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挑明
挑明
房間裏陷入安靜。
俞洲聽到這個提問,愣了許久,肩膀反而松了一下,産生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徐曉風今天突然去gay吧,原來是為了他的性向。
大腦的熱度減退一些,理智開始重新高速運轉,他終于察覺到眼前人的異常之處。
以老師的性格,無論他和誰去吃飯,都不可能選在酒吧這種地方,更別提女性的相親對象。
剛才兩人交流時,他的表現也明顯異于往常,反複試探,話語中帶着疑慮,比平日裏更加容易生氣,尤其是提到結婚時,眉頭緊緊皺着,不像是熱戀中的人談起未來時的神色。
他沒有相親對象。
也沒有準備結婚。
這些話都是在試探而已。
而自己被酒精和妒火蒙蔽了理智,連這麽簡單的事實都看不見,在關門的那一剎那甚至差一點就要做出無法挽回的舉動。
俞洲慢慢往肺裏吸入空氣。
徐曉風還在看他,眼也不眨,似乎要用目光穿透他的皮膚,一直看到他的內心深處。俞洲享受這種被他專注凝望的感覺,因為他的視線而心跳加快,鼓膜咚咚直響,酒精的熱意湧到了頭頂。
那天在徐家,果然太沖動了,讓老師起了疑心。他想。
他一邊感到後悔,一邊渾身的血都開始沸騰。陌生男人在酒吧糾纏徐曉風的畫面不停出現在腦子裏,哪怕沒有親眼看到,卻比親眼所見還要來得清晰深刻,時不時挑戰着他最後的鎮定。
他盯着徐曉風柔軟的嘴唇,選擇了一個比較安全的回答方式,替換掉那幾個詞:“你問我是不是同性戀?”
同性戀三個字讓徐曉風有些敏感地皺了下眉:“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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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洲道:“我不是同性戀。”
這個回答超出意料,徐曉風怔了一下,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似乎并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
“我不會對你的性向有任何歧視,”他又道,“我們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俞洲:“你認為我在撒謊嗎?”
“不,我只是覺得你回答得太篤定了。”
俞洲道:“那不如先聊一聊,老師為什麽認為我喜歡男人?因為那天早上我過界的舉動?”
徐曉風沒有正面回答:“你明明清楚是過界。”
“我很抱歉,”俞洲道,“但我不是同性戀。”
徐曉風:“……你搬來我家的書裏面,有一本心理學的教材,性向的那幾頁做滿了筆記。”
俞洲聽到這句,忽然勾起嘴角笑了起來,笑得意味不明,讓徐曉風一時間看不懂他在笑什麽。
“怎麽了?”
俞洲道:“我确實對自己的性向有疑惑,所以認真研究過心理學方面的書籍,研究後發現我不是同性戀,也不是異性戀,因為我無論看GV還是AV都提不起興趣,一視同仁地抵觸所有性別的肢體接觸,青春期也沒有産生過正常的性沖動,只是會有生理現象。”
“老師,我應該是無性戀。”
徐曉風有些驚訝地安靜了一會,滿腦子都是俞洲在被子下極具攻擊性的、蓬勃滾燙的欲望,忍不住道:“那你為什麽……”
說到一半,他又猛地意識到什麽,心口開始狂跳,将後面的疑問掐斷在了喉嚨裏。
俞洲隔着一個沙發的距離看着他。
目光深不見底,像藏在曠野中的深潭水,看人的時候仿佛能把人徹底吸進去。
他慢慢開口,替徐曉風說完了後面的話:“你想問,我作為無性戀,為什麽那天早上會對你産生欲望?”
徐曉風整個背刷得冒出了汗意。明明提出來談心的人是他自己,但談到這個地步,他已經不敢繼續,甚至連想都不敢往深處想。
為什麽男和女都不行,獨獨只有他一個例外?
現在已經是後半夜,客廳靜到可以聽到彼此沉重而緩慢的呼吸聲,俞洲沒有繼續往下說下去,徐曉風的壓力卻越來越大,甚至下意識地看向大門的方向。
俞洲又笑了一下:“幹嘛這麽緊張?老師在想什麽?”
剛才是徐曉風問他在想什麽,現在,輪到他問徐曉風。
俞洲是故意的,他可以百分百肯定。想什麽……這個客廳裏的兩個人此刻都心知肚明。
徐曉風道:“你喝醉了,我們明天再聊。”
他站起身就要走。
俞洲瞳孔輕縮。他本來不想在今天挑明,按照他的計劃,他會更謹慎的、更潤物無聲地讓眼前人接受這段感情,現在既不是好的時機,也不是好的地點——但是,徐曉風要走。
再明顯不過的躲避寫在那張臉上,或許還有一些抵觸。他的心髒又像從萬丈高空裏一腳踩空,開始無窮無盡地往下落。
他也跟着站起身,擋在徐曉風往卧室走的方向上,道:“我沒醉,而且我們沒聊什麽。”
徐曉風現在就像受了驚的貓,随時都可能炸開,擡眉反問:“這沒什麽?”
俞洲道:“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個例外,老師不也是麽?你沒法和母親以外的任何人進行肢體接觸,卻接受了我。”
徐曉風愣住。
俞洲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還嫌不夠,又道:“我們一樣。”
大腦出現剎那的空白,徐曉風張了張嘴。
……他和俞洲一樣。
不同于非黑即白的數學世界,這樣的難題陌生且複雜,遠超大腦處理的界限。徐曉風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許久沒能開口。
俞洲又往後退了一步,将路讓了出來。
他仍然在深深地看,目光灼熱,看他如同看藏在沙漠深處的唯一綠洲。徐曉風的心幾乎要從胸腔裏跳出,莫名又想起俞洲被撿回來的那天晚上,燒到快四十度的男生半夜蘇醒,抓着他的手腕,也用類似的目光死死盯住他,把他的手攥出了一圈青紫。
所有的情感都寫在那雙眼睛裏,而他居然從來都沒有多想過。
徐曉風呼吸急促,沒法進,也退不了。俞洲這時又把刺全部收好,體貼入微,不再執着于捅破最後一層形同虛設的窗戶紙,低聲道:“太晚了,先睡吧。”
良久,徐曉風“嗯”了一聲。
俞洲又問:“晚上吃了東西沒有。”
徐曉風點點頭。
俞洲道:“那好,晚安。”
他又往旁邊走了幾句,留出足夠讓徐曉風感到安全的距離。
徐曉風走了第一步,然後步伐越來越快,走到主卧門口,連頭也沒有回地把門帶上。
周圍徹底安靜。
他靠着門站了一會,伸手撐住額頭。
一夜無眠。
窗外緩慢地從暗變亮,陽光照到床上,逐漸變得刺眼。徐曉風在床上呆坐了一會。想确認昨夜的交談是真實的還是夢境。
俞洲沒有把最後的話說出口,但已經等同于默認。
他實在是太震驚,震驚蓋住了所有其他的情緒,讓他足足花了一夜的時間去消化。
一夜過後,他勉強接受了俞洲可能對他抱有過界感情這個事實。
他走到洗漱臺前,看向鏡子裏臉色蒼白、黑眼圈濃重的人。除了一副好皮囊以外,這個人像白面饅頭一樣乏善可陳,無聊無趣,人生中做過的最大的挑戰是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藥,活到三十歲生活仍然是一片混亂。
俞洲與他不同。
他年輕十歲,人生剛剛開始,不過是幼時過得坎坷一些,往後必定會風生水起。
更何況他是秦家和林家兩邊的獨苗,以林溫澤的風格,哪怕把他綁在床上,也要綁出一個孫子來。
徐曉風機械性地抽出牙刷,開始洗漱。理智還在,告訴他俞洲還小,會受一些童年的影響,把對他的依賴誤認為是特殊的感情,就同事跟他講的一樣,這些多巴胺不過是身體做出來的條件反射。
但是,他可以非常肯定,如果俞洲堅持這份感情,他也拿他沒有半點辦法。
打不了,說不過,不舍得冷暴力,更不舍得從此分開。
俞洲是他胸腔裏唯一的軟肋。
想着,他囫囵把口裏的泡沫漱掉,撐着洗漱臺,忽然有點自暴自棄。
能怎麽樣呢?
他用冷水洗了把臉,情緒低沉地推開門,聽見廚房裏傳來炒菜的聲音。亂糟糟的餐桌不知何時被收拾得蹭亮,上面已經擺了熱氣騰騰的八寶粥和煮雞蛋。
徐曉風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到廚房門口,看見俞洲系着圍裙站在竈臺前,正在炒空心菜。
他的眼睛下也帶着青色,顯然昨晚同樣沒睡好。
徐曉風看了一會,頭越來越痛,心卻在越來越軟。
炒完,俞洲把空心菜裝進盤子裏,從吐司機裏拿出兩片烤得恰到好處的吐司,似乎早就知道徐曉風在那裏,頭也沒回,道:“吃飯吧。”
徐曉風沉默地看着他把早餐端上桌,慢吞吞走到餐桌邊坐下。
兩人對視。
俞洲的酒已經徹底醒了,神色平靜,除了臉色有些差以外,完全沒有了昨晚的瘋勁。
但徐曉風沒忘,他的手上還留了一圈紅色,俞洲捏的。
“怎麽辦?”他問。
俞洲盛粥的手微微一頓。他把碗推到徐曉風那邊,擡起頭,注視着他,道:“老師想怎麽辦?”
徐曉風:“能不能改?”
俞洲笑了。
他一笑,徐曉風的心立刻揪了起來,肺也開始變得不太好使。幾秒後,俞洲用很柔和的聲音說:“改不了。”
“哪怕我哪天死了,被燒成了骨灰,恐怕連骨灰都是檀香味的。”他給徐曉風的吐司抹上番茄醬,溫柔得像擦過誰的皮膚,“等到下輩子,還是會一眼就把你認出來。”
徐曉風:“……”
放在桌上的手輕輕蜷縮了一下,俞洲的話像烙鐵一樣,在他的耳朵裏留下了滾燙又疼痛的印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