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0535。
整個現場像是忽然開閘的堤壩,湧入了各個組別的工作人員。
大家看到喬導已經在現場之後紛紛向他打了個招呼,然後繼續手底下的工作。
燈光組在做着最後的線路檢查;
攝像組在核對鏡頭和錄制格式以及儲存卡的數量,跟焦員也在和攝像師做着最後的磨合;
錄音組将挑杆調制最後的位置,看着取景器找到不會穿幫的位置;
置景組在最後檢查場景;
場務組在協調各個組別的器械及用水情況;
場工組搬着各種器械、蘋果箱……
每一個組別都緊張而又專業的運轉了起來,就像是一個巨大機器的每一個齒輪,正在嚴絲合縫的組接中。
0600。
女主角潇潇已經化好全妝,穿好了服飾,按規定時間出現在片場。
她一席白衣,盡管是村女的裝扮,妝容不重,但卻把自己本身就有的那種有些樸素天真的感覺襯托的淋漓盡致。
一屋子工作的都是糙老爺們,雖然都很專業,但此刻也紛紛停下手裏的活觀察半晌。
潇潇是一個三本院校的影視表演專業出身,畢業之後沒有背景的她只能在一家密室逃脫做NPC,也是機緣巧合才被屠愈發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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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是她第一次擔任女主角,盡管只是一個小小的微短劇。
盡管在工作中她能一秒入戲,但此刻面對衆人的目光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喬導,您看我這樣行嗎?”她有些不自信道。
喬翼橋這才從長久的“假寐”狀态中睜開一只眼,看向潇潇,打量片刻,露出一個微笑:“很好,小菱。”
也正是喬翼橋的這一聲小菱,讓潇潇立即找到了戲中的狀态,按照禮儀老師教的規矩微微颔首:“多謝。”
潇潇的妝造是喬翼橋和服化組早就确認過的,自然是沒有什麽問題。
讓喬翼橋擔心的也不是她。
化好妝、換好服裝的李巍也很快出現在了喬翼橋面前,此刻的他帶着半邊面具,遮住了半張臉的火燒雲,但仍是顯得局促不安,甚至不敢看向喬翼橋,只低頭道:“老大。”
喬翼橋見他這幅狀态,心裏也不免擔憂:“緊張嗎?”
李巍點點頭。
這不僅是他第一次拍戲,甚至可以說,是第一次被這麽多人注視。
喬翼橋自然是知道李巍的這份心态,但這屬于他自己的心魔,就算他此刻說再多華麗的話,也恐怕難以幫他突破。
于是,他也只能拍拍李巍的肩膀,低聲道:“演戲是我布置給你的任務,如果完成不好,我就讓阿默揍死你。”
李巍笑了一下。
0700。
所有組別準備完畢,屠愈到場,給大家派了開工紅包,然後帶着各組老大和主創進行了開機祈福儀式,切了一只香味撲鼻、屁股duangduang的乳豬,這一套流程才算結束。
喬翼橋以前是公職人員,自然不信怪力亂神,但這一套畢竟是華國影視行業的傳統,于是也乖乖照做。
最後的時間裏,喬翼橋又和攝像、燈光以及兩位主演聊了一下待會要拍的戲份。
這第一場戲就是男女主相遇的橋段,小菱上山采藥,偶遇了獨居的怪人,小菱上前售賣剛采到的草藥,卻失誤碰到了怪人的面具,看到了怪人的疤痕。
這段戲大家已經過了十幾遍了,都明白該怎麽拍、怎麽演,喬翼橋也盯着李巍,讓他把臺詞都背熟了。
講完之後,現場回到了沉默。
只有鼓風機和發電機還在嗚嗚作響。
大家看向喬翼橋,喬翼橋就這樣處在了大家的視線焦點之中。
他莫名的想起了之前在幫派裏的日子,開完每周的堂會之後,手下都是這樣看着他的。
一種許久未至的掌控欲回到了他的心底。
這種感覺讓他的心情忽然激動起來,可偏偏頭腦還是保持着該死的冷靜。
沉默半晌,他緩緩開口:“我們開始吧?”
沒人說話。
攝像師回到了機器旁邊,監控器取景範圍正常,他最後檢查了存儲卡和錄制格式,點了點頭。
小菱就位,化妝師完成最後的整理。
燈光師最後一次調整打光,一切正常。
錄音杆沒有穿幫,置景沒有穿幫。
場記
已經在鏡頭前站好。
一切的一切再次回歸寂靜,衆人看着喬翼橋。
就像是士兵們,在等待着将軍的命令。
喬翼橋只覺得此刻無數畫面在頭腦中翻湧,而後它們又彙聚成為一點。
那一點光芒萬丈,刺的他幾乎不忍再細想。
那便不細想了罷。
喬翼橋深吸一口氣,平靜地吐了出來,終于睜開了眼。
“《針行者》一場一鏡一次,ACTION!“
“啪!”
場記板落下。
一切開始。
……
兩小時後。
《針行者》的第一場已經拍了四條,但沒有一條喬翼橋覺得是可以用的。
李巍的演技所展露出來的問題比他想的還要大。
第一條裏,李巍本應該表現出對小菱的忽視和不屑,但又驚訝地發現她采集的草藥成色甚好,這人應該很有天賦,但最後自己的面具滑落,面對小菱的目光應該是惱羞成怒。
這是一段非常豐富的內心變化戲,但李巍就是演不出來。
前面的內容還好,但面具滑落之後,李巍就像是失了魂一樣,總想趕緊把面具撿起來。
盡管喬翼橋已經跟他說了很多次,讓他不要這麽下意識的想戴回面具,但李巍內心總想的就是這個,鏡頭還是近景,只要這個念頭閃過,都展示的十分明顯。
“這樣不行啊,喬導,時間不夠了。”小茯說道。
作為本片的策劃加現場制片,她在現場的一大任務就是催場。
按照通告安排的時間,進度已經延後了。
喬翼橋看向李巍,只見李巍站在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裏,一言不發。
他知道,李巍本就心重,此刻應該是加倍的自責,又不想批評他。
更何況,批評也并沒有什麽用。
這可怎麽辦呢?
喬翼橋有點急,只見潇潇卻走到了李巍身邊。
“我知道你會緊張,但你必須要進入角色,這是我們演員的第一步,”潇潇柔聲道,“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的臉其實很好看,雖然有疤,但是五官真的絕了,是個陰郁的大美男子呢。”
李巍笑了一下,但他也知道潇潇是在故意打趣,平複他內心的緊張。
雖然內心的緊張還是只多不少,但他本能地想報答這份善意。
可是他什麽也不會。
于是,李巍憋了半晌,問道:“潇潇小姐,你左腿膝蓋是不是有舊傷?”
這話把潇潇問懵了,半晌才讷讷點頭:“是。你怎麽知道?”
她的膝蓋從小就不太好,後來又去做了密室NPC,整天蹲、跪、陰暗的爬行,是新傷疊舊傷,總是沒個好時候。
“看出來了,”李巍俯下身,“你再活動一下。”
潇潇聽話照做,在心裏感嘆李巍細心的同時又不免有些擔憂:“嚴重嗎?”
李巍評估了一下,搖搖頭:“不算很嚴重,找我來做三次針灸就能好,我先給你紮上,你試試……”
說着,李巍就從口袋裏掏出了針囊。
這是他的命,他總随身帶着。
可沒想到自己剛要下針,身後忽然傳來巨響:“cut!”
是喬翼橋。
看到兩位演員的這一幕,忽然給了他一絲靈感。
“停,你先別治呢,”喬翼橋快步走近,“待會兒在鏡頭前治,小瀾,過來,我們改一下劇本!”
小瀾很快跑了過來,立馬和喬翼橋商量起來。
李巍看着,感覺更不好了,竟然還要麻煩大家因為自己的關系改劇本。
但他剛想上前,卻被攝像大哥按下了。
“哎呀,緊咩張啫,飛個紙仔,俾你老大做冇問題啦。”(哎呀,緊張什麽,飛頁而已,對你老大來說小意思)。
潇潇笑着給他解釋:“飛頁就是在拍攝過程中現場改寫劇本,其實是很常見的,不用太放在心上。”
李巍這才勉強放心。
“靓仔,回頭幫我也看看,我的痔瘡能不能針灸啊?”攝像大哥叼着煙,一臉痞氣。
李巍笑了,這次是發自內心的:“好,能治。脫褲子,我看看。”
在喬翼橋和小瀾改劇本的半小時裏,李巍身邊也圍滿了人。
李巍心中難以判斷他們真的是有求于自己,還是希望自己放松心情。
但他寧願相信是後者。
他何德何能,遇到這麽多好人——還不都是老大的魅力,讓他也沾了點光。
所以面對衆人,他也是竭盡自身所能,不給老大丢人。
攝像大哥的痔瘡好了不少,化妝師的手腕舒服了,燈光師的肩膀不痛了,錄音師的高血壓都降了幾分。
就在整個劇組都感到一陣舒服的同時,喬翼橋也和把辮子紮起來用心投入的小瀾把劇本改完了,又給大家開了個小會。
劇本改動不大,男女主照常相遇,男主買完草藥之後,發現了女主膝蓋有傷,幫他醫治。
“記住啊,我們這一條,不掉面具,”喬翼橋囑咐道,“你就好好治她的膝蓋就行,知道了嗎?”
李巍的心情本就放松了不少,聽到老大這話更是放下心來:“明白了。”
其他組別也都根據劇情做了相應調整,喬翼橋又特意給服裝組開了個短會,馬上重新開拍。
可就當潇潇要走入置景的時候,忽然看到喬翼橋沖自己招手:“你來一下。”
重拍開始。
前面的表演順風順水,到男主角發現女主的膝蓋傷勢了,全場都緊張了起來。
這條能不能過,就看這一哆嗦了!
只見李巍在讓女主活動膝蓋之後,做出了判斷,然後俯下身,為女主施針。
饒是整個片場剛剛都見識到了李巍施針的水平,此刻在鏡頭裏看着,還是不免驚嘆。
李巍看向女主的膝蓋,神色十分專注,而出針穩準狠,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
而且這一條全是實拍,竟然一滴血都沒有滲出來,女主的神色也沒有太大異樣,可見李巍用針之準确、老辣。
化妝姐姐在喬翼橋身後叽叽喳喳起來。
“姐,你別說,李巍真挺好看的。我好喜歡看男人專注的樣子。”
“我都沒空看他的臉,你看他的小臂血管,還有那手,那骨節,啧啧啧,本手控直呼過瘾。”
“是诶,人家不都說,男人最性感的部位就是手、小臂和喉結嗎,李巍真的是個極品啊……”
喬翼橋聽她們這麽說,也略微放心了一些。
畢竟第一場戲就是要突出男女主本身的性格和特色,
女主對草藥的天賦已經點到了,男主施針的水平,看來也體現出來了。
而能讓觀衆還注意到演員本身的好看……
也算是角色的魅力之一吧。
問八百個路人什麽樣的壞人角色最吸引人,可能會收到八百個答案。
但其中被提及最多的,肯定是“好看的壞人”最吸引人。
更何況這個壞人角色還有自己的弧光和別的魅力了。
不過,讓喬翼橋緊張的也不是這個。
這個鏡頭最關鍵的部分要來了。
正在李巍一心為潇潇施針的時候,潇潇擡眸,看到了喬翼橋給她的眼神。
于是她裝作酸痛,悄悄調整姿勢。
然後。
她輕輕碰了一下李巍的面具。
喬翼橋已經和服裝組打好招呼了,這次的面具系的十分松散。
果不其然,經過潇潇這麽一碰,面具滑落了一半。
全場屏息凝視,想看李巍的反應。
但李巍……巍然不動。
他因為在為女主施針,實在是太專注了,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面具滑落了半分,已然露出了部分傷疤。
而同一時間,潇潇認真念出臺詞:“你的疤……可真美。”
李巍錯愕,手底動作一停,方才意識到自己的面具滑落了。
他想匆忙待回面具,但因為手底還在施針,沒法行動。
而女主卻輕輕把他把面具系緊了。
李巍歪頭,純粹是自然反應:“你不用這樣。”
他本就是陰郁自閉的性格,此刻說出這句話,正像是帶着三份愠色。
女主輕輕點頭:“好吧。”
“cut!”
喬翼橋喊完,李巍方才回過神。
而全場已經響起掌聲,弄得他有點不好意思。
場記問喬翼橋:“導兒,這條行了嗎?”
喬翼橋示意攝像幫他重放一遍,又細看半晌,滿意點頭:“過了!”
“好耶!”
不少工作人員舉手歡呼。
萬事開頭難,邁出這一步,以後的路就好走多了。
工作人員開始調整起下一鏡頭的拍攝現場,李巍方才緩過神。
潇潇沖他甜甜一笑:“剛剛演的很棒!我的腿也不疼啦,謝謝你!”
說着,她輕輕吻了一下李巍的面具:“我小時候在燈塔國長大,別介意哦~”
李巍瞬間臉紅了,一整個不好意思。
他過了半天,才拖着步子走到喬翼橋身邊,又憋了一會兒,悶悶道:“謝謝老大。”
喬翼橋看他這幅樣子,笑笑:“謝什麽?”
“謝謝你為我調整戲,添麻煩了。”
喬翼橋嚴肅道:“你以為我是因為你才調整的戲嗎?”
李巍愣住了。
喬翼橋:“一來,是這段戲本身就沒體現出你角色的能力,所以本身就不夠好,是我的失誤。”
“二來,是原本的戲太過拖沓,這樣一場就完成了兩場的內容,更省錢和時間。”
“最後,你不要以為這個角色是我施舍給你的,”喬翼橋拍了拍李巍的肩膀,“你看看這些行針的鏡頭,除了你,沒有哪個演員能拍,更何況你還有這麽好看的火燒雲,甚至可以說,沒有你就沒有這個角色,你知道了嗎?”
李巍聽完,重重點頭:“知道了。”
“好了,去準備下一場戲的拍攝吧。”喬翼橋大手一揮,“完成的不好,我照樣讓阿默揍你。”
……
往後再也沒有過大的劇本改動,而李巍也進入角色,主要是面對其他演員,他都沒有露臉的鏡頭,只在和潇潇對手戲的時候才展露火燒雲疤痕,所以也沒太有緊張感。
而且影片中段都是他比較得心應手的施針救人劇情,表演起來也是十分真實,效果極佳。
很快,來到了最後一天的拍攝。
而今天要拍攝的,就是最後一場戲,女主為男主施針易容,而後男主改頭換面,浴血重生。
按理說,影視劇的拍攝不太會按照本身的劇情時間線安排。
但這一場戲是喬翼橋有意為之,刻意放在最後來拍的。
場景已經布置好,攝像組、燈光組等等組別也已經完成了最後的檢查,喬翼橋也坐在了監視器後面。
李巍和潇潇也都準備好了,清了清嗓子,随時進入拍攝狀态。
等所有人都示意一切就緒之後,喬翼橋深吸一口氣,給了場記眼神。
“第47場,一鏡一次,3、2、1,ACTION。”
場記板打響。
小菱看向卧在床上的男主,不确信道:“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
男主點頭:“是。只有此法,才能救我。”
男主騙她,說自己身患重病,只有按他的方法施針才能生存下來。
但小菱又何嘗不知道,男主不過是在利用自己改換容貌。
但她對于這份欺騙,甘之如饴。
小菱認真點頭:“好。”
潇潇對着李巍身上畫好的綠色标記,一一紮去。
在這段時間裏,她早已經過排練,學會了行針的手法,穴位也是李巍設計好的,的确是能調整臉部肌肉的穴位,只是沒有劇本裏寫的那麽神奇。
只是她還不太熟練。
但此刻,小菱的心中應是百轉千回,每落一針都似乎用盡了心思,這樣的不熟練,亦是一種完美的表達。
而在潇潇施針表演的同時,鏡頭拉進,對準了李巍的臉。
在鏡頭看不到的地方,李巍也在給自己的其他穴位施針。
這些穴位對身體沒有太大影響,只是很疼。
這也是李巍刻意申請的,他怕自己表演不好疼痛的感覺,所以堅持實拍。
反複數十次的施針,讓李巍的臉上滿是鮮血。
這自然是道具組的手筆。
因為在最後剪輯的時候,這段戲會和窗外兩位孩童的玩耍交叉剪輯,所以每到喬翼橋給出cue點,道具組便會在李巍的臉上抹上血漿,到時候把這些鏡頭剪掉就好。
李巍的痛楚表演的十分到位。
而潇潇的演技自然也是不用多談,把心痛、不忍、緊張等等層次表演的淋漓盡致。
一鏡結束。
接下來的,就是最重頭的一鏡了。
李巍恢複過來,洗淨臉上的血跡,看到自己的新容貌。
然後和女主看向窗外玩耍的孩童。
化妝組很快便操作起來,他們要先把李巍臉上的血洗了,換上新的容貌妝容,再打上防水的定妝,最後再鋪上血漿。
而這次,喬翼橋也在他們身邊看着。
化妝組的手腳十分麻利,但李巍卻又有點緊張。
“我會變成什麽樣?”他不安地問。
化妝組幾位笑而不語,而喬翼橋也笑着:“你放心,肯定是個大帥哥。”
“好吧。”李巍癟了下去。
他這輩子,恐怕是于帥哥二字無緣了。
直到開拍,他也沒照到鏡子,不知道自己到底現在是個什麽鬼樣子。
各組準備,最後一場。
“第48場,一鏡一次,3、2、1,ACTION!”
李巍從床上蘇醒,然後起身,洗臉。
血跡一點點被洗淨,李巍的緊張與期待都毫無表演痕跡般的真實。
然後,他擡頭,看向鏡子。
李巍愣住了。
這是……他的臉。
幾乎沒有太過分的化妝,只是加重了眉眼,顯得更加陰郁。
而除此之外,也只是把火燒雲的疤痕遮住了。
這就是他原原本本的樣子。
如果沒有這道疤的樣子。
李巍愣了良久,忽而笑了一下。
正像是在陰暗鬼蜮蟄伏數年的男主,忽而見到光明的樣子。
是啊,他還可以有這張臉。
他還有新的生活。
他看向窗外,兩個天真孩童正沐浴在陽光下,歡快地玩耍。
他驀地想起自己那無憂無慮的童年,當時自己的臉上還沒有這道疤,他也是這般快樂。
潇潇适時走進,李巍看向他,她也看向李巍。
窗子的邊角框出了二人的身影。
他們又一起看了兩位孩童,半晌,她問:“出發嗎?”
他點頭:“出發吧。”
身前是光明,又有可能是地獄。
但他們不怕了。
最後,只是他們向着陽光,靜靜地站着。
兩位孩童跑下山去,又不知何處,會有兩個青年從山坡上走上來,向着前方出發。
影片:《針行者》
CUTEND
全場寂靜無聲。
“
OK,過!”
随着喬翼橋檢查完最後一次鏡頭,喊出這句話後,現場內所有人的都看向彼此。
不知道是誰大喊一句:“殺青啦!”
“耶——!”
歡呼聲和掌聲響徹雲霄。
這就是圈子裏的規矩。
哪怕只是一部加起來一個小時的微短劇,但大家實打實的忙碌了半個月,對于所有投入的人,這都是一份值得肯定的功績。
所有人都在歡呼、鼓掌。
喬翼橋也是心情大好。
場務為兩位主演送上鮮花,李巍笑得腼腆。
潇潇看向他:“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做演員嗎?”
“為什麽?”
“因為這是一份你可以扮演任何人的職業。而且,最好的是,你可以随時帶着妝。”
李巍愣住了。
喬翼橋走到李巍身邊:“其實無論是你有疤的樣子,還是現在的樣子,我都覺得很好看。但如果帶着妝會讓你更自信,你大可以一直這樣生活。”
李巍喉頭滾動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麽。
直到最後,他也沒有說出一句話,只是不住地落淚。
上一次哭成這樣,還是他剛救完人,得到這道疤的時候。
……
殺青之後,就是離別了。
整個劇組在小酒樓裏喝了個昏天黑地,直到離開的時候還有不少大哥在攬着李巍:“你小子,回頭再給我紮兩針,別火了之後就不認哥了啊!”
李巍也是喝的頭昏腦漲,瘋狂加聯系方式,之前的微信只有40來人,現在早就翻番不止了。
一衆人吵吵鬧鬧,玩到了淩晨四點才算結束。
往後再見,就是江湖之中了。
大家也是千般不舍,都在酒裏。
而喬翼橋不太想喝酒,怕喝多了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早就有多遠躲多遠了。
不過在大家都在喝酒的段時間裏,他也沒閑着,把素材又重新梳理了一遍,剪輯點都定好了。
剛拍攝完就能定好剪輯點的導演,古往今來,可能他還是頭一個。
這全都仰仗于之前大家一起讨論分鏡頭,做得十分細致的功勞。
因此,當DIT把這份素材轉給剪輯的時候,剪輯老師都吃了一驚。
這輩子就沒接過這麽輕松的活兒!
當然,在後續的剪輯工作中,喬翼橋也一直在盯着。
就跟老母雞盯着自己剛下好的金蛋一樣,對各路素材目不轉睛。
陽光城娛樂的剪輯室裏,煙霧缭繞。
華國的剪輯行業被兩位老師和他們的學徒壟斷,而這次負責《針行者》剪輯的,就是其中一位老師的關門弟子,錢悠。
不過他是剛畢業的,之前只做過一個自己的短片,還不算在行業裏多有名。
盡管是這樣,能把他請來,喬翼橋還是對于屠愈的人脈有多了一份敬畏。
錢悠一早在看到喬翼橋掏出來的、寫滿密密麻麻的剪輯點的本子的時候,早已明白。
這個導演肯定不好對付。
可這不代表他不會和導演battle。
畢竟剪輯屬于對電影的再創作,因此各類修改都是常見的事。
大體上剪輯的都很快,畢竟導演都把飯喂到嘴邊了,要是再剪不好,就沒臉見老師了。
只是其中幾場戲,錢悠還覺得不夠幹脆,又剪掉了一些臺詞,對平行蒙太奇也進行了重塑。
盡管修改不多,但畢竟原本每一句話都是喬翼橋斟酌半天才創作出來的,別說删一句了,就算删一個詞都讓他十分肉痛。
所以兩個人的battle就集中在了這些事兒上。
直到屠愈把喬翼橋拎出來剪輯室。
導演是該自己負責剪輯,但剪輯師在剪輯的時候有很多商業考量,作為總制片,不能事事都順着導演。
這時候的喬翼橋還不知道一位好導演,在某些時候要學會放手。
所以喬翼橋就在陽光城娛樂公司裏坐了十天,每天焚香(抽煙)、沐浴(出汗鍛煉)、打坐(和錢悠battle)。
終于把剪輯磨完了。
成片一共一小時,分毫不差。
錢悠癱在剪輯室,也像是打了一場大戰一樣。
屠愈和小茯帶着錢悠和喬翼橋,來到了二層的小放映室。
他們要在這裏看片了。
“
開始吧?”屠愈笑着問。
喬翼橋久違地感覺到了一絲緊張:“好。”
就像是自家醜媳婦見公婆一樣。
盡管在剪輯的時候,他已經看了這些片段很多很多次了,但這還是他第一次,從頭至尾認真看。
他甚至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攥成一團了。
影片開始。
随着播放,喬翼橋不得不承認,錢悠是有一套的。
很多話即使删了也不影響整體的劇情表達,反而讓節奏更好了。
包括很多時候的反應、特寫鏡頭,其實都是他原來在分鏡裏沒設計到的,而是錢悠從別的素材甚至是cut後的花絮中找到增加的,效果卻意外的不錯。
喬翼橋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片子帶走了。
實不相瞞,他自己感覺都很怪異。
他本身就是個影迷,平時看電影的時候都已經很認真了,但他此刻更是前所未有的專注。
盡管都是自己拍的鏡頭,但他還是瞪大了眼睛,不願意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每一個鏡頭,每一句話,每一個場景,他都看的無比投入。
除了影片裏的聲音之外,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從放映的第一秒開始,他就完全沉浸在了熒幕中的世界。
這是我的作品。他想。
這從頭到尾,都是他自己設計,自己拍攝,每一步都是他的痕跡。
這種感覺讓他有點羞愧,又有些興奮,宛如一個手握黃金的幼童行于鬧市,生怕被人發現。
哪怕現在的影片還沒有特效、沒有配音、沒有調色。
可這就是他的孩子。
當畫面陷入黑暗,播放結束後,喬翼橋已然是大汗淋漓。
渾身竟然有種無力感。
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
可他的腦海中,竟然莫名冒出了一個想法。
我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這份職業。
難言的熱愛。
這就是我要做的事。
不再能随意割舍。
……
剪輯結束之後,影片也很快完成了全部後期制作。
屠愈對成片盛贊,就連小瀾等人看完也是淚灑當場,無一不覺得自己參與到了一部優秀的影視作品中。
于是,就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星期五,《針行者》全網上線了。
喬翼橋和褚鋒等人說着不在意,但每半個小時就點進《針行者》的TK主頁,看播放量和點贊讨論度。
然而,事與願違。
上線一小時,播放量300。
上線十小時,播放量800。
上線三天,播放量勉強破三千。
這并不是一個好成績,甚至不是一個成績,只能說是毫無水花。
喬翼橋的煙抽了一根又一根的時候,屠愈給他打來了電話。
“心情如何?”屠愈故作輕松問道。
喬翼橋深吸一口煙:“不太好。”
“這結果也不怪你,你盡力了,但沒有和平臺合作的微短劇大部分都是這個下場,沒有宣傳就是沒有水花,其實我是做好心裏準備的。”
真的不怪自己嗎?
是不是自己沒有切準觀衆的審美點?
是不是自己不堅持2.25:1的電影尺寸拍攝,而用豎屏拍攝會好些?
是不是劇情太拖沓、不夠精彩?
是不是李巍臉上的疤勸退了觀衆,即使自己認為那真的很好看?
喬翼橋這些天睡不着覺,想的都是這些。
“別想太多,”屠愈安慰道,“不管怎麽樣,我們的下一部作品,都希望能和你合作,過段日子就把項目案發給你。”
“這可能不是你的問題,而是觀衆群不對。”
“等一等吧,好的內容,自己會飛翔。”
電話挂斷。
喬翼橋陷入沉思當中。
等一等……
真的會好嗎?
……
A市中醫藥大學。
這間學校并不怎麽樣,在全國的院校中都排不上什麽名,也只算作在中醫界小有名氣罷了。
歸根結底,這是一間非常守舊的學校,不管是招生還是宣傳,都沒做起來,有的只是幾位堪稱國醫的老中醫老師,在帶着一屆又一屆的學生。
中醫基礎課上。
楚國慶教授講得十分認真,而講臺下的學生昏昏欲睡。
楚教授嘆了口氣,這也無奈。
畢竟現在想認真學中醫的孩子太少了,他知道這些學生都是被高考調劑,扔到這個學校的,都在卯足了勁兒保研、考研,去學西醫呢。
中醫到底是沒落了。
而臺下,李勳就是這樣的學生之一。
他在課桌底下悄悄地刷着手機,看TK那些短視頻。
忽然,一個短劇映入了他的眼簾。
離下課還有五分鐘,而這部短劇的第一集也就是五分鐘,橫豎閑來無事,他便沒有劃走。
這竟然是一個離譜的中醫題材短劇。
李勳帶着看熱鬧挑刺兒的心點了進去。
但很快,他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這主角的行針手法……有點意思。
“李勳,請你回答一下這個問題。”楚教授的聲音忽然而至。
李勳匆忙站起,手裏一松,手機滾落在地。
頃刻間,《針行者》男女主對話的聲音響徹教室。!