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番外:情蠱(一)

番外:情蠱(一)

“小師妹,可有遺言否?”

鈴杏手腕一轉,收回長劍。她居高臨下地看着洛夕瑤,下巴微擡着些許輕蔑的角度,滿心滿眼都只有仇恨和殺欲,唇角輕勾出惡劣的笑容。

“師姐怕是搞錯了。”洛夕瑤臉色蒼白,虛弱地倚在床榻邊。她總是這樣,以弱者的姿态取得勝利,笑道:“将死之人,是你,不是我。”

幾乎是話音剛落的一瞬間,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強烈到不可忽視,世界仿佛也随之在此刻短暫地定格,所有人的動作都凝滞不動。她的瞳眸中清晰地倒映出許多畫面,過往種種,轉瞬即逝。

鈴杏記得,她在大婚當日堕了魔。

被心魔所控制的人自然是沒有理智可言,打傷衆多弟子及剛拜過天地的新婚夫郎後,她試圖去找小師妹尋仇,卻被趕來的薛遣淮一劍穿心。

但倒下的卻是新婚夫郎。

那一輪清冷孤傲的天上月,決絕地以單薄孱弱的胸膛,為她擋了劍,倒在大雪紛飛中。

可堕了魔的鈴杏,卻仍沒有多看他一眼。

後來鈴杏逃離了問劍宗,然而偌大的天地間她竟無處可去,渾渾噩噩地游蕩了不知多久,最終被大能合力圍剿,悄無聲息地死在了山林裏。

這便是她的結局,又好像不是。

似乎還有其他更多的什麽,但太模糊了,短暫的一瞬間根本抓不住。鈴杏直覺不能再這樣發展下去,否則哪怕是夢,也可能會馬上變成現實。

于是當她條件反射地舉起長劍,就要朝洛夕瑤刺去的時候,鈴杏停住,然後劍鋒倏地一轉!

鈴杏的動作行雲流水,以柔化剛,調轉方向的同時将那只黃雀挑高,當啷一聲!薛遣淮被迫後退小半步,指着司見月心口的那把劍便脫了手。

司見月僵在原地,呼吸急促,似乎驚魂未定的模樣。鈴杏反應太快,他甚至沒被傷到分毫。

但鈴杏卻沒有就此罷休。

趁着薛遣淮這個失神的空隙,鈴杏的劍鋒不退反進,往前再刺,于是徑直沒入了他的心口。

薛遣淮猝不及防,像是沒想到司見月會奮不顧身地上前擋下這一劍,也沒想到鈴杏居然真的會對他動手。但他很快就回過了神,銀芒才将将刺進皮肉不過幾寸,便旋身避開了去,有驚無險。

“鈴杏……”薛遣淮捂着滲出鮮血的左胸,愕然擡眼,臉色幾經變幻,難以置信地看着她。

洛夕瑤神色大震,倚在床榻邊不能言語。

鈴杏并不知道,在她以為想起了過往種種的同一瞬間,洛夕瑤亦然,只是稍有偏差。洛夕瑤想起的也是二周目,她被系統騙來做任務,殺了所有愛的人、恨的人和無辜的人,最終死于自戕。

而值得慶幸的是,現在所有人都還活着。季鈴杏活着,司見月活着,以及鬼界無妄城裏的薛沉舟也還活着。一切好像都不算太遲,還來得及。

鈴杏沒再乘勝追擊,她知道,一時半會兒自己還下不去手真的殺人。何況這個人是薛遣淮。

薛遣淮可以無情,她卻不能無義。

“別叫我的名字,你不配。”鈴杏眉眼間盡是陰霾之色,分明是明豔動人的五官,卻襯得她更有幾分蛇蠍般的惡毒。她字句如刀,而刀刀見血。

言罷,她沒去看薛遣淮是什麽表情。

鈴杏轉過頭來,一把抓住司見月的手臂,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牽起他就往外跑。司見月被扯得先是踉跄了兩步,接着緊随其後,跟了上去。

薛遣淮臉色驟沉,擡步要追。

“季鈴杏!你們——”但沒追出半截距離,薛遣淮就被人給攔住了。洛夕瑤坐在地上,雙手死死扒着他的腿不放,他心急如焚,道:“鈴杏如今堕了魔,我絕不能就這樣讓她離開……”

何況鈴杏還拐走了他的小師弟!

洛夕瑤哪能讓這厮走掉,立時氣弱無力地嘔出一大口血來,竟是昏了過去。薛遣淮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實在無法,連忙打橫抱起去了藥堂。

鵝雪紛飛,亂雲薄暮。

只見茫茫白色中,枝上寒梅像斑駁點綴在山水畫裏的幾滴紅墨,暈染出朵朵豔麗的血花。于是平淡無味被破壞了,色彩變得強烈,富有朝氣。

風搖曳,雨搖曳,交織的人影也搖曳。

凡間婚嫁通常是為晨迎昏行,而今正是吉時中的黃昏,餘溫未盡的陽光透過厚厚雲層,又穿過跌宕起伏的重重峰巒,斜斜照落在山的另一端,猶如在白雪上灑滿了金箔,這便叫日照金山。

奇景甚美,何等瑰麗而壯闊。

就在這殘陽黃昏時,日照金山下,兩道穿着大紅喜服的身影狼狽奔逃,由遠及近地進入了這幅鋪陳于萬物世間的山水畫卷,與風景交相映襯。

問劍宗亂做一團,宗主大怒,當即下令封鎖所有山門,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鈴杏這個孽徒來。

謀害同門便罷,堕魔豈非小事。鈴杏方才在婚宴失了理智,誰都攔她不住,愣是摁着那幫曾經對她落井下石過的牆頭草,一人幹翻了全世界。此舉引得衆怒不說,她還挾持了司見月為質。

鈴杏毫不懷疑,那群仰慕司見月的女修會想如何撕了她,并施展鞭屍的一百零八種方法。對于挾不挾持這個說法,她無所謂,也無心辯駁。

逃到一處院落前,這裏已經離山門不遠,但把守會更嚴。鈴杏嫌棄頭上頂着的鳳冠礙事,跑起來叮鈴當啷的響個沒完,想着幹脆把它摘下來。

于是她蹲在牆角,囫囵地去弄鳳冠。

司見月始終沒吭聲,被她牽着,跌跌撞撞地到了這裏。等到鈴杏終于放開了他,司見月卻像沒了支撐般,撲通一下跪倒在旁邊,手撐着地面。

後背傳來陣陣傷口撕裂的痛感,是受的鞭刑還沒有愈合,因為路上動作太大而傷勢加重了。

司見月低下頭,不住地劇烈喘息着,撐在地面的手也在發抖,身子有些搖搖欲墜。鈴杏雖然也氣喘籲籲,但還是敏銳地聽出不對,不再一心顧着撥弄她的鳳冠了,忙道:“喂,你還好吧?”

司見月說不出話,喘息聲卻愈發粗重了,整個人頭暈目眩,眼前發黑。鈴杏能看出來,很明顯是呼吸過度的表現,這會讓人很快缺氧、昏厥。

鈴杏低罵了句,湊上前撈過他的肩,然後按趴在自己腿上,“先別用嘴巴呼吸,會死的!”

司見月被捂住了嘴,口鼻皆被衣袖遮住,感到呼吸一下子更加困難,也更為劇烈。鈴杏發覺他試圖掙紮着要起來,使了好些力氣才将人按住。

盡管司見月有努力克制了,但鈴杏還是覺得像在按着某種蠢蠢欲動的狼犬,必須死死抱緊他的肩胸和臂膀才行,否則随時會脫手而出,便可能沖去撕咬別人了。當然,這只是鈴杏的想法。

慢慢地,司見月終于平複了下來。

鈴杏見狀松了口氣,這才擡手,便遲鈍地發現手心裏一片濡濕。鈴杏駭然怔了下,又伸手摸了摸司見月顫抖的脊背,原來是那血跡被大紅喜服遮得嚴嚴實實,但除顏色稍顯暗沉,并無異樣。

司見月悶哼了聲,陡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鈴杏吓得一抖,他啞着聲音,低低道:“別碰。”

“對、對不起,我不記得你那個……”鈴杏自然是想起來了,頓時有些手足無措,不敢再碰。

司見月輕輕搖頭,道:“沒關系。”他略微吃力地支起身,發現自己的手撐在了鈴杏腿上,腦袋更是幾乎貼在了鈴杏的小腹,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又蒼白了些許,像被燙到似的,忙縮回了手。

他迅速和鈴杏拉開距離,往後靠去,卻忘了後面是堵避無可避的牆。受傷的背撞在牆上,司見月緊抿着唇沒喊疼,耳根卻肉眼可見地紅了。

太近了,太近了。

方才的姿勢實在是太失禮了……

鈴杏壓根兒猜不透他在想什麽,薛遣淮這個小師弟雖然長得很好看,但性格神戳戳的,要麽像被毒啞了悶聲打不出一個屁,要麽像吃了炮仗開口就惹得人很生氣,別別扭扭,不愛說實話。

小師弟獨來獨往,不喜與人多有交流,聽聞他常年身骨孱弱,以藥吊着命,養得寡言陰郁。

回憶這些年,他應當是很不待見鈴杏的,以往每每碰到鈴杏,看着鈴杏的眼神都很怨念。鈴杏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欠過他八五百萬。

尤其是鈴杏和薛遣淮一塊兒的時候,他剛巧總要在場,還是半句話也不肯說,但就是非得跟門神似的臭着張臉站在旁邊。鈴杏時常感覺有灼熱的視線如芒在背,回頭去看,卻又什麽都沒了。

他像一條不會叫、但愛咬人的小狗。

不用拿鏈子拴,也會吭哧吭哧跟着你跑,但你如果回頭去看,卻要沖你呲牙,等你不想理他了之後又氣急敗壞,看都不看你一眼,就很奇怪。

不過偶爾嘛,也會沖你搖尾巴。

真是讓人摸不着頭腦。鈴杏撓了撓臉,只好先專心把鳳冠摘掉再說,但她搗鼓了好半晌,繁複花哨的頭飾勾着三千煩惱絲,怎麽也摘不下來。

這時聽到了外頭走來的搜查聲,鈴杏不免心生煩躁,手上也越來越粗魯,扯掉了好些頭發。

司見月看不下去了,秀眉往下壓,瑩潤的黑眸顯出幾分專注的神采。他朝鈴杏悄悄挪近,骨節分明的五指翻動了幾下,鳳冠就落在了手裏。

鈴杏頭上一輕,“呀,謝了。”

沒了鳳冠,簡直輕松了不少。鈴杏又開始嫌這套嫁衣的外袍中看不中用,拖尾冗長厚重,正想只把外袍脫掉,等會兒要跑路好沒那麽累贅。

但鈴杏剛露出這個意圖,就被司見月猛地握住了肩膀,力道不輕,明擺着不情願讓她脫。鈴杏愣了愣,微惱道:“幹嘛,又發病了是吧?”

他以前也是隔三差五就這樣發病,有時候冷冰冰的,有時候又兇巴巴的,而且好像只對鈴杏。

司見月憋了憋,才道:“晚上會冷。”

哦,原來是關心她啊。鈴杏差點兒忘了,種在司見月身上的那個情蠱,會關心她也很正常。

鈴杏說:“沒事,我不冷。”

說完便利落地脫了下來,丢到旁邊去,然後注意着外面的情況。她頭也不回,嚴肅道:“等會兒我找準機會就出去,你要不要跟我走?”

她本來想把情蠱種在薛遣淮身上的,誰料誤打誤撞失了手,牽累了無辜的司見月。今日一朝被心魔所控,打傷衆多同門不說,還好險沒把薛遣淮捅死,于是前功盡棄,被逐出師門板上釘釘。

這下好了,不得不逃命了。

但一碼歸一碼,在逃命之前,還有件事。那就是司見月身上的情蠱要怎麽辦,她得負責啊。

人家又沒犯錯,作甚與她同罪連坐。

“我說真的,咱倆都拜過天地了,你如果跟我走其實算不上私奔。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嘛,這個也是同理。但我不會勉強你,逼你抛棄師門啊抛棄師父和師兄什麽的,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鈴杏好聲好氣地跟他商量,可說了半天,卻沒收到回音。她回頭道:“司見月,你在聽嗎?”

這一回頭,鈴杏就愣了。

司見月低垂着微有濕潤的睫毛,線條迤逦的眼尾便往上揚,薄而白皙的眼皮下,眼角和眼睑都泛着不自然的紅,竟叫人看出幾分委屈的意味。

他安安靜靜地蹲在那裏,懷裏抱着那件鈴杏随手丢在旁邊的外袍,也不知是何時撿起來的。

鈴杏錯愕地說:“你這是——”

司見月沒有看她,盯着地面,聲音很小但分外平靜,只道:“你的嫁衣是我親手縫制的。”

鈴杏啞火了,“……”

此話一出,氣氛有片刻的沉默。

“好吧我突然有點冷了,你還給我吧,我現在就穿上。”鈴杏立馬舉旗投降,神色懇切。然而心裏卻道,直接說出來很難嗎?拐彎抹角的!

“不還。”

司見月冷着臉說:“是你自己不要的。”

鈴杏:“……”

是條if線,修改了部分設定:

1.是心魔,鈴杏在這裏其實沒有堕魔。

2.是情蠱,真的情蠱,不是契魂引那個魔蠱了。

3.小師弟的性格上有細微調整,沒有ooc。

4.不建議跟前文聯系,當同設定短篇看就好。

5.大概三四章,不長。先婚後愛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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