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退步
退步
徐曉風茫然又無措,眼看着俞洲越走越遠,還沒想明白到底是因為哪句話惹得他鬧這麽大別扭。
而生氣的男生已經頭也不回地走到小區門口,然後在保安亭前停下來,終于回頭看了一眼。
見徐曉風仍然站在原地發愣,沒有要追上來的意思,他的神色更差,轉身大步進了小區。
這回一次頭都沒轉過了。
徐曉風後知後覺,輕輕啊了一聲,快步朝俞洲的方向追過去,但已經追得太遲,一路連俞洲的背影都沒有再看到。
五分鐘的路程,他走出了一身汗,進門的時候悄悄地,喊了一句:“俞洲?”
沒人應。
客廳燈開着卻沒有人影,俞洲的鞋好好地放在鞋櫃裏,顯然比他提前到家。
徐曉風換鞋走到緊閉的次卧門前,輕輕敲了敲門。片刻後,裏頭傳來俞洲悶悶的聲音:“我睡了。”
“哦……”他讪讪道,“睡這麽早啊?”
裏頭沒有再說話。
徐曉風于是不好再打擾,輕手輕腳洗漱之後回自己床上,熄掉家裏的燈,準備睡覺。
今日份的争執随着燈光的熄滅而結束,家裏陷入安靜,而躺在兩個房間的兩個人,在同一片黑暗裏失眠。
徐曉風閉着眼睛,滿腦子都是俞洲的那句“你比京大重要得多”,還有他說這句話時灼熱又壓迫力十足的眼睛。
他翻來覆去,重溫了一遍自身乏善可陳的人生,确定自己是個無聊又無用的人,怎麽會有人願意為他放棄京大的保送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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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曉風難以理解,更無法招架,清醒的時候腦中一片亂麻,睡着後也全是亂糟糟的夢。他又夢到俞洲變成了某種長滿皮毛的野獸,或許是狼,或許是野狗,威風凜凜,一身危險的矯健肌肉,繞着他緩慢踱步,深色瞳孔透出不加掩飾的食欲,似乎在考慮從哪裏把他拆吃入腹。
徐曉風醒來時,眼前還晃着野獸尖銳的犬牙。
他揉揉酸脹的眼睛,看了一眼時間,發現比平時要早半小時,于是猛地翻身起來,準備去堵俞洲。
急匆匆跑到客廳,人不在,鞋子和書包也帶走了。
徐曉風:“……”
在他面前總是溫和有禮的俞洲,這次,似乎,确實,生了很大的氣……
連續好幾天,徐曉風又回到了俞洲和黃朵兒談戀愛的日子,早起見不到人,晚回已經睡了,中午在食堂碰到,連忙抓緊時間問上一句,那人只道:“我早就做出了決定,不會再改。”
俞洲好像在用這種方式,讓徐曉風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徐曉風有些慌了,找到年級主任,問他俞洲有沒有改變主意。主任一看到他就瘋狂吐槽,滔滔不絕說了十分鐘。
“曉風,你來的正好,俞洲到底是什麽意思?他真不打算要這個保送名額了?他成績好我知道,有自信也是一件好事,但是高考誰能保證百分百不失手?你和他怎麽談的?”
徐曉風笑不出來:“談了,他說要在省內。”
教導主任氣得頭頂冒煙:“省內省內!以他的成績那還讀什麽高三,直接高二報考得了,還省一年學費!”
徐曉風:“……我再找他聊聊吧。”
“實在不行我們三方會談,我把他班主任也叫來,”教導主任說,“就明天吧。”
徐曉風讓他再給自己一天時間,當天晚上直接在高二一班等俞洲下晚自習。
無論如何,這個決定不能受到他的影響,如果俞洲真的想和他在一個地方,或許……或許他也可以做出一些妥協呢?
整點,晚自習的鈴聲響起,所有高二的班級同時下課,憋了一天的學生們如脫籠之鳥,一蜂窩沖到走廊裏。
徐曉風被擠來擠去,努力找俞洲的身影,看了半天也沒看到人,還被不小心撞了一下。
差點摔倒的時候,一只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腕。
徐曉風穩住平衡,回過頭去,看到穿着校服的俞洲站在他身旁,道:“小心點。”
徐曉風迅速反抓住他的手:“你跟我來。”
他拽着俞洲去了走廊最盡頭。前後不到五分鐘的功夫,趕着回家睡覺的學生們已經散得七七八八,四周迅速安靜了下來。
兩人站在巨大的盆栽背後,徐曉風湊近一些,就着昏暗的聲控燈細細打量少年的臉,足足看了一分鐘,看到後者不自在地挪開視線,問:“看什麽?”
徐曉風笑道:“看你還生不生氣。”
俞洲抿起唇:“我沒生氣。”
“嗯,沒生氣,”徐曉風說,“只是鬧別扭,對不對?”
俞洲看着徐曉風,想起他說的“沒有那麽重要”,心中依然隐隐不悅。但……他鬧這個別扭又有什麽用呢?眼前這人根本不知道他在意的是什麽。
俞洲在心裏無聲地嘆氣,他忽然不确定自己還能夠忍耐多久。
“老師找我,還是談保送的事嗎?”他主動問。
“是的,”徐曉風道,“再好好聊聊……不帶情緒地聊。”
只要俞洲願意,他可以編造出無數個讓徐曉風接受的理由。
那天一時口快真是個錯誤的決定。他想。
接着,他開始像念課文那樣平靜陳述:
“我認為保送會限制專業的選擇,并不是一個很适合我的途徑。除此之外,我也認為高三是每個人都值得經歷的過程,能完善知識體系,鍛煉精神意志,如果過早的進入大學,可能會存在抗壓問題。同時,我也有信心通過高考進入心儀的大學,所以我選擇拒絕這個名額。”
徐曉風:“……”
他狐疑地看着俞洲,兩人陷入沉默。
片刻,俞洲:“不行嗎?”
“行是行,但是……”
徐曉風欲言又止。
他本來想跟俞洲說:“如果你真的不願意離開我的話,或許我可以陪你一起去那個城市念大學。”
但俞洲一下給他講了這麽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反而讓他不知該如何接話。
徐曉風猶豫了一會,然後輕輕吸氣,把手放在他的肩頭:“俞洲,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說……”
“俞洲!曉風!太好了,你們還沒走!”
徐曉風的話被打斷在這裏,他轉過頭去,看到俞洲的班主任李老師、教導主任、還有幾位眼熟的校領導都在,一個個臉上都帶着喜氣,大步走到他們這個角落。
李老師用力攬住俞洲的肩膀,笑出兩排牙齒,跟徐曉風道:“你知道俞洲這次拿了什麽名次嗎?”
徐曉風:“什麽?”
“全國第一!!”李老師就差沒在俞洲臉上親兩口,“真的太厲害了,我們整個市都是第一次出奧數狀元!”
教導主任:“走走走,邊走邊聊,京大招生辦的人剛到校門口,我們一起過去。”
校領導道:“這回真的,難怪京大招生辦千裏迢迢親自跑一趟,我也沾光見見京大的人。”
徐曉風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們浩浩蕩蕩夾在中間,大步朝學校門口走。
遠遠的,他看到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停在門衛室外,不知為何有了一種極不愉快的預感。
他看了一眼俞洲,有些緊張地握住拳頭,腳步越來越慢,逐漸到了隊伍最後頭。
校領導和保安打了聲招呼,把黑車放了進來。車停在路邊,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下了車。
緊接着,後排也下來一個穿着西裝的男人。
——是宋秋。
他滿面笑容地迎上知海一中的老師們,态度非常和善謙虛,見人就叫領導、遞名片,迅速讓場面變得熱鬧和諧。
徐曉風站在最後面,盯着黑車看了好一會,反複确認這次就來了他們兩個,然後悄悄松了一口氣,走到俞洲身邊。
正好,兩位京大來的老師走到他們面前。
俞洲忽然伸手,握住了徐曉風的手。
兩人的目光在此刻完全同步,一致看向他們相握的手,然後擡眼,落在徐曉風沒什麽反應的臉上。
熱鬧的人群莫名出現兩秒冷場。
很快,宋秋臉上重新挂上笑容,伸手去拍徐曉風的肩膀,道:“小風,感謝你替我們發掘到這樣的人才,好久不見了,你最近怎麽樣?”
他的手沒拍到。
徐曉風不動聲色地躲開了,很客氣地朝他點點頭,道:“挺好的。你不是物理系教授嗎?怎麽來幹招生辦的活?”
宋秋笑意不變:“當然是借此機會順便看看你。對了,這位你還記得嗎?顧思博,顧老師,以前……”
“我記得,”徐曉風說,“以前我和他一個組。”
顧思博看起來足足有一米九,他仍然失禮地盯着他們握住的手,左臉頰上的肉動了動,好一會才将視線挪到徐曉風身上,從始至終沒有看旁邊的俞洲一眼。
“很高興你還記得我,徐老師。”他說,“好久不見。”
俞洲的手慢慢收緊,眸色越來越沉,往前走了半步。
氣氛莫名有些微妙,宋秋很快笑着圓場:“各位領導,說起來我和貴校還很有緣分,剛才忘記介紹了,我和貴校的徐老師是兄弟,照理來說早就該來貴校看看,一直耽擱到現在。”
校領導們熱切地看向徐曉風,話題重新活絡起來。一行人站着寒暄了幾分鐘,宋秋在恰到好處的時候道:“已經很晚了,不敢再叨擾大家,我們明天再坐下來好好聊。”
教導主任連忙推了推俞洲:“俞洲,你和徐老師一起送送兩位老師,帶他們去賓館。”
俞洲還沒說話,宋秋已經笑眯眯應了下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麽多同事在,徐曉風沒辦法,只好帶着俞洲一起上了他們的車。
他們沒帶司機,開車的是顧思博,宋秋很貼心地坐在副駕,把後排留給徐曉風。
剛一上車,宋秋道:“恭喜,俞同學,奧數全國第一,和小風當年的名次一樣,很了不起。”
車平穩地啓動,車窗沒有關,涼爽的夜風吹着心思各異的四人。
宋秋通過後視鏡,打量着男生的臉。大半年不見,俞洲長高不少,臉部輪廓越發英俊深邃,身形已經完全接近成年男性,比上次見時更加不顯露聲色,讓人摸捉不透他在想些什麽。
聽到宋秋的誇贊,他臉上沒有任何多餘情緒,道:“謝謝。”
宋秋微微挑眉,又道:“這次我們來……”
俞洲:“宋教授,我們明天去學校聊吧,今天已經放學了。”
宋秋:“……”
他啃不動這塊硬骨頭,又把注意力轉向徐曉風:“小風,我知道你很煩我,把我電話都拉黑了,但這次不是我要來的,徐教授讓我帶話給你。”
徐曉風直接跟顧思博道:“顧老師,前面右拐,在綠色的指示牌那裏停一下。今天太晚就不送了,我們明天還要上課。”
宋秋:“……哎。”
顧思博:“你們住在一起?”
徐曉風:“嗯。”
車輛拐彎,再慢慢減速,最後停在了指示牌邊。顧思博開了車鎖,從駕駛室裏回過頭來,看向徐曉風:“為什麽把我的微信删了?”
徐曉風:?
俞洲的目光立刻落在顧思博臉上。
他知道這人是誰了。
除夕那晚,他在徐曉風手機裏删了兩個微信,兩人現在都坐在他眼前。
俞洲臉色微沉,再次握住徐曉風的手,道:“我們走吧。”然後不由分說将他拉了下去。
含淚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