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你疼不疼?
已經很久沒人這樣問過他了。
對于司見月來說,受傷幾乎是家常便飯,只要無關生死,都算不得什麽大事。
他如實道:“我不怕疼。”
死鴨子嘴硬。
玲杏擡手輕輕一推他的後背,感到掌心一片濡濕,司見月當時就沒能撐得住,往前倒去,又被她眼疾手快地接到懷裏,大半個身子傾覆下來。
玲杏:“……”
她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夫君。
離得遠的時候還不覺得,靠得近了,才驚覺司見月竟比她高出這麽多。玲杏天生條件優越,在問劍宗的一衆女修裏也算是鶴立雞群了,然而在司見月面前,卻堪堪只過他的肩膀,體型差相當明顯。
要知道,男子婚嫁通常都在及冠之年,司見月今年才将滿十七歲,比玲杏還小兩歲。
記得在幾年前,他們打過一次照面。那時玲杏還能與他齊平,像個小鬥雞似的叉腰道:“喂,問你話呢,薛遣淮是不是又去哪裏鬼混了?”
司見月竟然點了點頭。
“我不信!你這家夥,連師兄都敢诽謗。”玲杏覺得荒謬,氣極反笑,“再給你一次機會,要麽說出他的下落,要麽拔劍。”
誰知司見月根本不留情面,轉身就走。
最後被她打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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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見月當真是從小就嘴硬,也不還手,都被玲杏騎到身上了,鋒銳的劍尖指着咽喉,還是那一副英勇就義的死出,梗着脖子不松口。
“你為什麽不拔劍,看不起我?”
司見月:“……”
玲杏和司見月的初遇,實在算不得美好,至少她以為,司見月是很不待見她的。
可誰又能想到他們後來成了夫妻呢?
屬實是孽緣。
在那之後,玲杏就沒再和他說過話。随着司見月身量拔高,五官長開,便成了問劍宗萬千女修只可遠觀而不可亵玩的高嶺之花,更是形同陌路。
誰知這朵高嶺之花尚未成熟,兜兜轉轉,還是被玲杏給禍害了,蠻橫如她,也道了聲罪過。
玲杏把司見月扶上床,替他褪了外衫,想幫他換下藥,不然這新婚夫郎怕是還得死在今晚。司見月連意識都不太清醒了,卻仍是揪着她的裙角,問道:“你要同我圓房嗎?”
玲杏聽了只想給他一巴掌。
“你是不是有病?”玲杏十分利落地給他止血換藥,素潔幹淨的繃帶纏上他的腰身,“命都快沒了,還想着牡丹花下死是吧。”
片刻後,司見月不出意外地發起高熱,臉色白得近乎透明,汗如雨下,額前幾縷須發被打濕,緊蹙着眉的模樣脆弱極了,像是随時會羽化消失。
玲杏整宿沒怎麽睡過,嘴裏罵罵咧咧的,但還是盡心盡力地替他換掉濕衣,擦拭汗水,連藥都給他一勺不漏地喂進去。直到天亮,才給他退了熱。
可把季大小姐給累壞了。
玲杏上了床,倒頭就睡在司見月身邊,也不管什麽真成親,假成親的。反正嫁都嫁了,還能離了不成,何況相較起來,還是她更占便宜。
司見月迷迷糊糊地,下意識往溫暖的地方湊過去,像小狗似的往她懷裏蹭,還小聲地說胡話,做夢都在想着:“你…你不願意同我圓房嗎……”
玲杏說:“再吵,就去死。”
“……”
一覺醒來,已經是午時了。
身旁的少年還沉沉地昏睡着,玲杏回了神,随後驚坐起身,去探他的脈搏,幸好沒死。
玲杏提心吊膽這大半日,總算是從鬼門關搶回了他一條命來。人一松,肚也空,她尋思着去齋堂打份飯回來飽飽口腹之欲,至于司見月就算了,病患只配吃沒滋沒味的辟谷丹。
薛定爻已經吩咐,成婚之後的三日內,他們必須搬到苦忘崖去,準備榮獲十年的有期徒刑。
在這以前,鈴杏還是自由的。
鈴杏想做什麽,就會去做,執行力很強。她雖然現在是戴罪之身,但到底沒有幹出那種殺無赦的事情,只是尋常地去齋堂吃個飯而已,應當不會被人砸臭雞蛋爛菜葉之類的。
……吧。
一杯滾燙的熱水當頭潑過來。
鈴杏側身避過,看向來人,只見幾名年輕女修将她圍住,忿忿不平道:“你還敢出現?”
她眉梢輕挑。
“我為何不敢出現?”
為首的女修說:“季鈴杏,你究竟用了什麽邪門歪道,才蠱惑了司閻師弟。你犯下滔天罪行,他怎麽可能還願意娶你!”
“不娶我,難道娶你嗎?”鈴杏嗤笑一聲,上下打量她一眼,好像她沒穿衣裳似的,“出門也不照照鏡子,自己什麽貨色沒點兒自知之明?別在這跟我耍橫,你橫不過我,有本事就去找司見月,問問他願不願意納你進門吧。”
她補充道:“對了,正妻你就別想了,我一日不死,爾等終究是妾。”
“你…你……”
那女修指着她的手直抖,險些氣得倒仰。修道之人極少會說髒話,更別提這樣通篇不帶髒字的罵人,憋了半天,只能道:“你臭不要臉!”
“師姐過獎了。”
鈴杏不是很想跟她掰扯,放了個大招,嫣然一笑道:“不過司見月身上的味道倒是很香,昨晚抱着他睡覺,都做了個美夢呢。哦,想來你沒有抱過他吧?真是可惜,你最多也就能做做美夢了。”
言罷,她轉身打飯去了。
真正的劍人,從不回頭看爆炸。
鈴杏打完齋飯,尋了個角落坐下,所過之處其他弟子皆退避三舍,指指點點。
她不想連吃飯這種簡單的事情,都被人戳脊梁骨,二話不說,放下碗筷突然開始擦起劍來。長劍出鞘,泛着冰冷的銀芒,反射出那些不善的目光。
其他弟子被這架勢一震,咳嗽幾聲,紛紛轉開視線。鈴杏雖然劍骨已斷,幾近修為盡廢,但所謂破船還有三斤釘,她曾在修真界叱咤風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想起那強悍狠絕的劍法,衆人都犯怵。
等到周遭安靜下來,鈴杏才繼續用飯。
不日便要搬去苦忘崖了,她不是坐以待斃的兔子,自然不會真的把十年時間耗在那種鬼地方。哪怕要耗,也得耗出價值來。
洛夕瑤此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多有蹊跷,但雁過尚且留痕,仔細調查一番總能找到蛛絲馬跡。就拿尋龍谷一戰來說,前世鈴杏被瘋了魔的蛟龍反咬一口後,自己也堕入魔道,逃出問劍宗。
而在鈴杏離開不久,問劍宗便發生了一樁史無前例的奇案,關押在苦忘崖多年,千機塔頂層的妖魔厭聽掙脫枷鎖,重獲了自由。
鮮有人知,厭聽也是一條魔蛟。
按鈴杏的預感,尋龍谷和千機塔的這兩條魔蛟看似毫無關聯,但時機過近,怕是有什麽隐情。
畢竟自問劍宗建山三百年以來,千機塔連一只蒼蠅都未曾逃出,要說湊巧,她是不信的。
鈴杏重活一世,沒有在大喜之日堕入魔道,蝴蝶效應不可避免,所有因果通通推翻再算。她沒有逃出問劍宗,想來魔蛟厭聽也不會在這個時間段逃出,借機去拷打一下,興許能問出些什麽。
千機塔屹立在苦忘崖的崖頂,足有八百層,關卡重重,關押的妖魔數不勝數,靠得太近都可能被煞氣掀飛,危險程度堪比煉獄。
歷年來,罪至苦忘崖思過的弟子寥寥無幾,但都默契地沒有去千機塔找死的先例。
鈴杏打算去做這個先例。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就是這麽狂妄。
鈴杏捋清思緒後,心情也好了不少,吃完飯哼着小調兒往回走。她沒忘記先去膳房,把司見月的湯藥端過來,才推門而入。
誰知她推門要進,裏面的人也開門欲出,徑直撞到了一起。鈴杏猝不及防被門檻絆到,連人帶藥往前撲去,眼看就要臉着地,暗道不好。
然而一只手穩穩扶住了她。
司見月不動如山,低頭拎小雞崽子似的拎着她後領,人沒倒,藥也沒撒出一滴。
鈴杏有些丢臉。
她咬牙道:“……放開。”
司見月垂下眼睫,放開了她,後退兩步讓了條路,他氣色看起來好了很多,至少不像下一刻就要駕鶴西去了,倒又有了幾分光風霁月的模樣。
鈴杏繞過他,把藥碗端到桌面上。頭也不回地命令道:“把門關好,然後過來喝藥。”
司見月頓了頓,看她一眼,才動身依言去把門關好,随即坐下來捧起那碗苦得掉渣的湯藥。就鈴杏偏頭去拿蜜餞的功夫,他已經一口氣飲盡。
鈴杏捏着蜜餞,愣愣道:“藥呢?”
司見月乖乖地說:“喝完了。”
鈴杏:“……”
她還以為要哄一會兒小孩呢。
在鈴杏的印象裏,司見月還是個小她兩歲的師弟,好歹也是問劍宗與薛遣淮平起平坐的少爺,哪能想到他這麽不矯情,喝藥跟喝水似的。
“這兩日,我們便要搬去苦忘崖了,那裏天寒地凍,靈氣稀薄,可能會很難熬。”鈴杏認真地給他打預防針,“整整十年,你只能與我朝夕相對,我知道對你這種年少氣盛的修士來說會很不甘心,但你也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司見月只聽到要跟她朝夕相對,勾了勾唇,點頭道:“我不會後悔的。”
鈴杏頗感奇怪地看着他。
不是,這家夥怎麽好像還挺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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