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狩獵
狩獵
宋秋慢慢舉起雙手,做了一個投降的姿勢,對着幹嘔的徐曉風說:“我的錯,一時間着急忘了……你等等,我去給你拿瓶水。”
剛一轉身就差點撞到人。宋秋擡頭,看到顧思博面無表情地把水塞給他,道:“剛買的。”
宋秋怔了一下,接過水:“你什麽時候下的車?”
顧思博沒說話,擡擡下巴讓他把水給徐曉風。
宋秋有點無語,顧思博這種人,又悶又沉,連他都時常難以招架。
這次他要來知海縣招生,顧思博不知從哪得來的消息,非得一起跟過來。他是數學系的,招數學人才本就順理成章,宋秋沒有理由拒絕,只能帶上他一起。
他也跟過來,和徐曉風就談不成了。
宋秋嘆了口氣,走過去把水遞給徐曉風,很小心地沒有碰到他的手。
徐曉風:“你不要再碰我。”
宋秋連連擺手:“不碰你,絕對不碰你。好點沒?”
徐曉風白瓷般的臉蒙着冷汗,耳朵充血發紅,兩頰也紅了,夜色下看過去……宋秋想起一個詞,驚心動魄。
這張臉簡直美得和媽媽一模一樣。
宋秋心情有點複雜,總覺得把這樣一個人放在小縣城裏太危險了,根本沒法放心。
他看他一口氣喝掉大半瓶水,道:“最後說一句,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随時聯系我。還有……能不能把我的手機號和微信加回來?”
徐曉風耳朵裏嗡嗡作響,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麽,敷衍地點點頭,只希望他快點走。宋秋磨磨蹭蹭,不知又說了第幾句,說得徐曉風快不耐煩了,才終于轉身準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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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思博居然還站在他們身後。
宋秋:“……你守這兒幹嘛?”
顧思博:“你們聊完了?”
“嗯,走吧,”宋秋垂頭喪氣,“早點回去休息,明早的飛機。”
顧思博擡腳朝徐曉風走去:“我和徐老師有話要說,你等我一下。”
宋秋:?
他微微皺眉,顧思博經過他身邊時特地停下腳步,低頭看了他一眼,強調:“我和他單獨說。”
宋秋心裏罵了一句,走到幾十米開外的空地,煩躁地點了根煙,一邊抽一邊盯着他們那個角落看。
晚自習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響了,鴉雀無聲的校園瞬間活了過來,教學樓變得人聲鼎沸,但灌木後的陰影依然安靜隐秘。徐曉風捏着水瓶,心情極不愉快:“顧老師找我有什麽事?”
顧思博比他高出快一個頭,他推了一下眼鏡,看着徐曉風光潔的額頭,道:“我看了你年初發的那篇論文,寫得非常棒。”
接着,他語氣平緩鎮定,對徐曉風的論文進行了長達十分鐘的賞析,表達了自己對其中一些證明思路的想法。
如果是平時,徐曉風會很樂意跟他聊聊專業的東西。
但今天,他先是和宋秋差點吵起來,等下還約了俞洲去吃燒烤,越聽越不耐,最後開口打斷他:“還有沒有別的事?”
顧思博一頓,又推了一下眼鏡,然後喉結輕輕滾動,沉默了兩秒。
“我剛才說那些,是為了表達對你的贊美,”他又道,“從我第一次見你起,我便時常覺得,你會不會是數學在這個世界的拟人化,才會如此的聰明,美麗,對稱,純粹。”
徐曉風聽得慢慢皺起眉。
他奇怪地看向顧思博,不知道他到底想表達什麽?這幾年做學術做到腦子出問題了嗎?
顧思博對上他冰涼的眼睛,緩緩吸氣。
“徐老師,”他換了一個說法,“我這次是為你而來的。你需要助手嗎?我可以和你一起做霍林猜想,在京市也行,或者我辭職來知海縣也行。”
徐曉風愣住:“……你瘋了?”
“嗯,”顧思博說,“我瘋了。我給你發了那麽多表白的話,為什麽從來不回複我?你不喜歡我做的課題?還是不認可我的數學能力?或者純粹對我的長相不感興趣?我必須見到你,和你當面……”
“等等,”徐曉風眉頭越皺越緊,打斷他的話,“表白?”
“是的。”
顧思博的手指動了動,看起來想摸徐曉風的臉,但是忍住了:“我在微信和你表白了兩年,你一次都沒有回過。”
徐曉風:“……”
他腦中一片混亂:“你是男的,表……什麽樣的白?”
顧思博往前走了一步:“我喜歡你。這樣的表白。”
徐曉風驚住,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表情差點失控。他努力維持着禮貌,道:“我不喜歡同性,也不需要助手,謝謝。我明天還有課,先回去了。”
說完,他飛快轉身,一秒都不想在這裏待下去。顧思博見他要走,立刻拉住他的衣服,甚至伸手要抱他:“曉風,我是認真的,我喜歡你很多年了,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
“嘭!”
顧思博痛呼一聲,眼鏡飛了回去,下意識松開徐曉風的衣服,伸手捂住臉頰。
俞洲是一路跑過來的,拳頭發抖,眼睛通紅,還覺得不解氣,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領,朝着他的另一側臉狠狠揍。顧思博迅速回過神,也顧不上什麽老師風度,當場和俞洲扭打在一起。
徐曉風愣了兩秒,臉色瞬間變了:“住手!俞洲!你別沖動!”
宋秋丢掉煙就往這邊跑,操場附近一些回去比較晚的學生也被動靜吸引。徐曉風心急如焚,抱住俞洲的腰把他往後拉,然後第一次體驗到他們之間力量的懸殊,拉了半天也拉不動。直到宋秋從後面抱住顧思博的背,把他用力往外拖,兩人才終于分開。
顧思博嘴角破了皮,半邊臉腫着,衣服上全是地上滾的灰。
俞洲的校服勾破了口,拳頭打得發紅,把徐曉風擋在身後,狼一樣陰沉沉地盯着顧思博:“你再動他一下試試?”
顧思博吐了一口血沫:“你以為……”
“顧思博!”
宋秋打斷他,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掃過圍觀的學生們,壓低聲音:“幹什麽呢,丢不丢臉,回車上說!”
旁邊有個學生是徐曉風班上的,小心問:“那個……徐老師,要叫保安嗎?”
徐曉風臉色也很難看,道:“沒事,都是一時沖動,你們回去吧,不要亂說。”
人群一步三回頭,慢慢散開。宋秋撿起眼鏡,拉着顧思博往外走。徐曉風拽着俞洲往反方向,生怕他再沖上去揍人。
顧思博用袖口擦幹淨眼鏡,重新架在鼻梁上,沉着臉盯住他們相握的手,然後對上俞洲的目光。
那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正沉沉地看着他,瞳孔裏帶着獸類般的攻擊性,當着他的面反扣住徐曉風的手,然後朝他緩緩露出一個挑釁的微笑。
操。
顧思博停住腳步。
宋秋快炸了:“你還想要怎麽樣!真的要我回去告訴徐教授,說你來知海縣騷擾她的寶貝兒子嗎?”
聽到徐教授的名字,顧思博的嘴角動了動,忍了又忍,最後還是轉過身,跟着宋秋往外走。
宋秋也完全沒想到顧思博有這種心思,剛才遠遠看着他要對徐曉風動手的時候,他連頭皮都炸了,竟難得覺得俞洲很順眼,那幾拳打得真漂亮。
他冷聲說:“我們家絕對不允許有這種事,不管是徐教授還是我,都不可能接受一個男的做小風的愛人,你趁早收心,我不想和同事撕破臉。”
顧思博冷笑一聲,想着俞洲狼崽子一樣的眼睛:“是嗎?說不定他枕邊早就睡着男人了,怎麽沒看你們反對?”
宋秋一愣。
他的心跳猛地漏了半拍,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你他媽的……別亂說。”
顧思博又冷笑了一聲,緊緊捏着拳頭,不再說話。
宋秋卻不知為何,一路都因為他的話惴惴不安,腦中反複浮現俞洲和徐曉風牽手的畫面。
……不能再讓他待在知海縣了。
宋秋反複想着,并且開始無比後悔,後悔自己當初怎麽沒采取更嚴厲的措施,把弟弟強行留在京市。
小風在無菌的環境裏活這麽大,什麽都不懂,像一張潔白的紙,怎麽能待在這種污七八糟的大染缸裏!
他重重地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室後捏緊了眉心。
徐曉風臉色發青,一路把俞洲拽回家裏,關上門後先确認他上上下下沒有受傷,然後氣得做了兩個深呼吸,沉聲道:“站着別動。”
俞洲在他面前收起了一身的刺,乖乖站在門口沒動。
徐曉風捏起拳,下了狠手,但揮出去之後只不輕不重地揍了他兩拳。
“你腦子短路了是不是!馬上就高三了,在學校和人打架,學籍還想不想要?!”
俞洲被揍得臉偏了過去,但只紅了一點點。他眼睛裏帶着血絲,直勾勾盯着徐曉風看了幾秒,然後伸出手,把徐曉風的拳頭拉過來,發現他的手紅得更厲害:“疼麽?”
徐曉風把手抽回去,動了真氣,冷臉道:“我跟你說話呢,聽沒聽到?”
“聽到了,”俞洲微微低頭,“老師教訓得是,下次我不會了。”
徐曉風哪裏看不出來,眼前的人現在一身反骨。
“你……”他氣得一時不知道怎麽說,“你高一就敢帶刀和唐邱打架,我以為這一年多你收斂了些,怎麽還這麽沖動?他們都是京大過來招生的老師,如果顧思博要整你,他完全可以找教育局投訴,到時候影響你的檔案……”
徐曉風苦口婆心,俞洲卻只盯着他的嘴唇看。
身上的血在燒,眼前還晃着顧思博深情告白的畫面,耳邊響着徐曉風說的那句“我不喜歡同性”,俞洲夾在冰火的兩重天裏,甚至産生一種沖動:如果他現在吻住眼前這人,他會像拒絕顧思博那樣面露抵觸、厭惡地說拒絕,然後轉身跑掉嗎?
可惜,這個家裏只有他們兩個,如果發瘋的人是他,徐曉風已經沒有地方可以跑了。
俞洲就站在門口,反手悄無聲息地将門反鎖,然後往前走了半步,手指輕輕動了動,幾乎要控制不住抓緊他的肩膀。
徐曉風忽然在這時陷入沉默。
這回,他極清晰地感覺到了壓迫力。
他打量着俞洲的臉,微微皺眉,語氣柔和下來,低聲問:“是不是覺得我太嚴厲了?”
俞洲像雕塑一樣站在和他一米之隔的地方,從他清澈的瞳孔裏看到了自己沉默高大的倒影。
手指緩慢地蜷縮,最後握成了拳頭。
“沒有。”他啞聲說。
徐曉風折騰到現在,心情也不怎麽好。
他嘆氣,伸手摸了摸俞洲臉上發紅的地方,在危險的壓力裏目光逐漸放空,半自言自語道:“為什麽要因為那兩個人不高興?不能做這種浪費生命的事情。”
喃喃說完,他振作一些,跟俞洲道:“打就打了,如果他敢鬧,就說是我打的。但要是下次你再這麽冒冒失失跟人動手,我真的會生氣。”
“還吃燒烤麽?才十點。”
俞洲看了他許久。
沖動的念頭逐漸冷卻,他忽然意識到,如果徐曉風不在乎一個人,他可以連續兩年不記得看他的微信,甚至會在被表白并受到驚吓之後,短短半小時內把他抛到腦後。
顧思博在他心中,可能還沒有今晚的夜宵重要。
俞洲手腳發涼,後知後覺品嘗到一點恐懼,忽然無比慶幸自己剛才沒有沖動。
……要耐心。
不喜歡同性也沒關系。
他已經在徐曉風身邊占據了最重要的位置,這是一場溫柔狩獵,只要把獵物牢牢圈養在自己的領地裏,有的是時間和機會。
俞洲緊攥住的拳頭松開一些,他悄悄将反鎖解除,讓自己努力變得無害,道:“吃,剛才打架打餓了。”
徐曉風內心:(氣死)(兇巴巴)(要下狠手)(今天必須給他一個教訓)(棍棒底下出孝子)
徐曉風的手:(不輕不重給了兩下)(意思意思得了)(孩子也不是故意的)(打重了他疼我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