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玄真大會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然而對鈴杏他們來說,明明早上才去的問劍宗,結果傍晚時回到飛雲宗一切物是人非, 好像錯過了很多事情。
當鈴杏第三次難以置信地問“我們真的有飛這麽久嗎”的時候,司見月已經懶得回答了。
院子裏有棵樹正對着窗,從樹枝上的這個角度恰好可以将房內動靜一覽無餘, 只見裏頭二人相坐對飲。薛沉舟邊倒酒邊話家常, 狀似無意,洛夕瑤邊喝酒邊不時應上幾句, 暗自挑眉靜靜看他表演。
“他莫不是瘋了, 洛夕瑤是個酒鬼啊, 他怎麽敢跟人家喝的? ”鈴杏迷惑地眨巴了下眼。
小師妹看着弱不禁風,怎會是個酒鬼。司見月沒見過洛夕瑤三杯烈酒下肚不帶喘氣兒的樣子,但也沒敢反駁, 溫聲小心道:“何以見得?”
鈴杏說:“你看!”
可事态不如鈴杏想象的那樣發展,按理說在座的都喝成爛泥了, 都別想從洛夕瑤嘴裏毫不打草驚蛇地套出一個字。誰知小半個時辰過去,洛夕瑤的臉頰染上紅暈,眼神不再清明,慢慢趴在了桌上。
鈴杏震耳欲聾地沉默了:“……”
怎、怎會如此!
薛沉舟自己也有些迷糊了,還在納悶兒人怎麽還不倒, 見狀終于松了口氣。他拍了一顆醒酒藥進嘴裏, 甩了下腦袋,然後趴到了洛夕瑤旁邊去。
他先是喚了聲:“師父?”
半晌, 洛夕瑤睜開了些眼睛, 眸中迷蒙地看着他嗯了一聲。大師姐從來都是飛雲宗裏一夫當關的人物,何曾露過這般軟糯的一面, 令人見之傾心。
薛沉舟被她看得頓了下,又喚:“洛夕瑤。”
洛夕瑤沒什麽反應,袖下指尖縮了縮,居然連名帶姓地叫她,真沒禮貌。但薛沉舟臉上竟有幾分哀色,輕聲問她:“出去以後,你會記得我嗎?”
“會有人記得薛沉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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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沉舟也趴了下來,把臉貼在洛夕瑤放在桌面的那只手上,輕輕地蹭她的手背,與她肌膚相親。
其實觸感是溫熱的,大概蹭了幾下,洛夕瑤卻仿佛被燙到了似的抽回手去,扶着桌面直起身。她突然一把揪住了薛沉舟的衣領,像是沒聽到剛才的話,喃喃低語:“你為什麽……那、那酒有問題?”
“對不起,原諒我的冒犯。”薛沉舟按住了她揪在自己衣領的手,“我只是想聽你說實話。”
洛夕瑤微歪着頭:“你想聽什麽?”
薛沉舟抓着她的手往下移,按在自己胸前離心的位置,那裏是觸手可及的赤誠——“如果在我之前,你沒有遇到過別人的話,如果我是第一個人的話……或許,我也可以得到愛嗎?”
好燙,洛夕瑤想再抽回手,但這次沒成功。她的心是冷的,像曝于烈日下的堅冰,難以适應。
洛夕瑤皺眉,反問道:“人一定需要愛才能存活下去嗎?”說完,她又自問自答,“太無趣了,我不需要愛,我也不會愛上任何人。”
“不是的。”薛沉舟搖頭,“愛确實不能讓人存活下去,但能讓人感覺到活着,就像現在。”
血肉包裹着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鮮活地撞擊着她的手掌,撲通撲通。少年以一片赤誠的胸膛試圖融化堅冰,沖着她笑了下,認真地說:“你聽。”
桌上燭火被風曳動,影子拉長扯到腳下,芝麻湯圓的甜膩味兒還未完全散去,除了這個更多的是醉人的酒香。窗外樹影婆娑,蟬鳴不絕,偶爾傳來幾聲細弱慵懶的貓叫,靜谧裏心跳交織在了一起。
許久,薛沉舟問道:“感覺到了嗎?”
洛夕瑤怔了片刻,猛地抽回手,縮在袖子裏不可抑制地顫抖着。她神色沉靜如水,不見觸動。
薛沉舟有些失望。
正當兩人沉默地僵持着的時候,窗外忽然狂風大作,房門竟被砰的一聲吹開了。燭火不勝被瞬間熄滅,四周頓時陷入漆黑,只餘月下颀長身影。
來者不善。
洛夕瑤還沒看清,就被薛沉舟一下子站起擋到了身後,警惕地望着來人。醒酒藥起了效,他現在腦子清醒不少,在識海裏問系統道:“那是誰?”
系統:“你的情敵。”
“他墳頭草不是都兩米高了嗎?”
“在仙俠文裏死而複生有什麽出奇?”系統如今是唯一一個知道劇本的,“不出意外的話,你的好日子也快到頭了,收拾收拾可以準備去世了。”
“啊?”
那颀長身影往前邁了一步,露出了一張俊朗的男人面孔,乍一看并不相似,然眉宇間若有似無的桀骜卻與薛沉舟別無二致,他們于黑暗中對視。
熟悉的不是長相,是氣息。
薛沉舟不想承認這人一看就是個來砸場子的反派,因為這變相地也承認了自己,但對方明顯不是好人。誰家好人一開口:“你是哪來的小畜生?”
薛沉舟:“……”
…
鈴杏激動地理了下羽毛,等了這麽久不就為的這一幕,她撲騰着翅膀高呼:“打起來、打起來!”
司見月往旁邊躲了躲,避免被她拍暈:“這個人就是洛夕瑤的……呃,前夫嗎?”他不甚理解地看着那男人似笑非笑的臉色,“他看起來很生氣啊。”
“這麽說吧,就好比你與我相愛,我意外死了之後你卻找了另一個女子,這個女子可能是和我長得一模一樣,或者別的什麽相似,便叫做替身。若是日後你敢背着我找我的替身,或者把我當做別人的替身……哼,你就等着被我大卸八塊吧!”
鈴杏正耐心地給他解釋,卻發現司見月好像越聽越僵硬起來,愣愣道:“……你為什麽這麽緊張?”
司見月:“沒、沒有。”
鈴杏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狗男人心虛只能是被說中了,當即就用尖尖的喙去啄他。樹上叽叽喳喳地撲騰着,嗖嗖接連落下幾片葉子來。
林耀陽擡步進了屋內,打量着始終擋在前面的少年,偏頭朝着他身後,唇角扯開一個笑。森白的虎牙被月光映得一閃,道:“我回來了,師父怎的不太高興?你身邊的這個小畜生是誰,嗯?”
“你說誰是小畜生?”薛沉舟一手按住身後的洛夕瑤,不讓她動,“死了幾年還詐屍,前不久才剛幫你除了墳頭草呢,是想讓我送你回去嗎?”
林耀陽唇角撇了下去,收回虎牙,狹長的眼仍彎着,卻是陰冷的。這句話顯然觸怒了他。
他穿着飛雲宗的道袍,衣衫破爛不堪,身上是被罰鞭抽出來的一道道傷痕,深可見骨,不過已經不再流血了。薛沉舟從他的傷勢猜測,他多半是死于仙門道家的問刑臺,當衆處死的,能獲此殊榮的罪名也不多,無非是戕害同門、魔族奸細之類的。
凡人修士一生追求長生不死,為此日夜不休地想要成仙,想要飛升。而長生不死是魔道中人輕而易舉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因為他們的字典裏沒有永遠的死亡,除了魂飛魄散,只有短暫的沉睡。
肉身的消解也不能阻止他們遺臭萬年,被魔族奪舍在凡間屢有發生,不是稀奇事了。雖然不知道林耀陽是怎麽複活的,看他模樣估計遭了不少罪。
“啊……礙事的東西,我先解決了你再和師父敘舊吧。”林耀陽手中召出一把劍,二話沒說就是一道劍氣橫劈過來,直沖薛沉舟面門而去。
薛沉舟後撤半步,一腳踢起酒壇,酒壇與劍氣對撞應聲碎裂。又是幾道劍氣接連掃蕩,腳邊已無可以抵擋的物什,他只好拔劍相迎,但哪怕硬生生以刃強接也不肯運起靈力,幾乎是用鑄鐵在搏擊。
劍氣是他引以為傲的強項。
可此時,他不想用。
洛夕瑤一直不喜歡他的劍氣,或許是因為他的劍氣和林耀陽很像,出招打法都不似正派子弟。
果然林耀陽招招都是沖着要害去,明擺着想要将他一擊斃命,薛沉舟靈力自封,咬牙堅持。幾個回合下來他身上綻出血花,看起來也同自己一樣狼狽了,林耀陽滿意似地問:“蠢貨,你還敢放水?”
薛沉舟冷笑道:“我不跟死人置氣,送你回地府用不着出全力——唔?”話沒說完,他倏地被人從後面推開了,踉跄了下靠在牆邊,錯愕回眸。
林耀陽看準時機,提劍一刺!
洛夕瑤擡腿直接踹翻了桌子,飛起一腳,劍尖穿透桌面卡在半空,停滞于他的咽喉前。饒是鎮定如薛沉舟,都瞬間冒出了冷汗:“……”
林耀陽惱了,三兩下砍碎了桌子,尖銳的木屑竟反向紮進了薛沉舟的腰腹,薛沉舟猝不及防,臉色煞白地哼了聲。然而林耀陽看都沒看他一眼,怒道:“你居然護着別人……就因為他與我有幾分相似嗎?師父,你分明說過,我是獨一無二的!”
薛沉舟:“?”
操,她還跟多少人說過這句話!
他猛地轉頭看向洛夕瑤,眼裏是快要着火的質問和愠怒。後者默默別開眼去,沒敢和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