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番外:天上月

番外:天上月

鈴杏和薛遣淮是和平分手的。

其實也不能說是分手,因為兩人之間并沒有過正式的表白,連肢體接觸都很少,很規矩。薛遣淮覺得他們是水到渠成,鈴杏便也不在意這些。

直到她經歷了三周目。

鈴杏以為,只要知道是兩情相悅就夠了,不必在意太多儀式感。薛遣淮沒有給過,她便也以為自己是不需要的,能被喜歡的人所喜歡就很好。

但洛夕瑤的出現,讓鈴杏突然明白了什麽是危機意識,在和薛遣淮的這段感情中,她是極其被動且沒有話語權的,随時可以捧起,或丢下的。

薛遣淮仗着她的喜歡,知道她沒有接觸過其他優秀的異性,想來她性情嬌蠻惡劣,便覺得不會有別人對她比自己更好,用青梅竹馬的情誼和平日裏逗貓的恩寵,将她牢牢圈住,還不用負責。

是的,他不用對鈴杏負責。

并不是說薛遣淮沒有責任心,相反他有着強烈的責任心和正義感,對身邊的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是如此。可他沒有對鈴杏表白過,卻讓鈴杏誤以為雙方已經私定終身,這便是他最可惡的錯。

這樣的話,他永遠是最有道理的那個。

衆人皆知鈴杏是大小姐脾氣,分明知曉京師季家早已滅了門,還要叫她一聲“季大小姐”,表面上恭恭敬敬的,背地裏不曉得怎麽冷嘲熱諷。

鈴杏起初并不知道,以為是個尊稱,別人一叫還美滋滋地揚着下巴。後來無意中知道了,也不是沒生氣過,但時間久了,也就懶得在意。她雖然脾氣大,心眼兒卻不小,還算得上豁達的。

她看起來很高傲,其實偶爾也自卑。

所有人都說薛遣淮多麽好,多麽受歡迎,大概只有他能容忍鈴杏的諸多缺點,還願意和鈴杏結成道侶。聽得多了,連鈴杏也以為真的是這樣。

只有薛遣淮,沒別人了。

十幾年來的雛鳥情節是一回事,後來的這些耳濡目染又是一回事。鈴杏對自己、對情感上的認知被蒙蔽了,所以她看不清自己,看不清別人。

這就更別提嘴比石頭硬的司見月了。

在喜歡的人面前會自卑是很正常的,鈴杏害怕薛遣淮會覺得自己不好而被抛下,從此再沒有人願意這樣待她。司見月害怕沒了這層窗戶紙會連暗戀的機會都失去,畢竟鈴杏從未正眼看過他。

都不說話,會錯過是很正常的。

如果不是平行時空走這一遭,鈴杏恐怕永遠學不會擦亮眼看人,也永遠學不明白,一段健康且積極的感情關系是怎樣的,至少不該是這樣的。

在感情關系中,無論是男方還是女方的表白都很重要,只要沒表白,那對方肯定及篤定是留有餘地的。總不能跟他牽也牽了,抱也抱了,他想要的都得到了,你才發現根本沒有确定關系。

你說,他承諾了以後會娶你?

那他媽的算個屁。

自打從三周目回來,鈴杏便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薛遣淮知道什麽叫自食其果。

玄真大會歷年都要舉辦三日三夜,結束的當日晚上,其他門派并不會馬上啓程離開,而是留下來參加類似慶功宴的晚宴,翌日才将打道回府。

鈴杏作為今年的魁首,自然是主角。

薛遣淮忙于輯元秘境的事情,盡管沒能看到她奪得魁首并暴打小師妹的那場守擂戰,但晚宴還是可以趕得上的。而被暴打的小師妹本人,洛夕瑤才治好了傷沒多久,就馬不停蹄地飛下了山。

想都不用想,都知道她是要去找誰。讓鈴杏覺得好笑的是,薛遣淮一下子沒了小青梅,連天降的小師妹都棄他而去,不曉得要去哪個茅坑哭。

晚宴開始的時候,那個死酒鬼洛夕瑤還舍不得回來,連最愛的靈溪花釀都不要了,叫鈴杏給她留兩小壇。鈴杏滿口答應,轉頭喝了個底兒掉。

鈴杏的酒量不算好,也不算太差,屬于清醒不斷片但走不了直線那種類型,自制力還不錯。

但今晚,鈴杏故意喝了很多。

司見月始終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繃着張清俊的臉,比門神還叫那個敬業。他很想讓鈴杏別喝那麽多,又怕鈴杏嫌煩,只能自己焦慮得不行。

他勸不動,也不肯走。

而且令他焦慮的,還不止這一件。

今日鈴杏下了擂臺,在樹上摁着他親,又摁着他直接表白,還說什麽愛他、要嫁給他。司見月當時被這幸福砸得暈乎乎,說什麽都只會點頭。

直到沖回寝院,洗第三次冷水澡的時候,司見月才反應過來這着實太過突然了。而此前,鈴杏和薛遣淮還被譽為神仙眷侶,尤其是鈴杏,問劍宗裏誰人不知她愛慕薛遣淮,愛慕得死去活來?

可為什麽,現在又說愛他了?

司見月忐忑不安,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如今杯弓蛇影,草木皆兵。鈴杏向來三分鐘熱度,之前也不是沒耍過他,開他玩笑。

可是,可是……

鈴杏這次好像沒有在開玩笑的樣子。

如果鈴杏真的沒有在開玩笑,那薛遣淮這邊要怎麽交代?司見月一臉嚴肅地趴在浴池邊,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了很久,他這樣算不算是第三者?

師兄待他很好,他不是沒良心的,但他也不是真的想撬師兄牆角——好吧他承認,這些年來他确實很想,但真的只是想想而已,并沒有真的敢動手去撬,真的只是偶爾偷看兩眼,而已……

司見月沒想過會成功。

就像鈴杏知道自己脾氣差、不讨喜那樣,司見月也知道他性子沉悶,像塊很沒意思的木頭。

都認為能被喜歡,是很難得的事。

和不好的人在一起,也會從他身上學到很多不好的東西——和薛遣淮在一起的時候,他沒有給到鈴杏足夠的安全感,那麽鈴杏自然也是如此。

所以司見月也很沒有安全感。

對于這段突然收獲的、夢寐以求的感情,幸福只是一時,他很快就陷入了患得患失的恐慌。

所以在薛遣淮回來,發現鈴杏醉了,自然而然地想把人打橫抱起送回去時,司見月死死地抓住鈴杏的手腕不肯松,卻緊抿着唇說不出一個字。

“怎麽了?”薛遣淮無奈開口,擡手将昏昏欲睡的鈴杏按在懷裏,也完全沒有要讓步的意思。

其實薛遣淮不是個遲鈍的人。

小師弟自幼沉悶、孤僻,陰郁寡言,正因為他對什麽人和事物都很冷漠,故而暗生情愫就來得十分明顯。但薛遣淮年長這麽多,都是二十三歲的成熟男人了,只當他還是十七歲的毛頭小子。

在情感方面上和鈴杏一樣,司見月也是幹幹淨淨的白紙,長這麽大,接觸到的異性除了師姐便沒有旁人,何況他還是個犟得要命的死心眼兒。

這會兒情窦初開嘛,可以理解。

薛遣淮可以理解,卻不代表可以妥協。就算平日裏是鈴杏追着他跑,但作為男人,該有的占有欲還是會有,男人的心眼可一點兒不比女人少。

他們在自己的女人面前耍大牌,讓她覺得沒了自己就活不下去,等虛榮心得到滿足後,又跑去別的男人面前炫耀,你們看啊,她多麽愛我!

這是常态,薛遣淮并不例外。他還沉浸在這種偏愛裏無法自拔,以為鈴杏會永遠為他踮腳。

哪怕他永遠不會為鈴杏低頭。

司見月臉色有些蒼白,抓着鈴杏就像狗咬住了心愛的骨頭,護食得緊,“師兄,我……”

他要怎麽說?

如果說了,豈不是坐實了他撬人牆角?可是如果不說,他又該用什麽立場去跟師兄搶人?

鈴杏,你說句話啊!

鈴杏看他着急得想撓牆的樣子,差點兒就在薛遣淮懷裏笑場了,好險才給繃住。她當然不是真的喝醉了,只是要打薛遣淮的臉,總得犧牲些。

趁着薛遣淮還沒發火,鈴杏反手握住了司見月的腕,在他掌心裏匆匆寫下——“晚點找你”。

三兩秒寫完,鈴杏才掙開了他。

司見月被強行掙開了後,那雙瑩潤黑亮的眸子瞬間就紅了,像是誰給了他一拳。鈴杏不知道他根本就沒注意自己在他掌心裏寫了什麽,還暗暗松了口氣,裝作迷迷糊糊地:“我想回去……”

這話其實很雞賊,只是說想回去,沒叫師兄也沒叫師弟。薛遣淮很滿意她的“守身如玉”,摟着她的膝彎往上抱了抱,說話的語氣都異常寵溺。

“嗯,這就帶你回去。”

司見月陰雲密布,底下桌角都快捏碎了,胃裏翻湧,突然就很想吐。薛遣淮大獲全勝,還微笑着和他說,“你身體不好,別喝那麽多酒,要是感覺不行了就去找你寧二師兄,聽到了嗎?”

司見月:“……”

薛遣淮:“那我跟鈴杏先走了。”

司見月:“…………”

媽的,蹬鼻子上臉了還,快走吧哥。鈴杏真是想左右開弓扇這狗男人兩巴掌,不耐煩地扭動了兩下,半閉着眼睛說,“唔,我要自己走……”

于是薛遣淮這才抱着她走了。

好了,好戲開場了。

回寝院的路上,月明星稀,晚宴的熱鬧離得很遠,隐隐約約還能聽到。薛遣淮步伐很穩,臂膀結實有力,鈴杏腹诽,他估計抱誰都是這樣。

走到一半,她開始發力了。鈴杏昏昏沉沉地抱住薛遣淮的脖子,擡起腦袋,呼吸炙熱中帶着醉意的酒香,噴灑在他喉結處——只要是個男人都很敏感的地方,鼻音悶悶地叫,“司見月……”

鈴杏此時的姿态是那麽依賴,收斂了白日裏的不可一世,像小刺猬信任地露出腹部的柔軟。

憨甜的模樣,即便是他也不曾見過。

話音剛落,鈴杏就明顯感覺到,抱着自己的手臂倏地一緊。薛遣淮腳步急剎,停在了原地。

那手臂先是一緊,又卸了勁似的一松,傳來驟然的失重。鈴杏生怕他把自己摔了,用幾乎能勒死人的力氣抱得更緊,吐出的話像是惡魔低語。

“司見月……你怎麽、不走了呀?”鈴杏嘴裏像含了塊兒糖,聽着軟糯糯的,“你方才替我擋了不少酒,是不是累了?其實我沒有醉呢,你等下跟我回寝院,我煮醒酒湯給你……好不好呀?”

鈴杏發誓,她這輩子都沒這麽嗲過。

肯定能把薛遣淮給惡心死。

事實上,薛遣淮确實被惡心到了。他臉上的表情古怪到近乎扭曲,手嵌入抱着鈴杏的腿,不自覺也用了很大力氣,冷聲叫她:“季鈴杏。”

靠,他真的很用力。

鈴杏龇牙咧嘴,感覺腿都要被他掐斷了,不甘示弱地使勁兒抓他的手臂,恨自己沒留指甲。

原來這麽暧昧的姿勢也能殺人嗎?

鈴杏還在裝醉,“嗯?”

薛遣淮沉着臉把她放下來,扶穩站好。見鈴杏醉眼朦胧,面若桃花,親昵至極且毫不設防的情狀令人極欲趁虛而入,意識到這點更叫他嗔怒。

“季鈴杏,你給我好好看清楚,認真看看我到底是誰?”薛遣淮壓着火氣,盡量溫和地說。

鈴杏無辜地眨巴着眼,一下,兩下……突然打了個激靈,像是清醒了些。她臉色驟變,仿佛他是什麽洪水猛獸,居然警惕地後退了兩步!

薛遣淮愣了愣,似乎有些難以置信:“你這是什麽意思?”他胸膛起伏了下,“你怕我?”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司見月呢?”鈴杏沒有正面回答,順手整理了下自己歪斜的衣襟,在薛遣淮看來,像在拍掉不存在的灰塵——她在嫌棄。

薛遣淮臉都黑了,“師弟還在宴客廳。”

他終于開始反省這段時日發生了什麽,或是做錯了什麽,才引得鈴杏又使小性子。鈴杏以前還是很聽話的,近兩年卻愈發不懂事了,一找到機會就發脾氣,指責他總是忙,質疑他移情別戀。

薛遣淮不知道的是,鈴杏以前只當他是親人和哥哥,有了男女之情,才會生氣、會嫉妒、會變得所謂的無理取鬧。但這一切,都是因為在乎。

若不在乎,管你浪死在哪條花街上。

正如他能看得出司見月的心事,如何看不出來鈴杏這回又是故意鬧脾氣,想被哄罷了。鈴杏那麽愛他,怎會認不出抱着自己的人是他,對吧?

一定是的,肯定又是這樣。

薛遣淮深呼吸着,心中怒火澆下去了些,卻更加煩躁起來。他在輯元秘境這麽辛苦,好幾日沒睡過覺,臨走前還跟個戴着面具的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饒是如此,仍惦記着趕回來看她。

她何時能學會像小師妹那樣心疼人呢?

“是嗎?那我回宴客廳找他。”鈴杏說完,從頭到尾沒跟他廢半句話,幹脆利落地轉身就走。

但沒走出幾步,便被一股巨力扯了回去,鈴杏踉跄着撞回他胸前。薛遣淮忍無可忍,眉宇間是冰冷的怒意,只道:“夠了,你又鬧什麽?離我師弟遠點,他年紀還小,你不要戲弄人家。”

哈,鈴杏笑了。

怪不得會被司見月這麽敬重,師弟都要戴他綠帽了,還擱這兒護犢子呢。敢情他覺得,就算兩人真有什麽貓膩,也是鈴杏主動勾引的吧?

不過,他料想的倒也沒錯。

“我哪有戲弄人家,我很認真的好嗎?”鈴杏反唇相譏,“別以為全世界都得圍着你轉,我也不是沒你不行,你既然有別的選擇,我就不能去找比你更好的人了嗎?薛遣淮,你別太霸道了!”

“比我更好的人?”

薛遣淮怒極反笑,大掌按着鈴杏的後腰猛地撞向自己,告訴她這樣才叫霸道,“我何時有過別的選擇了,你聽誰說的?你又胡思亂想什麽?”

鈴杏竟是掙他不動,頓時火冒三丈,雙臂抵在他胸前拉開距離,吃了炮仗似的道:“你難道敢說你從來沒有拿我和洛夕瑤做過比較?!”

“你忘了我的生辰,所以我發脾氣,你敢說那時你沒有覺得洛夕瑤比我好哄得多?”

“你總說很忙陪不了我,可伴侶沒有陪伴怎麽能叫伴侶,所以我發脾氣,你敢說那時你沒有覺得洛夕瑤那種不粘人的相處起來更舒服?”

“你那次帶我們出除魔令任務,我和方晴師姐不小心掉進了金闡蛇窟,我摔到了腿,方晴師姐中了蛇毒。你說方晴師姐傷得比我重,所以你把我丢給別人,自己抱着方晴師姐先回來……”

薛遣淮額角青筋直跳,截住話頭,“這樣做有什麽不對嗎?方晴當時情況危急,而你又沒有性命之憂!我是帶隊師兄,自然不能讓她出事!”

“所以你就可以讓我出事?!”鈴杏突然一把推開了他,聲音拔高,眼裏幾乎要落下淚來。

薛遣淮一窒,“……什麽意思?”

“你明知那個越宏對我心懷不軌,我又沒法自己走路,你把我丢給他是什麽意思?你是覺得我肯定會為你守身如玉,忠貞不渝?你知道他差點對我做了什麽嗎?如果不是寧二師兄——”

鈴杏說到這裏就住了口,把剩下的話都咽回了嗓子裏去,倔強地忍着那滴眼淚,恨怒難言。

薛遣淮腦子裏嗡的一下,感覺喉嚨像是被人攥住了,滞澀得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好半晌,他張了張嘴,讷讷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對,你不知道,你只知道我在發脾氣,我怎麽又在發脾氣。”鈴杏諷刺地說,“你敢說那時你沒有覺得洛夕瑤比我明事理、懂分寸得多?”

薛遣淮終于啞口無言。

鈴杏字字見血,簡直無可反駁。薛遣淮以為他已經做得足夠好了,沒想到鈴杏原來對他積攢了有那麽多的不滿和怨怼,只不過憋到現在才說。

如此聽來,他好像真的挺失敗的。

鈴杏諷刺完了,還覺得不夠,又道:“你以為你的小師妹,洛夕瑤就有多喜歡你嗎?”

“女孩子在喜歡的人面前都是挑剔的,你覺得洛夕瑤好哄、不粘人、明事理——”

“那都是因為她根本不喜歡你!”

“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薛遣淮開始覺得有些頭疼了,“不要總是牽扯到其他人,小師妹是無辜的,還有司見月也是……你離他遠點。”

鈴杏冷笑了聲,沒說話。

薛遣淮揉着眉心緩和了點,才繼續道:“除魔令那次确實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以後不會再把你丢給別人了。我們以後可不可以……”

鈴杏:“誰跟你以後?”

薛遣淮神色一僵,血壓瞬間就上來了。他強迫自己保持冷靜,耐着性子說,“我們……”

“沒有我們,也沒有以後。”鈴杏再次冷硬地打斷了他,“你從沒跟我确定過關系,我也沒說過非你不可,一沒有訂親,二沒有定情。你覺得洛夕瑤比我好就去找她,你看她搭不搭理你,我不攔着。同樣的我要跟你師弟好,你也別管。”

“我叫你一聲哥哥,便是視你為親人,這輩子都不會變。但你到底不是我的親生兄長,也不是司見月的親生兄長,我們怎麽樣你都管不着。”

鈴杏極少拿兄長說事,可以說絕口不提。薛遣淮呼吸微顫,半晌才問:“你是認真的?”

“哥哥,我早就不愛開玩笑了。”

薛遣淮從未覺得這個稱呼如此疏遠過。鈴杏冷冰冰地這樣叫他,心平氣和道:“你還在我和洛夕瑤或者方晴之間端水的時候,我已經和你的小師弟私定終身了,我答應了要嫁給他的。”

“司見月,你說是吧?”

一提到他的名字,鈴杏就不自覺帶了些似有若無的輕快,微微彎起桃花眼,猶盛兩泓秋水。

薛遣淮四肢趨近麻木,手腳發涼,順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身後。只見那少年長身玉立,玄色衣袍融進無邊夜色裏,姿容清冷,而眉眼昳麗,只有微抿的唇和眼尾泛着薄紅,安安靜靜。

也不知悄無聲息地聽了多久。

“……師弟。”

薛遣淮看着他,問道:“是真的嗎?”

鈴杏說的那些事情,那些委屈,有很多司見月都不知道。原來他視若珍寶的,卻在別人那裏棄如敝履。他秀眉壓着幾分冷戾,沒有絲毫猶豫。

司見月說:“是。”

薛遣淮失魂落魄地離開了,事已至此,他還有什麽好說。他已經失去了所有被偏愛的籌碼。

鈴杏提着裙擺,快步與他擦肩而過,徑直撲向了他身後的司見月。像魚兒擁抱水,而溫柔的水也包容一切,司見月張臂把她穩穩接在懷裏。

少年身上特有而冷淡的藥草香包圍着她,包裹着她,也包容着她。司見月平時體溫較低,夏天像塊散發着寒氣的涼玉,抱起來很舒服;和鈴杏獨處的時候體溫會升高,冬日裏形同活的暖爐。

幹淨、有力、安全感是他的代名詞。

司見月垂下眼眸,睫毛烏濃卷翹,唇角噙着極淡的笑,清清淺淺,宛若降落凡間的神明、聖佛般內斂、溫和。修長的手指撫過鈴杏發間,熟練地替她挽在腦後,輕聲說:“不是寧二師兄。”

鈴杏酒勁上來,有點發暈,“什麽?”

“那次除魔令任務,你摔到了腿,越宏背着你走的那段路,我一直在後面跟着你。”司見月埋首在她肩上,慢慢地說,“你不用擔心,他沒有機會碰到你,因為我會一直在後面跟着你。”

鈴杏愣愣地,擡頭看他,那滴在薛遣淮面前忍了很久的、将落未落的淚,卻在意想不到的這一刻掉了下來——緊接着,鈴杏終于潸然淚下。

從此以後,她所有的淚都是因為被愛,而不是因為被傷害。要為值得的人,只為值得的事。

司見月見不得鈴杏的眼淚,略顯無措地用袖角拭去,又低下頭來,一點點地吻掉、舔淨。他沒讓鈴杏的一滴眼淚掉在地上,輕柔而甘之如饴地吞進腹中,岩漿似的烙印在心底,一點,一滴。

可鈴杏還是哭個沒完。

都說傷疤是另類的勳章,是光輝的榮耀,但委屈和傷害不是任何人在被愛前應該受的苦難。

或許世間常态,但也總有例外。

司見月輕輕嘆氣,雙手托着鈴杏的腿根,一用力便将她正面抱了起來。做作的哭聲頓止,鈴杏擡腿夾住了他的腰,樹袋熊般摟緊了他的脖子。

“別哭了,你哭得我心口疼。”司見月抱小孩兒似的,抱着她往寝院走,哄道:“好不好?”

他聲音溫柔清潤,猶如春風拂耳。

鈴杏當然沒有那麽脆弱,只是哭來勁兒了想讓他哄哄。司見月哄人真的很難遭得住,她肯定自己耳根子通紅,而薛遣淮給不了她這種心動。

她輕輕把下巴擱在司見月肩頭,放目望着倒退的闌珊夜色,晚風輕吹,兩人交織糾纏的發梢在燈影下,像月老打了死結的紅線。還真是應了太子司閻那句話,生生世世,她怕是都逃不掉了。

不過,她甘願被這樣的愛所束縛。鈴杏忽然拍了拍司見月的背,他微微側首,“嗯?”

鈴杏不是很放心,擔憂地問:“你今晚替我擋了不少酒,酒量比我都差,還非要逞能。你現在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不舒服的話要告訴我。”

司見月怔了下,很輕地笑了起來。

“現在沒有不舒服。”他輕描淡寫地說,“知道要喝酒,提前吃了藥才來的,而且你方才跟師兄走的時候,我反胃,已經去外面吐過兩輪了。”

鈴杏:“……”

“我一見到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就這樣,我說的受不了,不僅僅是心理上的受不了,身體上也受不了,是真的很想吐。”司見月認真地解釋。

鈴杏:“…………”

看來是真的很受不了了。

司見月蹙着秀眉,非常郁悶的樣子,還在那裏自顧自道:“第一輪是因為你跟師兄走,我很不舒服,第二輪是因為師兄說我身體不好,還說我不行,我更不舒服了,我吐出來的大概是血。”

鈴杏:“……你別把自己整死了。”

“我不行?”司見月腳步一頓,越想越氣,不高興到停下來冷笑,“我要怎麽才能向他證明。”

鈴杏:“?”

“不是,你等會兒,你向誰證明呢?這種事情你要向我證明啊笨蛋!怎麽想的啊你!”鈴杏整個人都無語了,失笑地伸手揪了下他的頭發。

同雲淡淡,微月昏昏。

天燈點在夜空,照亮了黑暗的前路,原來真正的黎明并非遙不可及。不知不覺中,一葉輕舟晃晃蕩蕩地,淌開海上千層浪,回首已過萬重山。

鈴杏沒有擱淺,終于來到她的彼岸。

突然想起,藏經閣裏的某本書中曾言,一微塵裏三千界,半剎那間八萬春。大意是指,在微塵中有三千個世界,短暫的瞬間中有八萬個春天。

她終此一生,幾輩子跌宕起伏,自以為對七情早已超凡脫俗,這回或許能夠置身于局外。

明知世事如夢,鏡花水月。

可是,只要鮮活的心髒還在跳動,無論跌倒多少次,被傷害多少回,都仍有繼續愛的勇氣。

所以往前走吧,別因為苦難就停下來。

“司見月,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鈴杏笑眯眯地摟着他的脖子,“我想跟你說很久了。”

司見月說:“有多久?”

鈴杏小聲地告訴他,“大概有一千年了。”

司見月也小聲道:“是什麽?”

明明早就知道了,但還是要裝作很期待的樣子呢。司見月眉眼彎彎,眸如桐花初綻,黏糊糊地用臉蹭了蹭她。鈴杏便趴在他耳邊,悄悄地說:

“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

“是心上人。”

-全文完-

一微塵裏三千界,半剎那間八萬春。

——宋·釋心月《沈兼簽記夢》

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張愛玲《傾城之戀》

OK了家人們(甩頭)作者這邊也是一個完結的大動作(甩頭)要寫的內容已經全部寫完,但他們的故事還在繼續,只是暫時告一段落,是時候要跟小鈴小月、洛姐舟舟說再見了(含淚甩頭)

千言萬語,彙成四個字“感謝相遇”。

如果可以,這本完結希望多多留評,我很需要得到反饋。這本書對我來說是孤獨的旅程,因為我的現實生活也并不熱鬧,把所有的精神世界都寄托于此。寫文是我自小學識字起就認定的事。

明年會寫個這本的夢幻聯動,男主叫司覺雪,是這本的後輩篇。高冷禁欲美強慘師尊vs笑裏藏刀白切黑女弟子,女追男,有ntr,雄競修羅場。

是和這本很不一樣的孩子們,需要雕琢,但目前深知筆力不足,所以磨練幾本再寫。文案還沒想好,感興趣的話請留意作者專欄,以後會放預收。

下一段新的旅程有緣再見吧,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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