在這兒呢,他應該對這些很了解。你們師徒兩人也算是有緣分,最後說不定還成了同校的師兄弟!”

“不用。”俞洲說,“謝謝主任。”

教導主任:?

“什麽不用?”

俞洲轉過頭來,看向徐曉風,道:“不用問是不是真的,我不保送。”

話音落地,辦公室陷入安靜。

教導主任:???

“你說什麽?”他震驚地看着俞洲。

俞洲放緩語速,又重複了一遍:“我不保送,我要參加高考。老師幫我回複他們,這個名額不用給我。”

“你……你不保送,”教導主任的眼睛越瞪越大,有限的教學生涯第一次見連京大保送名額都不要的瘋子,“那你還想考什麽樣的學校?不都到頂了嗎?”

俞洲道:“我想優先考慮省內的學校,而且保送會限制專業選擇。”

主任急得差點沒跳起來:“專業不喜歡可以進去再轉啊,省內我們有什麽好學校?985加起來都沒三所,好男兒志在四方,你的成績待在省內不是白瞎麽?多好的機會!俞洲,你別犯傻!”

徐曉風拉住俞洲,也皺起了眉,道:“先別拒絕那頭,我和俞洲好好聊聊,現在就做決定太草率了。”

徐曉風一開口反對俞洲,教導主任馬上有了底氣:“對,曉風你和他好好說,這樣的機會我一輩子都沒遇到幾次,一定慎重考慮,我肯定不會害自己的學生。”

徐曉風笑了笑:“嗯,謝謝主任。他們不是要來這裏招生麽?當面聊過再決定也不遲。”

一錘定音,他帶着俞洲先回去繼續上課,教導主任一路送到樓梯口,反複說一定要仔細考慮,見他們兩個都無比淡定,等人走了,忍不住嘀咕了起來。

“怎麽感覺在他們眼裏,京大和旁邊的菜市場大專沒什麽區別?”

徐曉風口中的“好好聊聊”,只是在晚自習後回家的路上和俞洲簡單聊了幾句。

他說:“如果是因為專業不滿意拒絕保送,我會支持你。但我不能接受‘想留在省內’的理由。”

兩人肩并肩沿着安靜的馬路慢慢走,俞洲想牽身邊人的手,一路克制着自己的欲望,最終只悄悄牽住了他的小拇指。

“為什麽?”他問。

徐曉風:“這種理由像戀家的小孩子說出來的,對自己的未來極不負責任,不像你的風格。”

俞洲輕輕笑了一聲,聽到他這麽說已經隐隐有了不快,但沒有顯現在臉上,只是道:“老師,看來你還不夠了解我。”

徐曉風轉過頭來,和他對視:“那你跟我說說,留在省內是因為什麽?”

俞洲:“我其實已經跟你說過了,你在哪,我就留在哪。老師,你認為我講的是玩笑話嗎?”

徐曉風:“……”

他想起來,俞洲确實說過。

他一直以為俞洲是一時興起說的玩笑話,或者說,就算那些話裏有一定真實成分,也絕對沒有重要到拒絕京大保送名額的程度。

“這樣也太草率了,”徐曉風不由得道,“大學對你來說很重要。”

握着他小拇指的手溫和又不容置疑地收緊,俞洲臉上帶着讓他看不透的壓抑笑容,深色瞳孔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反問道:

“為什麽你會覺得,我在做對未來不負責任的選擇?”

“為什麽要幫我判斷什麽更重要?”

“京大和你,對我來說,你要重要得多。”

徐曉風的腳步慢慢停了下來。

他不可思議地看着俞洲,輕輕張開嘴,想要說出反駁的話,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心髒莫名開始狂跳,他眼裏映着少年人冷靜又深沉的臉,第一次窺見了那張面具下的另一面。

純粹、濃郁、瘋狂、孤擲一注,像粘稠又滾燙的岩漿,被掩藏在冰封的火山下,等待着某天吞噬一切。

徐曉風的手背上起了雞皮疙瘩。

他輕輕抖了一下,不知不覺中挪開了視線,嘴唇幾經張合,最終說了違心的話:

“我其實也沒有你現在想的那麽重要,還有更長更好的人生在等着你,到時,你也許會因為今天的選擇而後悔。”

俞洲沒說話。

徐曉風在沉默裏忐忑,他絕望地發現,人總是容易自私自利,哪怕自己也不能免俗。

他竟然有那麽一瞬渴望着岩漿的溫度,甚至想用自己貧乏的人生把俞洲綁住。

這樣卑鄙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徐曉風壓制住它,但心仍然亂了。

俞洲一直不說話,徐曉風思索着剛才的話是否太過直白,想再擠出幾句緩和氣氛的言語,忽然間察覺到俞洲松開了一直被緊握着的小拇指。

徐曉風微微一愣,轉頭想打量身邊人的臉。

俞洲臉色極為陰沉,呼吸緩慢而粗重,周身被危險的氣息環繞,他和徐曉風深深對視一眼,然後邁開腳步,獨自走到了前方,只留下一個背影。

徐曉風耳邊嗡的一聲。

完了。

俞洲生大氣了。

為什麽?

逐漸展露一些犬牙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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