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苦忘崖四季如冬,常年置于雪境。

森寒之氣侵蝕全身乃至骨髓,連發梢都凍得僵硬,寸寸筋骨隐有痛意,須得時刻運轉周身靈力才能維持體溫恒定,否則怕是連血液都不能流動。狂風肆虐,卷起千層雪,目光所及的能見度很低。

此處位于問劍宗後山禁地,人跡罕至。

玲杏失去劍骨不久,還沒來得及重新修煉,體內能夠運轉起來的靈力更是少得可憐,根本沒辦法抵禦這股寒氣,被凍得瑟瑟發抖。

突然身上一暖,狐絨大氅将她裹住。

玲杏擡頭,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司見月清晰精致的下颚線,他靠得很近,正認真地給她綁好系帶。

她有些不自在地別開頭去,嘴硬道:“我才不需要,要穿你自己穿,我不冷。”

話是這麽說,可當又一股寒氣襲來的時候,玲杏還是本能地往他身後躲了躲,少年的身形雖然偏瘦,卻勝在肩胸寬闊,替她遮風擋雨也綽綽有餘。

玲杏說實話是有點後悔,年輕女孩子嘛,愛美之心是常态,她此行沒帶什麽東西,那些好看的衣裳首飾倒是帶了不少。而且為了湊個檀郎謝女,不讓新婚夫郎給自己丢面子,她還替司見月也帶了一大堆衣裳,都是花裏胡哨但相配的款式。

當時玲杏當着司見月的面,把他的內室翻得亂七八糟,衣物腰帶什麽的滿地都是,活像遭了賊。

入室搶劫也就罷了,她還嫌棄道:“怎麽全是白色?就你仙風道骨是吧,我不喜歡,重新做。”

司見月:“……”

旁人都嘆道,娶了這麽個祖宗來伺候,比尚公主都難,也虧得司見月能忍受得了。

那些流言蜚語,玲杏也有聽說。不過她躲在司見月身後,看了他一眼,卻不見隐忍難耐之色,反而平靜得出奇,鳳眸裏流淌着淡淡的溫柔。

他甚至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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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忘崖本來就不是适合住人的地方,主要還是為了辟開關押妖魔的千機塔,以隔絕外界。終年不化的雪境裏,只有崖底設了一幢閣樓院落,能夠避寒,勉強算得上舒适。

玲杏選了間采光好,風水好的,拎包入住。

司見月下意識地跟她進去,卻被拒之門外,玲杏抵着他的胸膛,将他推了出來。

玲杏說:“你睡隔壁那間。”

司見月低頭盯着她,微微蹙眉。

“看我作甚?”玲杏底氣不足地錯開眼,“別問為什麽,我做事從不講道理。”

“呵。”

司見月居然冷笑了一聲,掉頭走了,背影看起來有些寂寥又委屈。

玲杏呆了呆,覺得荒謬。

之前再怎麽霸道地對待司見月,他也都是逆來順受的,這還是頭一回給她甩臉子。

原來他也會生氣嗎?

安置下來後,玲杏重振旗鼓,專心修煉為日後東山再起養精蓄銳。區區劍骨,從頭來過就是了。

她太天真了。

要修複斷掉的劍骨談何容易?

不過幾個時辰,玲杏便滿頭大汗地躺平,到了瓶頸,修為再不能寸進。

所謂修道之人,就是憑借一身得天獨厚的劍骨才有別于凡胎俗子,先有靈緣,再而築基,然至道脈。修滿道脈七重,方能成劍骨,做到人劍合一。

唯有修成劍骨,才算是真正步入了劍道。

接下來還有劍心、劍我、劍仙三個大境界,其後便是世間罕有的近神道和化虛道,但自上古神魔割裂以來,諸位大能隕落,連劍仙都是屈指可數。

玲杏是這輩同門弟子裏第一個修成劍骨的,名副其實的劍道天才,連薛遣淮都只能往後稍稍。她兩歲摸劍,八歲築基,十六歲修成劍骨,若不是尋龍谷一戰的滑鐵盧,她已經摸到劍我的門檻。

整個問劍宗,除了宗主和幾位長老尊者,也就只有薛遣淮和司見月能與她過上幾招。

可惜玲杏現在劍骨已斷,修為境界一路跌到了築基三重,等于是從玄真榜榜首跌成吊車尾。

要說不恨洛夕瑤,是不可能的。

她恨死了好嗎!

但棋錯一招,玲杏落得如此下場,倒也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行事太過沖動。重活一世,玲杏不會再那樣魯莽,但只要她沒死,這局就還不算輸。

玲杏是個睚眦必報的狠人。

她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哼哼……

“洛夕瑤,你就等着爽吧!”

遠在問劍宗裏習武臺的洛夕瑤,無辜地打了個噴嚏,薛遣淮關切地問道:“師妹,你近日狀态不是很好,是有什麽不适嗎?”

仰望多年的白月光剛娶了死對頭為妻,非但阻止不了,還要口是心非地攻略別的男人,這叫她狀态能好嗎?洛夕瑤恨得咬牙,連帶看薛遣淮也不順眼,心裏只想叫他滾蛋,可卻又只能溫聲答道:“沒事,沒睡好罷了,叫師兄擔心了。”

或許是蝴蝶效應的緣故,洛夕瑤攻略了原著男主,将他和女主的感情線占為己有,而女主竟因此陰差陽錯地上了男二的花轎。

洛夕瑤早在穿進這本書前,就已經很喜歡美強慘的男二司見月,然而礙于系統的警告,活着和男神之間還是選擇了活着。但她大膽地想,如果能夠取代原著女主的位置,是否就不用再做選擇了。

只有弱者才需要做選擇。

無論是活着還是男神,她全都要。

“季玲杏,你嚣張不了多久!”

玲杏也打了個噴嚏,不過她篤定是洛夕瑤那厮在罵,這家夥的櫻桃小嘴一向欠掌。

她簡單迅速地洗完澡,換上幹淨的衣裳,正打算睡覺,卻突然聽見隔壁傳來一陣動靜,像是什麽東西轟然倒地,還有含糊不清的低吟聲。

玲杏眼皮一跳,豁然起身,當即從窗臺跳了出去,匆忙沖進隔壁的廂房。

司見月穿着雪白單薄的中衣,應當也是準備睡覺,卻不知為何從床榻滾落了下來,狼狽地倒在地上。他長發如瀑,潑墨般鋪灑在地面,衣衫淩亂地敞開,露出少年肌理分明的胸膛,色澤光潔得像座玉雕,整個畫面猶如一幅水墨畫卷。

若非不合時宜,鈴杏定會懷疑他在故意勾人。

前提是忽略他的痛苦。

他臉色慘白,秀眉緊蹙,死死揪住心口處的衣襟,像是承受着什麽淩遲之刑,難以抑制地從喉間發出聲聲低吟,痛不欲生。

司見月的唇邊溢出一絲鮮血。

不好,他想咬舌自盡!

玲杏箭步上前,一把将司見月扶起來,想也不想就拿手堵進了他的嘴裏。他無意識地咬住玲杏的虎口,疼得她面目猙獰,忍不住罵道:“司見月你是小狗嗎?等下我再收拾你……”

司見月又痛哼了一聲。

玲杏憂心忡忡,到底是怎樣的痛苦才能讓司見月這樣道心堅定的人,竟想要以自盡來結束?

她目光下移,發現司見月揪住衣襟的指間洩出星點紅光來,玲杏想掰開他的手看看,卻掰不動。

玲杏這下也不忍心罵他了,柔聲道:“別怕,你松手,讓我看看好嗎?”

司見月果然很聽話地松開了。

……不過松的是嘴。

玲杏收回帶了一排牙印的手,冒火道:“我讓你松手!聽見了嗎!別讓我說第三遍!”

她終于順利地扯開了司見月的手,只見他的心口處赫然出現一個奇怪的圖案,像是蛟,又更像是龍。紅光殷殷,魔氣四溢,仿佛在灼燒反噬着他。

玲杏瞬間明白了什麽。

是那個情蠱!

說起來,這個情蠱根本就來歷不明,她當時在鎮仙獄裏就已經渾渾噩噩,被不知名的邪魔給鑽了空子,醒來後手裏便出現了一枚紅色寶珠。

那道惑人心智的聲音道:“這是情蠱,名為契魂引,能夠讓宿主至死不渝地愛上你。去吧,打進他的心口,你就能得到他的愛了。”

玲杏懵懂地問:“為什麽幫我?”

“小丫頭,我可不是在幫你,我是在和你做交易。”那道聲音桀桀笑着,“你要付出的代價,日後便會知道了,去吧。”

“去吧……”

玲杏現在才覺得頭疼,當時真是瘋了,跟邪魔做交易,她怎麽敢的啊?

再看司見月這痛苦不堪的模樣,玲杏心虛得不行,簡直想跪下來,求他別死。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除這個破蠱,只能運起靈力,試圖讓他舒緩一點。

可惜只是徒勞。

玲杏無助地把司見月抱在懷裏,坐在地上,衣角交纏,陪着他熬過這個漫長的夜晚。

風吹雪揚,棉絮似的從窗邊飛進來,落在少年清冷的眉眼上。玲杏眸底蒙着層層霧汽,也意外地褪去鋒芒,柔和下來。

司見月中途短暫地清醒過幾次,睜眼看她,玲杏便慌張地說:“你怎麽樣?對不起,我……”

玲杏知道,司見月其實很清楚自己在他身上做了什麽,只是沒有揭穿。而這正是契魂引的可怕之處,讓人清醒地堕入愛河,甘願獻出所有。

司見月的鳳眸狹長而昳麗,看她的眼神那樣溫柔,像是能夠包容她的一切過錯。

他搖了搖頭,輕聲問:“現在是什麽時候?”

玲杏說:“約莫是寅時了,你再忍忍。”她也不太确定,“天亮之後,應當就不疼了。”

“嗯,沒關系,我不怕疼。”他彎了彎唇,竟然還笑得出來,安撫着玲杏。

玲杏有些惱怒,又有些想哭:“你胡說!你個混蛋,你方才明明……”都疼得想自盡了啊。

司見月低咳了幾聲,複又笑道:“那你就多抱抱我吧,你抱着我,我就不疼了。”

鈴杏驀然怔住。

那日少年渾身是血的畫面再次浮現在眼前,他臨死前說,鈴杏,你抱抱我吧,我想死在你懷裏。

他為何這麽執着于抱抱?

但玲杏沒有問出口,只是沉默着,緩緩收緊了手臂,将司見月用力地擁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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