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趁着司見月終于冷靜了些, 厭聽也不敢跟他一塊兒發愣,連忙發了一道傳音給鈴杏,“你的小郎君方才又發瘋了, 好險沒把洛夕瑤弄死,速來。”

那廂毫不知情的鈴杏還在眯着眼睛比劃,準備給黑衣人二號美美地剃個光頭, 好叫他知道頭發的重要性。薛遣淮眼見攔不住了, 扶額不忍再看。

接到厭聽火急火燎的傳音,鈴杏卻不耐煩地回道:“瘋就瘋吧, 這年頭哪有人不發瘋的。”她揮舞着借來的剪子, “忙着呢, 叫洛夕瑤要死趕緊死。”

厭聽:“……”

“季、鈴、杏!你個——”

傳音戛然而止,直接被鈴杏掐斷了。

黑衣人二號哭喪着臉,顫顫巍巍地, 把大拇指和尾指捏在一起,小聲道:“只能削一點點, 就一點點哦,要是真變成了光頭,我娘會打死我的。”

鈴杏才不吃打親情牌這套,“出來幹壞事的時候怎麽不見你想起來家裏還有個老母親?”

黑衣人唯唯諾諾:“現在想起來了……”

“別垮着個死人臉,擡頭!”鈴杏哪管他怎麽求爺爺告奶奶, 直接一頓操作猛如虎, 将他的哭腔淹沒在不絕于耳的咔嚓聲裏。

很快地,锃锃發亮的光頭新鮮出爐。

那黑衣人本來也是個還算清秀的小夥子, 雖然看着挫了些, 又比較矮,但只要砸點錢也不是娶不到老婆。可被鈴杏這麽一折騰, 恐怕砸再多的錢都得打光棍了,畢竟現在哪有不看相貌的姑娘。

黑衣人邊哭邊控訴。

“喲,那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鈴杏聽着覺得新奇,不由笑道,“連你都知道,娶老婆不止要看人家姑娘什麽條件,還得看看自己什麽鳥樣。”

黑衣人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毛刺刺的發茬還有些紮手,于是哭得更兇了。他今年才二十出頭,不過是幫個忙在街上跑兩步路,倒也罪不至此吧,何至于要受這等人間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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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頭去問薛遣淮,含淚道:“閣下,請問我現在是個什麽模樣?我還能娶着老婆嗎?”

薛遣淮憋了憋,“……”

薛遣淮:“像顆長了毛的鹵蛋。”

黑衣人聞言又要哭天喊地,被鈴杏眼疾手快地拿劍一指,才堪堪收住。薛遣淮捏捏眉心,終于想起他們是來幹嘛的,便打算開口質問。

但鈴杏已是搶話好手,像個攔路打劫的,惡狠狠地說:“誰派你來的?如實招來,饒你不死!”

“有話好說,我說、我說……”

根據黑衣人的口供,他們總共有三個人,兩個冒牌貨,一個真貨。他和另一個冒牌貨是被雇來混淆視聽的,只負責分別往與真貨相反的方向跑,他們互不相識,拿錢辦事,并沒有見過雇主的真容。

鈴杏觀察了會兒周遭的環境,這個黑衣人其實沒有跑得很遠,似乎只是在引着他們兜圈子。

她想了想,用靈識重新與厭聽建立連接,傳音過去,第一句話就是:“洛夕瑤死了嗎?”

厭聽很快回話:“暫時沒有。”

“哦。”鈴杏有些遺憾似的,又問,“那我的小郎君怎麽樣了,還活着吧?”

厭聽瞄了眼旁邊的司見月,他倚着牆根,像被人踹了一腳的小狗,表情要哭不哭的,不過好歹是沒有再做什麽過激舉動了。他斟酌着道:“看起來還活着,但感覺已經死了。”

鈴杏想象到了,“沒事,他天天整這死出。”

“你們有沒有抓住那個穿黑衣服的?”鈴杏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希望司見月他們抓住的會是那個真貨,這樣也不算白跑一趟。

“抓住了。”厭聽回答,可不等她高興一秒,就馬上補充道:“但是因為司見月突然發瘋,那毛賊已經跑了。而且還有個更壞的消息——”

“洛夕瑤知道他堕魔了。”

鈴杏:“……操!”

“怎麽了?”薛遣淮并不能聽到她與厭聽之間的對話,只見她突然氣忿起來,恨鐵不成鋼地一拳砸在牆上,那無辜的牆頓時破了個洞,斑白的牆粉簌簌直落,然後轟地一聲,竟坍塌了些許。

黑衣人見狀,咽了下口水。

他顫着聲音道:“我……我有點內急。”

鈴杏:“滾!”

于是他連滾帶爬地離開了巷子。

薛遣淮臉色微沉,拉過她的手低頭檢查,結果發現她居然毫發無損,眼角抽了抽。鈴杏倒是頗為意外,自尋龍谷一戰以後,薛遣淮都已經多久沒有對她這樣和顏悅色了,好像完全忘記了他們青梅竹馬十多年的感情,甚至說是形同陌路也不為過。

見鬼,薛遣淮莫非是在怕她傷了手?

不可能啊,這簡直是無稽之談。難道薛遣淮連她的身體早已刀槍不入都忘記了?

鈴杏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在鈴杏的記憶裏,薛遣淮溫柔、強大、對師弟師妹們關照有加,這些年來她闖了禍,也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在寝院裏等着她渾身髒兮兮地撒完野回來,準備好飯菜,連外衫都給她洗幹淨。

在和他相處的很多時候,其實鈴杏更覺得薛遣淮是兄長或者親人之類的角色,而她之所以會喜歡薛遣淮,或許是源于雛鳥情節的依賴。

她總是擔心,像她這樣壞的脾氣,恐怕除了薛遣淮也沒人願意在吵架之後還對她這樣好了,誰知道後來還會碰上連吵架都不會的司見月呢。

鈴杏知道,她的性格不讨喜。

小的時候師姐跟她說,女孩子呢長大以後總是要嫁人的,男人大多喜歡溫順可愛、體貼入微的小兔子,不會喜歡像她這樣張牙舞爪的野山貓。若是想要嫁個好夫郎,你不能這樣,不能那樣……

她聽了卻很生氣。

鈴杏不滿地叉腰道:“他看我不爽,我還看他不爽呢!說了這一大堆,通篇都只聽到對姑娘有諸多要求,對好姑娘又是什麽定義,憑什麽男人卻不需要約束自己?這世間為了追求所謂的完美而将自己折磨得面目全非的女孩子太多太多,我便偏要做恣意妄為的那個,誰管男人喜歡什麽!”

師姐聽得噎住,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了。被她這麽一說,沉吟片刻,居然也覺得很有道理。

于是師姐回去以後,當即就和剛訂完親的未婚夫郎提了分手,在對方一臉懵逼的眼神裏,揚言不想嫁人了,要去獨闖江湖。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本是來勸鈴杏的,不料卻反倒被點醒了一番。

話扯遠了,這廂的鈴杏還在百思不得其解,當時薛遣淮怎麽會突然像被奪舍了似的,什麽情誼都叫狗給吃了,滿腦子只有小師妹。

而現在,他竟又有了主動破冰的跡象。

莫非薛遣淮想腳踏兩條船?

鈴杏越想越惡寒,一下子就把手抽開了,铿锵有力地說:“夠了,我知道你覺得對不起我,但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我不會原諒你的。”

薛遣淮僵住,臉色有些古怪。

他似乎在忍耐,但好像不是鈴杏想象中的那種忍耐,而是強壓着想動手揍她的忍耐。薛遣淮的眸光明明滅滅,有什麽念頭在瞬息間一閃而過,又恢複如常,神色平靜道:“你想多了,你到底叫了我十幾年的哥哥,我只是習慣性地關心你而已。”

原來他并沒有失憶。

鈴杏總感覺他哪裏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就好像在一夜之間完全變了個人。以前的薛遣淮雖然也是心思深沉,卻不會如此讓她捉摸不透。

她暫且撇去心裏的異樣,言歸正傳道:“司見月那邊抓住了一個,也沒問出什麽來,我估計還是個冒牌貨,現在只盼真貨在容嫣他們手裏了。”

薛遣淮側目看她:“你如何得知?”

自然不能說是厭聽告訴她的,但鈴杏也懶得解釋了,“我與我家夫郎心意相通,你道如何?”

薛遣淮:“……”

他無奈地颔首,道:“那便好。寧二平日裏雖說是吊兒郎當了些,但關鍵時刻還算靠譜,想來抓住一個凡人不是難事。”鈴杏哼聲作應,跟着薛遣淮往外走,“我們之前沒怎麽來過邬州,按理說不可能會有仇家,那人或許是想告訴我們些什麽。”

鈴杏點了點頭。

她不假思索,贊同道:“容嫣不犯蠢的時候其實也還挺機靈的,到底是內門統考前三甲,能成為弱茵長老座下的親傳弟子,應當有點東西。”

若是容嫣聽見這話,定會熱淚盈眶。

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這個真貨的逃跑,其實、好像、似乎……格外順利。

事情是這樣的,寧骁拖着容嫣結完帳後,兩人前期還是非常賣力地追上了與小夥伴們八竿子打不着的方向,但彎彎繞繞的好歹是追上了。

不過比起其他兩個冒牌貨,這個真貨感覺更像是來濫竽充數的,雖然說他投擲飛镖的技術準是挺準的,但逃跑的經驗卻非常拉跨,都不用人找東西攔堵他,他自己倒是撞完這個,又撞上那個。

寧骁有點摸不着頭腦了,“這小賊好像有點笨蛋啊……”

“別管了,速戰速決!”容嫣實在跑不動了,左看看,右看看,都沒找到趁手的東西。最後破罐子破摔似的,她一把奪過了寧骁腰間的小錢袋。那玩意兒沉甸甸的,剛好能介于砸死或砸個半死之間。

容嫣大喝一聲:“師兄,大局為重,錢財乃身外之物,你先犧牲一下吧!”

寧骁想去搶回來,“別——”

不等寧骁罵出聲來,他甚至只來得及發出簡短的音節,那個他視如命根子的褐金色小錢袋便呈一個優美流暢的弧線飛了出去,那個瞬間它似乎穿越了汪洋大海,群山之巅,在寧骁眼裏萬物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了那個小錢袋自由地翺翔的畫面。

然而并沒有砸中目标。

只見不遠處擺了個賭骰的地攤,約莫七八個布衣打扮的男人正在猜大小,攤主抱着骰盅使勁兒搖晃半晌,然後重重往地上一放,“來來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買定離手了!”

就在他掀開骰盅的剎那,寧骁的小錢袋姿态優雅地落在了“大”字上,更巧的是,下一刻攤主便大聲宣布:“——大!恭喜買大的贏!”

幾乎全壓在“小”字上的其他賭徒頓時發出遺憾的唏噓聲,更有甚者當場哭號起來。

攤主問道:“誰買的大?”

容嫣高高舉起手來,興奮道:“我我我!”

寧骁臉色陰沉:“……”

“師兄,你看我,我簡直是你的小福星啊,随便一投就給你贏了這麽多錢。還不感謝我?”容嫣得意洋洋地拉着寧骁,屁颠屁颠兒過去拿錢,“快來快來,數數贏了多少!”

寧骁不心疼錢,只心疼他的小錢袋,雖然它已經很破舊了,但不妨礙是他命根子般的存在。

容嫣看他一臉肉疼,大剌剌道:“哎喲,你愁眉苦臉的這是作甚,不就一個小破錢袋嗎?”

寧骁反應很大,“我不允許你這麽說它!”

容嫣噎了噎,反應過來這個錢袋似乎對寧骁來說意義非凡,神神秘秘地試探道:“師兄,深藏不露啊,心上人送的?”她摸着下巴沉思,“可你不是出了名的花心大蘿蔔嗎?好像也沒見你身邊有哪個女子停留的時間超過兩個月的……”

寧骁又炸毛了,“誰是花心大蘿蔔了!我很專一的好不好,你寧二師兄我是問劍宗第一深情!”

容嫣肅容道:“從男人嘴裏說出來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寧骁惱火地摸了摸錢袋,神色沉了下來,似乎陷入了什麽回憶,“是我阿姐送給我的。”

容嫣愣了一下,“沒聽說過你有姐姐啊。”

寧骁的身世在問劍宗裏,也算是衆所周知的秘密了,他本來是隔壁尹宋國的子民,父親是阆偃山的某個長老,具體是哪個就不清楚了。

他自幼在阆偃山長大,後來他的父親在某場鬥魔戰役中為救門下弟子而死,自那以後阆偃山便開始走下坡路,現在已經沒落了。而他的父親恰好與薛定爻是莫逆之交的老相識,他的母親便把他托孤到了問劍宗,随後從阆偃山的萬丈崖一躍而下。

于是,薛定爻又多了個便宜兒子。

“笨蛋,自然不是親生姐姐。”寧骁輕描淡寫地說,“我是私生子,她是我兄長的青梅竹馬。”

“啊。”容嫣驚愕地張大了嘴巴,“啊?!”

喂喂私生子好像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吧你怎麽能如此平靜地像說方才的水煮魚味道有點鹹似的就這樣說出來啊!還有你兄長的青梅竹馬跟你有什麽關系你回憶時一臉思春的表情莫不是想——

寧骁一看就知道她想歪了,趕緊敲了下她的腦殼把她拉回來,“別胡思亂想,阿姐就是阿姐。”

“欸那邊的,還買不買啊?”

有幾個賭徒撞了下寧骁的肩,不爽地說:“警告你可別贏了錢就跑啊!不服,再來!”

“來來來,買定離手了!”

不等寧骁說話,容嫣便興沖沖地擠開他上前砸銀子了,把方才贏來的押上還覺得不夠,又自掏腰包全給堆了進去。她把礙事的長發往後一撥,頗有種要大殺四方的架勢,吼道:“不服是吧?大你!”

寧骁:“……”

他誓要與賭毒不共戴天!

接着賭攤上便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叫嚷,混亂嘈雜的吆喝聲和怒罵聲淹沒在鬧市裏,極富穿透力地傳遍了街頭巷尾,連隔壁兩側街道的季鈴杏和洛夕瑤都聽得真真切切,但她們決計想不到,這其中的組成部分竟有被賦予厚望的寧骁和容嫣一份子。

如果鈴杏知道,這倆不靠譜的辦着正事突然跑去路邊賭錢聊天,恐怕當場便要他們人頭落地。

洛夕瑤緩過神來,才感覺撿回一條命,她扶着牆艱難起身,卻看到司見月臉色慘白,可憐巴巴地蹲在她對面,好像剛剛發瘋掐人的不是他。

洛夕瑤:“……”

她咬牙切齒,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季鈴杏那厮待久了,連司見月脾性如此溫和的人,精神狀态都有些不正常了,還莫名其妙入了魔。

“師兄,沒關系的。”洛夕瑤原本清甜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想必你肯定是有什麽苦衷,我不會說出去的。”

其實這話也好笑,她怎麽可能不知道。

這本來就是洛夕瑤計劃中的一環,與厭聽聯手在他們大婚那晚讓季鈴杏走火入魔,誰知這三人八百個心眼子,各懷鬼胎,計劃根本趕不上變化。該死的季鈴杏還活着,走火入魔的反倒成了司見月。

洛夕瑤捏緊拳頭。

她遲早要找那死人厭聽算賬去!

司見月許久才恢複如常,斂下神色,不發一言地站起身來。這時外面突兀地傳來吵架的聲音,洛夕瑤轉頭看去,他秀眉輕蹙,便擡步往外走。

系統的機械音也在識海裏同時響起,拉扯着她的耳膜,提示道:“注意!主線劇情的第一個重要人物已經出現,鬼将軍副本即将正式開啓,請宿主在進入鬼界之前,把劇情拉回正軌。”

洛夕瑤心下一提,緊跟其後。

只見街頭圍了很多百姓,似乎指指點點地在議論着什麽,有道粗犷的聲音異常尖銳,陡然拔高。

“欠錢不還,是不是找死啊你?”

洛夕瑤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撞見這種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的狗血橋段,她跟在司見月的身後,正猶豫着要不要擠進人群,結果就看到司見月站到了旁邊的臺階上,一臉冷漠地抱着手臂,像是在看某場刻意演出的好戲。

洛夕瑤有點潔癖,也不想和別人擠。

于是她嘗試着也站了上去,可她使勁兒地踮了踮腳,還是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人頭。她下意識拿出對薛遣淮的态度,撒嬌道:“師兄,我看不到。”

司見月聞言,微微側目。

洛夕瑤反應過來,司見月雖然脾性溫和,但骨子裏卻是冷淡的,并不會像薛遣淮那樣縱容她。

只聽司見月語氣平靜,隐約帶了些許微不可察的嘲諷,道:“怎麽,你還想騎在我頭上看?”

洛夕瑤:“……”

她又開始在識海裏對系統狂轟,“這是人設崩塌了吧?是吧!莫名其妙地入了魔也就罷了,連性格都變了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宿主,請你淡定。”系統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工智能,竟也有了幾分心虛的意味,“可能因為你是二周目的原因,原著女主都能被你取而代之了,那麽其他角色的部分人設會有所改變也不足為奇。”

但它沒敢告訴洛夕瑤的是,真正的二周目已經任務失敗了,其實在平行時空裏,現在是原著女主重生後打算要絕地反擊的三周目了。

除了已經重生的原著女主,和預備上位的原著男二,這三周目裏還有什麽妖魔鬼怪,誰知道呢?

洛夕瑤拿他沒辦法,受了氣也不敢說話,只能楚楚可憐地用杏兒眼望着他,司見月卻冷着臉拒絕對視,不能再看了,再看一眼就想殺了她。

不知道自己又在生死邊緣反複橫跳的洛夕瑤見懷柔政策也對他沒用,幹脆不演了,往邊上站得比司見月更高,然後認真地看起熱鬧來。

只見兩名膀圓腰粗、體态魁梧的壯漢将一個弱女子團團圍住,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就不松開了,嘴裏還嚷嚷着:“還錢!臭娘們兒……”

那女子披頭散發,衣着破爛,似乎穿的是不合身的、改小後的男裝,長相也有別有一種雌雄莫辨的俊俏,可惜卻被眼角一道血淋淋的傷痕給生生破壞了美感,不知是不是方才打的。

她抽泣着說,“我、我沒錢……”

壯漢像被這句話給點燃了,炸道:“還不上你他娘的借什麽錢?”

“家父,家父已經停屍三日三夜,再不下葬便不能安息了……我也是迫不得已。”女子抽抽嗒嗒地哭得凄慘,“等我有錢了,我一定還給你……”

原來是為了葬父欠的錢。

太可憐了吧……圍觀的群衆們竊竊私語,紛紛嘆息起來,所有人都同情她,卻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幫幫她。那兩名壯漢卻被她突然爆發的哭聲吓住了似的,無措地對視一眼,但很快又恢複狠戾。

洛夕瑤看得拳頭很硬。

司見月忽然說:“想幫就幫。”

洛夕瑤一怔,仿佛終于打定了主意,雖然她本就不該管主線劇情以外的閑事,但再身臨其境的文字哪有眼前有血有肉的人更能打動人心。

她自穿越以來這麽認真刻苦地修習劍道,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為了配合打臉逆襲的劇情發展,也不是為了讓薛遣淮刮目相看,更不是為了一路打進玄真榜羞辱季玲杏,而是當她再次遇見恃強淩弱的時候,能有上前一管閑事的實力和底氣。

也算是幫了過去的自己吧。

洛夕瑤恍惚地想起自己的初高中時期,廁所裏被反鎖的門、上課時回答錯誤的哄堂大笑、放學後在偏僻角落摻和着血咽下的牙齒……

從那以後,伴随着她日漸成長發酵的,是戰戰兢兢地強迫自己永遠做到唯一的、完美無缺的心理障礙,那才是洛夕瑤如履薄冰的童年,與原著女主季鈴杏自出生以來,就注定截然不同的童年。

洛夕瑤拼命地試圖用現在得到的圓滿,來彌補童年所帶來的痛苦和遺憾,而季玲杏卻因為有着被呵護疼愛、美好安穩的童年,故此後來再如何經歷跌落雲端、人人唾棄的落差,卻始終堅持着一顆義無反顧的赤誠之心,到死都不肯入魔,不肯堕落。

她很嫉妒,也很羨慕。

但更多的是不願承認的自慚形穢。

這些思緒只在頃刻之間,洛夕瑤再次睜眼,眸中已是厲色一片,提劍就擠進了人群中。

在衆目睽睽下,看起來弱柳扶風的白裙少女持劍指向兩名體型幾乎有她兩倍大的壯漢,聲音如淬寒冰,冷冷道:“放開她,否則我看哪只手還在人家身上的,碰了幾下,我便砍他幾根手指。”

她衣衫款款,隐有威壓傾瀉而出,修士的靈力哪怕只有一絲對凡人來說都是可怕的。

兩名壯漢頓時有些退縮,遲疑地松開了手,但還梗着脖子不甘心輕易放過,道:“就算你是仙門子弟,也不能仗勢欺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想見義勇為?可以,替她還了錢,我就放她離開。”

洛夕瑤說:“她欠了你們多少?”

“二兩。”

“呵,不過區區二兩罷了。”洛夕瑤不屑地冷笑一聲,伸手摸向腰間的小荷包,不過是二兩——她臉色一變,她的荷包呢?她那麽大一個荷包呢?!

對了,季玲杏那個殺千刀的!

洛夕瑤要崩潰了,弓已拉滿,卻告訴她手裏頭的箭被人盜完了,她簡直吐血三升。這下好了,她現在變成了連區區二兩都掏不出來的死窮鬼!

她只好求助似的看向司見月。

司見月頓了頓,表情是莫名的無辜,此刻吐出的話語令洛夕瑤原地冰封三尺,“別看我,我是有婦之夫,你能指望有婦之夫的身上有錢嗎?”他說這話的時候,好像還挺沾沾自喜的。

千年前的曦凰逃了婚,可是季玲杏嫁了啊,他現在可不是孤零零的單身漢,他是有婦之夫。他的妻子發過誓的,說會永遠陪在他身邊的。

他有人愛的。

洛夕瑤看着這個自從娶了季玲杏之後就與她一樣精神狀态不太正常的原著男二,根本不知是什麽原因讓他從美強慘變成了美強慘版的神經病,人設崩塌得慘不忍睹,根本與她認識的那個司見月大相徑庭,不由額角青筋直跳,忍住想罵髒話的沖動。

被老婆上繳了全部財産且一點私房錢都不會存的窮男人你有什麽可自豪的?!

洛夕瑤煩躁得很,不想再跟那兩個大老粗瞎掰扯了,直接亮劍怒喝道:“少跟我廢話,沒錢!但人我今日是要定了,誰敢動她,我砍誰!”

此言一出,她自己都有些懊惱,并再次證實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個道理,不止是司見月,感覺連她都被季鈴杏給帶得蠻不講理了。

衆人:“……”

兩個壯漢臉上的橫肉一抖,面面相觑。

咋、咋不按套路出牌啊?

那女子見狀,咬牙肘擊了其中一個壯漢,壓低聲音道:“別管錢不錢的了,先走。”

“哦哦好……”

被肘擊的壯漢擡起頭來,“好吧!我可以允許你把人帶走——”洛夕瑤不等他說完,直接将那女子往懷裏一拉,“誰管你允不允許!”

厭聽看得啧啧有聲,對司見月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怎麽瞧着洛夕瑤與季大小姐越來越像了?”他頓了頓,“哦,她本來也不是什麽正經人,裝了好幾年的小白兔,憋死了吧。”

司見月不太高興,“才不像。”

“是是是,不像不像。”厭聽很是無語,“有時候我都懷疑,季鈴杏是不是真的給你下了蠱。”

司見月:“……”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洛夕瑤便十分利落地将人拿住了,圍觀群衆看完了熱鬧,很快作鳥獸散。

“你叫什麽名字?”

那女子約莫二十來歲的模樣,皮膚不算白,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傷疤。她五官生得很正,雖是女兒身,卻英氣逼人,說不出的俊和俏。她的聲線也是偏粗,似乎故意掐着嗓子,柔聲道:“多謝姑娘相救,我姓江,名叫丫丫。”

洛夕瑤:“……”

好怪,什麽土名字?

她馬上轉頭問系統,道:“我救錯人了嗎?這好像是個路人甲,以前的農村裏取個賤名好養活也就罷了,現在都什麽年代了……”

但系統的答案是肯定的。

洛夕瑤認命地跟她互報家門,然後又指了指司見月,“江姑娘,你不用怕。我們都是陽州問劍宗的弟子,這是我的師兄,司閻。”

江丫丫順着洛夕瑤的指尖,視線移向另一側玄衣銀腕的少年,他身量極高,腰身勁瘦,短襟下的肌肉線條薄而不失張力,發冠将馬尾高高束起,看起來格外清朗俊逸,往那兒一站就引人注目。

他的膚色很白,眉眼卻如漆似墨,像是某種名貴且富有質感的瓷器,然後在上面用狼毫一筆一筆極盡精細地描繪出來的五官輪廓,眉下狹長的鳳眸不斂而媚,纖長卷翹的睫羽如蝶翼般輕顫時,便徒添了幾分脆弱的易碎感,驚豔的妖冶和極致的冷清交錯糅雜,襯得他像是剛從畫裏走出來似的。

司見月也在看她。

他臉上沒有什麽情緒,似乎只是淡淡一瞥,目光同看任何一個陌生人并無分別。但江丫丫卻好像知曉,他已經看穿了自己,這感覺像是被某種劇毒的蛇類标記,他甚至沒有露出利齒,就能讓她想象到被那毒牙咬破咽喉,吞吃入腹的駭然景象。

江丫丫勉強鎮定地收回了視線。

厭聽也覺察不對,“太子殿下,你認識她?”

司見月卻道:“不認識。”

厭聽:“……”

“不認識那你裝什麽深沉?!”

司見月理直氣壯:“那人把我們引來這裏,不就是為了看這一出好戲嗎?演技也太拙劣了,只有傷疤看起來是真的,她一點也不會裝可憐。”

厭聽喲了一聲,“你很會裝可憐是吧?”

司見月胸腔微微震動,低笑起來,“我不裝可憐的話,沒人會希望我活着,包括我的妻子。”

厭聽同情地說:“那你是真可憐。”

司見月:“……”

這時,後方突然有一輛馬車疾馳而過,驚得人群慌忙散開,便聽車夫揚鞭怒喝:“國師回城!還不快點讓開!”

站在外側的江丫丫聽見國師二字,竟有幾分愣神,再反應過來時,馬車已經駛到身前了,而對方罵罵咧咧地顯然沒有要剎停的意思。

系統嚎叫起來:“警告!警告!主線劇情的重要人物出現突發情況,面臨生命危險,請宿主立即采取有效措施——”

洛夕瑤罵道:“閉嘴!”她想去抓住江丫丫,可離得太遠,已經來不及了。

司見月本是冷眼看着的,他并沒有喜歡英雄救美的習慣,但那一瞬間心口竟驀然抽痛起來,像是另一半神魂在撞擊着他的身體,促使着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用力把江丫丫扯了過來。

江丫丫被慣性一帶,腳下不穩,徑直撞進了司見月的懷裏。就在他錯愕的片刻,好死不死,熟悉又清脆的嬌斥在身後響起——

“好你個司見月!”

司見月:“……”完了。

薛遣淮看着身旁的女孩子好像一支離弦的箭彈射出去,噔噔噔地就沖到他們跟前,司見月剛剛才将江丫丫推開,就被她揪住耳朵彎下了身子。

玲杏氣急敗壞,“好啊你,我才走開多久,你居然膽子大到跟其他女子摟摟抱抱起來了?”

司見月被迫低下頭來,反手握住她的纖腕,卻又不敢用力掙脫。他仿佛又回到了在天界地宮的那段時日,被曦凰兇一下就想哭唧唧,覺得自己委屈死了,他真的不知道錯在哪裏,“我沒有!”

鈴杏呸聲道:“你就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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